《阳光下的丑小鸭》林飔飗

8、第七章 第二个魔法

　　我的第二个愿望，便是和兰里一起，享受一个烛光的夜晚。

　　兰里家附近的自然保护区，夕霞低落，秋红显得更加浓重了。我把落在长椅上的一片红叶夹入渐黄的书页，沿着树林间的小道，漫步着走向兰里的大屋。

　　真希望兰里能够看见如此美丽的傍晚。抹红的湖面，归巢的雁鸣，脚下落叶的脆响，檫过脸颊的爽风，还有四周呼吸着的树木，栩栩如生，不是静止的油画所能够代替的。不知道兰里是否愿意去郊区看傍晚的枫林呢？白天的太阳太炽烈，傍晚的晚霞却比灯光还要温柔，况且郊区没有城市里刺眼的金属反光，兰里的眼睛没有理由承受不住的。

　　走出自然保护区，正要穿越繁忙的十字路口时，我的手机响了，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我的思绪。来电显示是雷修，我的发小，现在和我在同一个编辑部工作。奇怪，他和瑞纱要去另一个城市跟踪报道一个大企业家们的交流会，现在应该在飞机上啊！

　　“米莉，你下个星期忙么？”雷修的语调很急促，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在斑马线前停下：“雷修，怎么了，你在飞机上？”

　　“我在机场。瑞纱家里出了急事，不能去了。我一个人去会忙不过来，你能来替她么？她会帮你完成这边的工作。”语调虽然急促，却不焦急，雷修总能在关键的时刻冷静应对，无论是工作还是为人都十分可靠。

　　“飞机什么时候起飞？”和他合作的时候，我总会变得干脆而果断。

　　“一小时后，七点十分。资料都在我这里，换洗衣物可以到那边再买，呆会我会找老板说这事情，你人能赶过来就好。”

　　从这里去机场，最快也要半小时：“我马上过去，给我三十分钟。不，四十分钟！”

　　挂上电话，红灯变绿，我快步穿过斑马线。在第二个街口右拐，上坡，第三栋房子便是兰里的家。兰里会感到失望么？他会责怪我么？十分钟，十分钟的告别时间啊，到底能够做些什么？在沉思中，我匆匆踏过了这一程，在兰里门前的阶梯上才猛然醒觉。梅莱引我进客厅，他就站在那里。

　　兰里一身的黑色礼服，一如往常地微笑着迎上前，然后快速地拥抱了我一下。“希望你喜欢。”他挽着我的手，像一位伯爵，引我到餐桌前，很自然地给我移了移椅子。

　　我却没有坐下，只是有些失神地站着。火炉里的光舞，以及烛台上像小精灵一样跳跃着的火苗，像是有生命一般，静静地聆听着时间流动的声音。满屋的影子，又像时间之溪底部的水纹，明明灭灭。桃心木餐桌上，雪白的瓷器盛着几道精致的佳肴，和杯里的酒香混成浪漫的味道。耳边的古典乐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回音，但本该在此刻欢唱的酒杯，今夜却惟有空荡……

　　我有着一腔的惭疚与可惜。真不忍离开我们的城堡，留下兰里一人独自消受无人对饮的时光。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了，米莉？”兰里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他大概是第一次看到我用这样的表情发呆，脸上一片关心。

　　我回视兰里，简单道出了我要出差的事。

　　“对不起，兰里，我……”像是硬要把一个长夜填塞入一个瞬间，多少的话语，如万花筒中的幻影闪过，我却抓不住任何一个字眼。

　　“是吗……”兰里低头看餐桌上一尘不染的盘子，那本该由我来使用的盘子，失望的表情持续了一秒钟，便被平静所掩盖。我的担心好像是多余了，较之一个多月前的兰里，现在的兰里坚强多了。

　　“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是几天，也许要一个星期。对不起，我没来得及详细问。”

　　兰里的眼神无声地诉说着万千思念，说出口的仅有短短的一句话：“闭上眼睛。”

　　毫无预兆的话，我有些不知所措。

　　“米莉，闭上眼睛。”兰里平静地重复。

　　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看透兰里的行动了。原来的他，仅仅是个单纯的少年，他的心情，他的想法，很多没有说出口的东西，我全然感觉到了。在相识以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不断地变得成熟起来。直到今天，他让我闭上眼睛，我已然猜不透他的心了。我微微低头，闭上了眼睛，毫无防备地站在他面前。忽然想到他可能会吻我，紧张得差点要捂住脸。

　　轻轻地，我的长发被撩起；轻轻地，脖子有些痒。至此我已经明白了兰里的用意，并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脸红。他理了理我的长发，指间是无尽的温柔。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了胸前的紫水晶坠子。

　　“喜欢吗？”轻声细语，萦绕在耳边。

　　我低头把玩着坠子，抬头后发现兰里的眼比水晶更透明：“谢谢你！”

　　他轻吻了我的额头，我的嘴微微动了一下，却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片刻，不知是火光的魔法还是酒香的迷惑，他深深地望进我的眼里，我融入了他眼中的夜空，他的唇已覆在我的唇上。

　　我无法呼吸。时间，似乎已然停止。

　　兰里送我到门廊的时候，一直紧握着我的手，像是要挽留秋天的最后一片红叶。他没有说任何会让我挂念的话，也没有任何叫人心怜的表情，但他的眼神，让我读出了他的不安。每一次的告别，他的眼神都充满着不舍，而今天，更增添了孤独。我意识到，我，他唯一的朋友和恋人，便是长久关闭在城堡里的他的一切。

　　我最后一次拥抱了他：“别伤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一路小心。我等你。”他一直目送着我，直到我消失在屏风后，消失在他所不能直面的阳光里。

　　——“你像一位天使，把梦带进我的国度。美好、清澈的梦，透亮得叫人害怕。我惧怕那梦般的日子会像水晶一般易碎，我惧怕会从你所编织的梦境中醒来……惧怕一放开你的手，就会失去一切一切……
　　“请你，不要离开我。”
　　——等待春天的丑小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