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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三十二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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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底的日子,即便有时略显漫长,却是平静和谐,安逸逍遥,自将白尘救起以来,五年岁月,说短不短,却也就这么匆匆而过了。
白纤此时已长成十岁的少女,即便五官还没长开,却已看得出是副出色的容姿,又因从小便在灵气极盛的烟溪谷下长大,从未沾染过俗世气息,即便是副绝色的容貌,却也毫无艳色,浑身散发的气质,清新脱俗,不容染指,仿佛无需任何雕琢,才是她最美的样子,不得不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而白尘也已长成十一岁的少年,从小就长的好看的脸并没有让人失望,若说白林云翩翩长袍已是飘然超凡,白尘那趋势绝对是要仙然出尘。
在烟溪谷生活了五年里,因着环境以及白纤的影响,眉宇间的郁气和眼里的晦暗虽早已不复当年那般显而易见,常年相处的人却依旧可以窥得他那平和的眉眼里深藏的阴郁与惑然,或许他心里的纠葛和郁结依旧不减当年,只是时间让他学会了掩藏,又或许他只是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罢了。
白尘那似乎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雍雅不凡倒是一成不变,如今更是继承了白林云的一派儒雅淡然的作风,为人处世不惊,闲静从容,颇有气度,又因为本就言语不多,便更显出了智者风范。
要问白纤,白尘来了之后,对她来说,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她的回答一定是:“身子疼时,多了个人陪着哄着,还有了个陪喝药的,心里多少平衡些。”
“以后要是再疼,我陪你...”那日白尘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于白尘来讲并不是一句随口的应承话,每当白纤犯疼,他果真次次陪在她身边,守着她,哄着她,陪着她,直到她渐渐睡去,不管白林云是否也在,他都不会离开半步。
偶尔,守着守着也睡着了,于是便趴在了白纤床边一整夜,这也是常有的事。
而于白纤来讲,恰巧相反,她倒是以为,当时的白尘能说出那句话来,纯粹是为当时气氛所驱使,对她的经历一时间同情心泛滥,才随口应付的好听话罢了。
而对于这句好听话,听过之后,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忘不了了,今后的日子里,她也终于明白了: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白纤每次泡药澡的时间都是在晚上,如若是泡了会疼的药,睡前必定是要彻骨的疼痛一番。
因为全身都疼,没有固定的疼痛点,她连想要捂着以减轻痛苦都没有法子,只得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身子上不断冒出的冷汗经常沁的身上的轻衫完全湿透。
每当那样的夜晚,白林云都会在白纤的床边陪着,却从不言语安抚,也不出手救助,只安静坐于一旁,伸出一只手让白纤握着,拉扯着,不管她握的多么的紧,多么的疼,他只闭着眼,面色不改,仿佛坐着睡着了一般。
而白纤无论身子上有多么难耐尖锐的疼痛,似乎只要手中有那么一只值得信任的手,她就什么都能熬得过去,于是,她便不会哭叫,只是朝里蜷着身子,咬牙撑着,熬着,直到痛苦的前半夜悄然而逝,渐渐沉入梦乡,第二天一早便又是活蹦乱跳,对于昨夜之事只字不提,恍如黄粱一梦。
而今,白尘也会在那样的夜晚,陪着白纤,第一次亲见那样的一幕,他眼中心里便充斥了两种情感,一是对白纤的心疼,二是对白林云所思所想的疑惑。
他始终想象不到,白纤这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要经历多少次的折磨才能达到再疼再痛苦都不吭一声的地步,而经历了这么多次这个年龄不该也不可能经历的疼痛后,她又怎么能不感到委屈呢?
即便疼到全身痉挛,她都始终朝里蜷着身子,一声不哼,仿佛睡去了一般,只有偶尔颤抖的娇小身躯才暴露了她的无助与挣扎。
白尘经常想: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头向着白林云哭一哭,或许只要她愿意哭上一哭,白林云便会心软,从此便不会再强迫她泡澡喝药了。
白尘心里也曾想过,白纤此举或许只是不愿意让她爹爹为难,更不愿意让她爹爹看到她痛苦的模样,因为她知道爹爹打从心里疼着她爱着她,却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使得他不得不这么做,爹爹的心里一定从一开始打算这么做起就一直疼着,如若再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无助的样子,而这一切又因为是他这个当爹的,他心里又会是怎样一番自责与痛苦。
而白纤或许从没注意过,白尘却亲见了一切,每及此时,白林云的一举一动,一神一色。
除了偶尔白纤实在疼得无法忍受而抽搐时,白林云的眉间会揪紧几分之外,他始终只端坐于床边的小椅上,不言不语地探出一只手予她握着,然后紧闭双目,一睁不睁。
这一举动,在白尘看来,或许本能地应该觉得自己的师父,白纤的爹太过冷漠,而他琢磨着,他之所以闭目不开,是不是可以将它理解成不忍,纠结和不安,纯粹是因为这一切的一切,他一直都无法面对,却也无法找到出路,于是便只能在“铁石心肠”崩溃之前选择逃避,索性闭眼不看?
