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少尹

4、微幽兰之芳蔼兮 步踟蹰于山隅 (下)

　　曾经是恋人……曾经……是恋人。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他们有一段美好的过往？说明他们之间感情复杂？说明他们有什么误会或者故事？或者说明他们……很可能现在仍旧彼此喜欢？
　　叶子一边走着，一边踢踏着路边的石子，这已经接近傍晚了，距离比试已近过去了大半天，可那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不能释怀。
　　曾经是恋人……那么，现在呢？
　　现在再次相见的两人，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看彼此。
　　那曾以为是二哥为了自己的比试，如今看起来这样的想法未免可笑了。那样的比试，那样优秀的两个人，那是只属于他们的舞台——一个是惊才艳艳，不管应战的是谁，都不能胜过她；一个是天下无双，除了他谁都不能战胜她。
　　只有、唯一……这样的字眼啊，用在他们身上真的太合适。只有他配的起她，能站在她身边舞蹈的唯一，只能是他。
　　“唉……”叶子轻声叹口气，那天真的心中，一阵酸楚。她仰头看看夕阳，看的眼睛酸涩。忽然，她顿住了脚步，恨恨的跺脚，“哎呀！你干嘛那么在乎！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叶子？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呢？”温柔的声音响起，叶子讶异的回头，看见了那个女子，她微微咬唇，“青、青奚姐。”
　　青奚缓缓走过来，“叶子，怎么了？”“没、没什么……”叶子勉强笑笑，“就是闲着没事出来走走。姐姐要一起么？”
　　“青、青奚姐……”走了好一段路，叶子终于忍不住了，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天真好奇，没有什么不一样，“青奚姐，我听三哥说，你和二哥曾经是恋人，是……是么？”
　　“三哥……”青奚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微微一笑，“是啊，我们曾经是恋人。”听到青奚亲口说，和听稽怀说起来的感觉又是不一样的，叶子低了低头，很快又抬起头来，一脸好奇的说：“咦？原来是真的啊！那……为什么后来分开了？”
　　“后来……发生了一些误会。”青奚的脸上也有了哀伤，“所以我离开了组织，也与他分开。”
　　叶子没有问是什么误会，虽然她很想知道，但看青奚的表情就是不想说的，她也就知趣的没有问下去。顿了顿，她又忍不住道：“那……青奚姐，你现在还喜欢二哥么？”
　　“我……”青奚怔了怔，渐渐地，脸上有了些笑意，“喜欢啊……怎么能、不喜欢？他那样一个人，这些年来没有我在一旁，他不知过得好不好……只是……”她叹了口气，“只是喜欢又能怎么样呢？我没法解释当初的事，也没有机会解释。他根本不好好的听我说话。”
　　“他不听，你就重回组织啊！”叶子为青奚着急，几乎是脱口而出，只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的恨不得把舌头咬一块下来。
　　“重回组织？”青奚讶异地扬起眉，随即又摇摇头，“唉……我也想啊，只是又哪有那么简单，他们……都恨我，不会同意我再回去的。当初大哥把我赶走的时候，是多么决绝，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哦……”叶子没再说什么，心里倒是有舒了一口气的感觉。青奚笑笑，终于岔开了话题，“对了，叶子，几次见面都忘记告诉你了，我回来的时候偶然听说，你父母当年被葬在了城东的墓园里，想要去看看么，我陪你。”
　　话题猛的从哪里扯到父母身上，叶子心里骤然一痛，轻轻点了点头。

　　傍晚的墓园，看起来有些阴森，只是身边有人陪伴，叶子倒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青奚远远地指着一处，“看，就是那儿——咦，那是谁？”叶子顺着青奚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墓园里四处都空空荡荡的，只有青奚指的那个地方有人站在墓前。看那身形……
　　“师父！”叶子讶然，那人闻声回头，果然是沈陌没错。叶子赶忙跑到沈陌身边，再侧头看看，那墓碑上果然刻着父母的名字。叶子皱起了眉，“爹……娘……”沈陌看着叶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有着温情。
　　叶子摇头微笑示意自己没事，反问道：“师父怎么会来这儿的？”“我……”沈陌顿了顿才说：“我听说你父母葬在这里，就过来看看。毕竟当初不是我的话，或许他们也不会……”
　　“不是的。”叶子摇摇头，叹了口气，“真的要怪谁的话，也不是怪你。既然我连那个人都能原谅，又怎么会怪师父？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师父还一直背着歉疚。我……”叶子微微一笑，“我真的很高兴。”
　　“你……”沈陌手微微抬起，刚想说什么，忽然看到了叶子身后的青奚，“你！”
　　青奚也看着他，表情复杂，“沈陌……”
　　“少叫我！我可当不起！”沈陌冷冷地说着，“哼……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啊，你竟然还没有死么？”他说话恶毒，青奚身子一抖，轻轻摇头，“沈陌……”
　　“说了别叫我！我听一声就要折寿一年呢！你还真嫌我死的不够快吧！”沈陌语气急冲，叶子干着急却没办法。
　　平日里虽然沈陌冲动，但并不是会这么说话的人，看青奚还想说什么，叶子赶忙拦到：“青奚姐，今日也不早了，我和师父就先走了，我们改日再聚好了。”青奚勉强笑笑点点头，
　　沈陌仍旧不依不饶，“你居然还叫她……”“好了好了，师父，我们快回去吧。”说着，叶子一边冲青奚抱歉地笑笑，一边拉着沈陌离去。
　　待他们走远，青奚还站在墓地之中，脸上表情莫测。

