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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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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他一人了罢。】
最不愿想起的终归是记忆。每一年的深秋，盖聂总不忘为她摘下一林里最红艳的枫叶，轻轻放在她的墓前。
她是怎样一个女子，盖聂已经记不太清。不，确切的说，应是从来没有看清过。也许是依稀于回忆中淡雅清丽的背影，或是漂浮于云端的深水般的双眸。抑或是游于仙境的澄澈灵魂，与世隔绝般的孤寂。
盖聂总是禁不住的努力回想她，回想她的一切。然而，一切又仿佛雾里看花，如同此般隔着深秋的天，什么都想不起。他，似是从来没有读懂过她，又似是如此地了解她。这般矛盾，以致他对她最深刻的印象，从那个深秋的晚上，逐渐成了形。
停下逃亡的脚步，只为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端木蓉明知道这样的决定危险至极，但在经过凝着秋霜的枫林时，仍忍不住喊停了马车。她也不顾驾车弟子的满脸诧异，撩起窗帘，静静遥望着片片瑟于秋风的红叶。
绵绵不绝的一片，似火般红颜，正值秋的傍晚，深沉的天空被抹红了边际，再和着些云霞的陪衬，霜林也是越发显得红了。没有人迹，没有鸟声，不似桃源，却是人间。
盖聂轻轻扣扣马车的门，问道：“端木姑娘，是要在这里停驻一宿么？”车内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探出身来。盖聂心里自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同那驾车的弟子卸了行李，四处张望着寻住处去了。
暮色渐渐垂落，盖聂燃起的篝火在深邃的夜空下更为闪烁地跳跃着。近两个时辰了，端木蓉却还没有回来。盖聂有些难以按捺的焦急，毫无保留的显现在他本已疲惫不堪的面容上。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
驾车的墨家弟子终于沉不住气了，小声埋怨着：“盖先生，已经两个时辰了，端木首领还未归来，会不会是给秦军……缠住了？”
盖聂心头一紧，皱了皱眉：“不会。端木姑娘身手不凡，她该是不会有事的罢。”心中却是焦急，也不知能与谁人诉。盖聂不安的来回踱着步，每一步，都那般沉重。
“可是，盖先生，现在的我们可是在逃亡啊！要是首领出了什么事，我们会不会都……”见盖聂凛冽的眼神直直射向自己，墨家弟子硬生生的咽回原本呼之欲出的话语。
被吓到了吗？
盖聂望了望天空。天空的夜幕越发被墨浸地浓黑了。自从秦国统一六国，天就似从没亮过。人们活着的姿态也就只剩下浸满浓黑的佝偻的背影，和撕心裂肺的呼喊。
“你放心，”盖聂走向惊惶无措的墨家弟子，坚定的说：“我一定把她找回来。”
弟子惊诧地张大了嘴：“可是，盖先生……”突然失声改了口，“我想，首领一定是在回来的路上了罢。”盖聂心里哪知道，那些无助的弟子们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个强有力的依靠。他们所想要的，也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安全感罢了。
盖聂怎么会知道呢。
【他的坚定，亦如这大海般的沉默。】
他毫不犹豫的背影，停留了片刻：“我会找到她，然后，一起回来。你们都，放心吧。”任凭高大的男子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融进一片浓黑的枫林，墨家弟子原本的千叮咛万嘱咐，最终却只得化作默无声息的哑然。
【踏遍千山万水的寻觅，或是最终无力挽回的枉然。】
盖聂对端木蓉的行踪毫无头绪。他似如一只失了群的孤雁，盲目地飞翔在灰蒙的天空里。而枫林，却又是此般错综复杂，像是下了咒的迷局，永远也寻不到出路。
谁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有嵌在天上的一轮明月，俯瞰着这荒乱绝望的世间。
端木姑娘，你究竟是在哪里？
盖聂抬头望见澄澈的明月，仿佛所有希望都系之于此。他在心里与自己打了个赌——顺着月光的流泻，必定能寻到端木姑娘。
这只是一种直觉。一种人们只有在绝望中生发而出的微渺的希望。
沿着月光的指引，拖着疲乏的身躯，盖聂也许没能及时意识到，他已走到了枫林的尽头。
而端木蓉仍是毫无行迹。
盖聂又一次感到了希望的落空。天，也更深重了。
若不是那一喉清亮的歌声，盖聂或许就真放弃需找端木蓉了。即使他的心理是多么不愿打定这样一个主意。
庆幸的是，他还是听到了。就算希望多么渺茫，却还是有人能找到。
【如果说，有些事的发生只能算作偶然。那么，还有些事的发生，是种不可磨灭的必然。】
端木蓉无心地坐在寂静的湖边，眼睛直直望向深不见底的湖的中央。因是月光微妙地给镀上一层银，整个环境更显得一番幽静。人以情动，端木蓉不自觉地哼起儿时最喜爱的歌谣。
歌声那般清丽，仿佛洗尽了一世的铅尘。
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你此刻的心。
盖聂默不作声地走到她的身旁。她没有察觉，仍是目送着远方的暗云，低声吟唱。盖聂本对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万分珍重，不愿打破端木蓉心里仅存的一丝幽静，不过……
这几日的逃亡已是万分辛苦了，而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秦兵仍在大力追捕我们，就这样停下，恐怕……
只是怕即使是片刻的安宁，以后也不会再有了罢。
端木蓉娘她……