白尘迷茫,不知自己这么理解自己师父所举到底是否是对的。
如若他的想法是对的,白尘却更不能明白自己的师父究竟是有怎样一个苦衷才能让他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受这样的罪,而他自己尽管再心疼,再纠结,却始终选择逃避。
难道那个暗藏于心的苦衷竟比他女儿还要重要?还是,他果真只是在实施他所谓“于她有益”的事罢了?
他看不明白也猜不透彻,却也不好多问,只在一次白纤疼的竟闷哼出了声,他才克制不住脾气,粗着嗓子朝自己的师父发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火:“小纤都这样了!你真的就这么无动于衷!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对于白尘的大不敬,白林云似乎并未动怒,只默了默,便微微睁了睁眼,深深地看了眼白尘。
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眸里,除了浓浓的心痛外,那隐隐作势,似乎快要燃烧的重重恨意甚至暗藏着的凛冽杀意都要将白尘窒息。
很快,那双令人恐惧的眼眸又合上了,儒雅依旧,如果不是亲见,根本不能将刚才那双眸子想象到这样一张云淡风轻的脸上,而那里面暗藏的一切灰暗情感却深深烙印在了白尘心里。
他虽有片刻的惊骇,却知那几近决堤的恨意与杀意并不是针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怒问与不敬,却也不可能猜得出那是针对谁的,而他终于确信了自己之前对于白林云为何始终闭目不睁,无动于衷的理解是正确的。
当白林云面对自己的亲闺女饱受他所给予的苦难时,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几近将他逼疯,那藏在眼里的绝望之色,所有的恨意与杀意,换个角度想,那又何尝不能说是针对他自己的呢?
那一刻起,白尘想:还好,师父...小纤的爹爹是有情感的,而并非凉薄冷血。
而白尘始终想不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喂!”
“!”白尘的思绪被一声大喝唤了回来,一回神才看清眼前一张放大了的脸,脸上黛眉微皱,大眼眯着,正赤.裸.裸地瞪着他,白尘稍稍慌了慌神又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以拉开其间暧昧的距离。
只见白纤手里捏着一双筷子,胳膊肘撑着饭桌,将身子凑近白尘,微嗔道:“吃个饭都能发呆发成你这样,我是不是得考虑叫回你以前的称呼?”
白尘一听,瞬间恢复平静之色,看了眼白纤,正色道:“过往如烟云,陈年旧事还是莫要再提的好。”说完,又若无其事地抬起置在手里许久的饭碗和筷子,优雅地扒了几口饭。
“小纤,站有站姿,坐有坐姿,尤其于饭桌之上,懂礼仪是颇为重要的,你作为一名女孩子,这般行止,着实不懂事,收敛些。”白林云坐于主位,看着白纤半站着身子,撑着桌子,差不多半个身子都凑去了白尘那儿,觉得有必要稍稍教育教育自己这个女儿。
白纤也不知听没听进白林云的训诫,身子倒是慢慢地撤回了位子上来,脸上似乎多了些疑惑,皱着眉不知琢磨着什么,执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饭。
坐于对面的陈宽首先发现白纤的异举,开口问道:“小姐,你这是琢磨什么呢?”
因着陈宽这一问,白林云与白尘也转头望了过来,看着白纤那满脸的惑色,亦跟着好奇了起来,安静待着白纤回答。
白纤斜着眼继续琢磨着,手里的筷子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捣鼓着,嘴里嘟囔道:“我就是琢磨,我近来是不是长得越发好看了,要不然,大尘怎么能吃个饭都瞪着我呆上老半天呢...”
“噗!”
“咳咳咳...”
陈宽与白林云,一个喷了口饭,一个呛了口茶,白纤险险避开飞来的异物,又凑去了一边还算正常的白尘跟前,不明所以问道:“爹爹跟宽叔怎么啦?”
白尘的脸上,眉毛连着眼角一起跳了两跳,心里默默组织了下语言,生怕眼前这敏感而善变的个中翘楚又钻牛角尖爆发。
他默了默,随口道:“没什么,借你所言,惊于你越发出众的美貌罢了。”
很难得,对于白尘的解释,白纤这次倒没鸡蛋里挑骨头,了悟般的“哦”了声,又继续缩回去扒饭了。
晚膳用完,天色即将入夜,白纤拖着白尘去外头散步消化刚进的食物后,便回了房去,意料之内,白林云已为白纤放好了洗澡水,当然,热气腾腾的热水里也早已撒上了各色草药。
白纤对着浴桶,皱着脸叹了口气,手上却已习惯性地解了衣衫,束起散发,踏进了浴桶里。
凭着常年来对药味儿的习惯,不管有多刺鼻,她也都麻木了,与往常一样,白纤闭目靠在桶沿,今夜是否难熬,等等就知道了。
时间慢慢流逝,身子似乎不觉疼痛,而另白纤十分奇怪的是,周身浸泡着的水并不见丝毫冷却,更甚是愈发的热了起来,她甚至快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水太热才导致自己体内渐渐地沸腾起来,还是因为自身在发热,才使得周身的水越发的烫了起来。
忍到了极致,白纤多次想要起身跨离浴桶,却发现身上的力气在慢慢消失,脚上已快没有一丝气力,不久,白纤雪白的玉肤已被高温烫的发红,甚至红的有些异常,白纤又试着使力,依旧徒劳。
又过不久,白纤只觉浸在水下方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遑论逃离这滚烫滚烫的药水,然而,即便失去知觉,身上疼痛灼热感倒是越发明朗起来,那种仿佛要烫裂每一寸肌肤,侵蚀进骨血里的疼痛感,即将将白纤逼近忍耐极限,更甚的是,体内的血液似乎已经被烫的沸腾一般,翻涌着,兴奋地似乎要冲破那即将被烫裂的口子,喷薄而出,直至一滴不剩。
这是白纤从没经受过的痛苦,即使经历了那么多次不堪忍受的疼痛,此次,似乎根本无法言说。
白纤一如既往地死咬着下唇,希望能尽快熬过去,当意识逐渐开始游离时,她潜意识里本能地以为,自己又一如既往地熬过了前半夜,想要就此睡去时,身上撕裂涨破般的疼痛却依旧鲜明,她内心苦笑,竟然连昏死过去都没有可能吗?
白纤的眼神逐渐涣散,半睁着似要睡过去却依旧像是醒着,脑中除了疼痛之外已是一片空白,死一般呆愣的脸上,嘴角微微抽动了下,此刻,她的脑海中竟涌现出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念头:是不是熬不过去了?这就要死了吗?这样...也好啊...
因全身失力,白纤的身子在慢慢下沉,当头部即将沉入水里之际,白纤似乎听见了激烈的叩门声,随之传来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往自己这儿来的,片刻后,只觉肩膀上传来沁入心脾的冰凉触感,从而避免了整个人都沉进水里而就此溺死的命运。
脸上被那清凉的触感拍打了几下,白纤暂回了些知觉,回神瞧清了眼前的人,她费劲儿的扯出了个笑容,呢喃道:“大尘,死前能看到你...也不错呢...”
来人怔了怔,随后开口道:“我是你师兄,又是孤家寡人,你好心些,好歹得先帮师兄料了后事才能死吧。”沉稳的声音依旧,却仍能听得出其中显而易见的焦急。
白纤越发无力,笑容也扯不下去了,干脆闭上了眼,不再回话。
感觉到身子一轻,身上似乎被盖了件薄衣,就这么被人从浴桶里抱了出来,放上了床,白纤瞬间觉得灼热感消散了些,热气却仍是不断从体内一股一股涌出,令人无法忍受。
身上即将掩盖下来的柔软感另白纤相当排斥,她伸手甩开了要帮她盖被的手,却在碰到那只手的瞬间,觉得凉凉的,很舒服,于是,迷迷糊糊地扯掉了那只手里执着的被角,却唯独将那只手拉了过来,抚上了自己的脸,手的主人似乎惊吓般的撤了撤,却被白纤拉得死死的,那人似乎愣了愣,又企图扯了扯,而白纤只是越握越紧,卖力从喉咙里憋出了几个字来:“疼...不要走...”
白纤默默等着那人的反应,终于没再挣扎,终于放了心,满足地握着那只手,模糊道:“这样就好...”
白纤就这么执着白尘的手,受着灼热感和疼痛感的折磨,几度疼到极致,硬是没忍住地呻吟出了声,身上不知何时被套上的薄衣也早已沁的湿透透。
她的意识虽始终处于游离模糊状态,却能感到手里握着的手传来的某种情感,熟悉的感觉令她很安心。
没过多久,听到房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是谁,眼前的人又是谁,白纤早已无力辨识,只隐约知道,那人进来后,原本手里握着的手就此抽离了去,失去了握在手里的依靠,白纤只觉心绪逐渐紊乱,喉咙里虚喊出了几声,伸手胡乱挥了几下,发现再也握不住那只手,便随手拽来了一边的锦被,死死地揪在了手里,仿佛救命稻草般,若是不握住,她便会溺死在这无尽无际的痛苦里。
脑中混沌之际,隐约听见屋里有吵闹声,似乎有人在争执着什么,费力睁了睁眼,朝床边较远处望去,虚迷间,抓住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她想要听清他们在争吵些什么,却只是徒劳罢了,越想听清,脑子里就越混沌。
白纤用尽仅剩的余力,想要探起身子,往那处近一些,却在头离出枕头几寸处,脑中突然晃过一片黑暗,白纤最后在心中暗叹:真好,终于没知觉了...
最后一丝清明只记得了直至自己晕过去为止,爹爹跟白尘似乎依旧在争执着。
那一刻,白纤根本不会想到,今后等待着她的,会是怎样一个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