终究还是没有言语地坐在她的一旁。有些话语在他决定隐藏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永远不会说出；而有些话，他只会选择在脑海中漫无边际地游移，却终化作无言的寂静。
端木蓉抬起眉头，道：“是你？”
“端木姑娘，时候不早了，我……大家……都很担心你。”盖聂不解，为何只有在她面前的自己，总显得那般狼狈窘迫。
“我知道了。”歌声停顿下来，她却并没有想走的意思，“抱歉了……”
仿佛是一只迷失了归途的孤雁，话语显得如此支离破碎。
他只是低声唤到：“端木姑娘……”
端木蓉没有直接连上他的话头，单单抬起头突兀地向他问道：“不知盖先生心中的这世间，该是什么样子。”
没有来由的发问，让盖聂猝不及防。这个一直伴在他身边的女子，他仿佛从未真正读懂过她，就如同眼下，他对她的心里世界毫不知情一样。
“你在这里，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个问题么？”
“是的。”
盖聂唯有沉默。
他是那样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把委屈、苦痛全生生地咽在肚里，不对任何人说起。无数次的被误解，无数次的被怨恨，他都不曾改变。他还是原来沉默不语的盖聂，一生执剑而行的剑圣盖聂啊。
也许是难以忍受无端的静默，端木蓉轻声自语道：“你知道么，我心中的世间，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与世无争，安谧自由。
执子之手，或还可以与子偕老。
所有端木蓉所想要的，不过是片刻的安宁，片刻的与他一起的时光。如此罢了。她的冷敛绝不允许她直白地呈现她的情感，一如他的沉默。在沉默中压抑着，不知是该继续执著向前，还是，放弃。
而他呢。从没想过这个世间，该是怎样。他的心只在剑上，也只能在剑上。他是一名剑客，以剑为生，树敌无数，注定是一生的孤独。
你说，一个孤独之人，又有何资格，去谈论这个天下呢？
他们都在这样的天下里活着。流血流泪，呼喊痛惜着他们失去的。而希望，又如烟雾般，渺茫而缭绕。
他时常是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是行尸走肉般的虚无的躯体，还是麻木着干枯了的灵魂。
一切美好距离他们越发遥远，唯一之于他们的选择，也似乎只剩下沉溺于浓重的绝望了。
而他，这样的孤独者，又有何资格，去守望他的所爱呢？
他所珍视着不愿承认的存在罢了。
“端木姑娘，我……”他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讲。
“如果能这样一直延续，该是多好。”
“端木姑娘……”
她只静静望着泛光的湖面，默不作声。
“端木姑娘……”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总是将自己隐藏。
“端木姑娘……”
她幽深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不安定的绝望。
【盖聂，是我该放弃了么？这般坚持，真的好累。】
盖聂是在一阵强烈的颠簸中醒过来的。窗外一片的灿烂，看来时辰是不早了。昨夜的安谧，如同被上好锁的小匣子，沉甸甸地放在他的心里。他却有些模糊了他是怎样与端木蓉携手而归的，但一种别样的美好，却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盖聂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望着她纤长的背影。也许，他这辈子也不曾想到，这样的美好，最终竟化作如此深刻的伤，深深地烙在他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
该怎样描述后来的事情呢？
盖聂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碑上的刻字——端木蓉。
怪自己，怪自己没能阻止她；怪自己，总是那般冷漠，即使于她，也不例外；怪自己，最终，还是没能抓紧她的手……
盖聂，你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混蛋！
他深深埋下头去，泪水恣意地从脸上掉落。
又是一阵不寻常的颠簸，路道旁细小的砂砾碎石簌簌滑落而下。盖聂攫紧眉头，探出身。是端木蓉驾车。
或是这几日的奔波，有些疲了罢。
他自然地牵过端木蓉手中的缰绳，不料却被她反手夺去。
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不必！”
只是马车竟朝着死路的方向径直奔驰而去。
“端木首领，你这是干什么？”几个墨家弟子慌乱起来。
阳光斜射过窗棂，透过镂空的雕饰，在他们背后洒下星星点点跳跃的斑点。如此轻巧、灵动。
只是谁也没有回头，把握原本的幸福。
沙砾急促地滚落而下，再近些，就是山路的尽头了。
“端木姑娘，你这是为何？”
竟是责备的语气么。端木蓉绝望地看向他，无声的哀鸣响彻天空。
“首领，停下来吧！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啊！”
她听见有人在大声呼喊，却只能默默流泪，哽咽。
马蹄陷在成浆的泥沙里，艰难地行进着。一车的人都惶惶不安着。只有她，与他，如此平静，像是在等待上天的抉择般虔诚。
【若将一切，都化作了枉然，世间，又该是怎么样？】
“首领，停止吧！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啊！”
弟子们已是哭声一片，有几个甚至伸手牵住端木蓉的裙角，想要争取一些无可挽回的珍视。
【可是，你们可知道，有些命运，是不可改变的啊。】
他放弃了剑，选择了她；她却放弃了她自己。
盖聂清楚地记得，她默默流泪的侧脸，浮现在嘴边温暖的微笑，和她低声的私语。只有他听得到。
“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