　　第二日，已经耽误了几日的他们终于启程前往军营，他们把镖银尽量都换成了银票，拿着也方便些，只装了一个大箱子。
　　门口的小兵虽不知他们是谁，却殷勤的去为他们通报。
　　不一会儿，出来的竟不止小兵一个人，身后还跟了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威武，看起来像个将军模样。叶子好奇的打量他，猜测他是不是岳将军，看他一副尚武精神，倒是有几分英勇的样子。穆熵一见那人一怔，随即似乎有些欣喜，喊道：“林凌！是你？”
　　林凌走过来，“哈哈”一笑，拍拍穆熵的肩膀，“怎么？不认识我了？”“怎么会！”穆熵也微笑，“只是想不到……哈哈，现在该叫你林将军了。”
　　“什么狗屁将军！我就是个武夫。你可别这样叫我。难道还想让我叫你穆老大？”林凌豪爽的大笑，穆熵摇摇头，“一别多年，你怎么参军了？”
　　“现在这个世道……唉。”林凌颇有些伤感的摇摇头，“不参军又如何报答国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样的毅力的。”
　　“我？我要是有那个毅力，今日就不会来这儿了。”穆熵也有些惆怅的样子。
　　林凌皱了皱眉，却没再接着说下去，反而说道：“哈哈，我一听这家伙形容，总觉得这么霸气的人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想不到真是你小子啊！”
　　“什么小子……”穆熵摇头笑，“我早已经不是小子了。”“唉……是啊，我们都老了。”林凌叹口气，却又很快笑起来，“说这个干什么！你今天来干什么？”
　　“我来送些东西给岳大帅。”穆熵指指身后几人抬的箱子，又指指这些人，“她们是我的义弟义妹。”有扭头对他们几人说道：“这是我的莫逆之交，林凌。”
　　“哦！”林凌看向他们，“听说过听说过，你们不晓得你们在江湖上多出名，都叫你们舞侠呢！”穆熵再次摇头，“好了，有什么过几天再说吧，先引我们去见岳大帅可好？”“好，好，来，跟我来。”
　　林凌领着他们走进军营，四处可见整齐划一的队伍，人人都是英武无敌的。稽怀笑道：“叶子，好好看看，这可是大宋最英勇的队伍。”“嗯。”叶子点头，她本就在好奇的四处看，被这种英雄之气感染的心情激动。
　　涂肆也凑过来，“怎么样，小七这里是不是很棒？”“哼！”叶子哼了一声，看都没看他一眼，反身走到另一边去了，涂肆尴尬的摸摸鼻子，有些不知所措。
　　几人走近大帐，都忍不住不按规矩的抬头看去，那大帐中央坐着一个身着铠甲的将军，长相不多英俊逼人，甚至并不威武，反而面如书生般温文，只是只要看到他的人，只怕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轻视。
　　单单坐在那里，肩背挺直，那股清正英武之气便弥漫了整个大帐。
　　穆熵俯身拜之，“见过岳大帅。”他一拜，身后几个人都跟着拜了下去。岳飞站起了身，和颜悦色，并没有架子，“请起，不必拜我。”
　　他刚说完，林凌在一旁说道：“大帅，这位就是我给你说过的穆熵，后面是他的义弟义妹，就是江湖上说的舞侠。”
　　“哦，早有耳闻。”岳飞微微一笑，“几位前来见我，所为何事？”穆熵又是一拱手，“在下虽为江湖草莽，但一心为国，此次前来，正因为手上有些闲钱，欲献给将军作为军费。”他一说完，岳飞便皱了皱眉。
　　没有给岳飞说话的机会，穆熵抬头说道：“此时虽为休战时期，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将军也并不相信金国人真会如此安分吧！在下进军营时，看将军训练手下之人如此严格，想必是为了开战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是……此时陛下必定不肯为训练拨过多的军饷。”他略一停顿，淡淡道：“请将军许在下略尽绵薄之力。”
　　他一番话说完，岳飞笑了起来，“哈哈……果然是个人才，林凌你的眼光不错。”一旁的林凌也笑了起来，穆熵一听，立刻拜谢，“如此多谢将军了。”
　　“赤子之心……是我当谢你。”岳飞微微笑。穆熵又道：“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在下与众弟妹均自认武艺不俗，希望能留在军营，不求一官半职，只求能在关键时刻能够报国之恩。”岳飞唇角带笑，眼中有着了然，似乎是正等着他说这一句话，“既然如此……”
　　“等等！”他正要说话，帐外忽然有人打断，有人掀帘走了进来，“我认为此事稍有不妥。”几人都回过头去，隗阮忍不住低声惊呼：“薛川夙！”叶子也惊了一下，然后默默低下了头。
　　岳飞看向薛川夙，“哦，薛大人，有何不妥？”薛川夙打量他们几眼，“他们几位武功确实不俗，只是人品……却不知是否能令人信服。”岳飞看了他一眼，等他说下去，薛川夙翘起唇角，“再说了，几位虽自称武艺不俗，却不知是真是假。”
　　“薛川夙你什么意思！”隗阮一听，终于忍不住急了，穆熵伸手拦下他，反冲薛川夙一拱手，“这位薛大人有此怀疑乃是为国担忧，也确实该有此担忧。既然如此，就请薛大人说要如何才能信任我们吧。”他不动声色的把问题抛给了薛川夙。
　　但是薛川夙显然是早有准备，微微一笑，“正好前日我与岳将军商量着派人去汴京刺探军情。如今汴京沦落金人之手，去那儿查看金人是否有毁约的意图，相对安全，而且也着实考察智慧和武功，也是对人品的考验。若几位能做得到，加入军营之事，想必不用多说什么。”
　　穆熵微微一笑，淡淡道：“其实不劳薛大人说，我们早有此意，此前来之前就有想向岳大帅提起此事，是吧，林将军。”
　　“哈哈！正是，没想到倒是薛大人先说出让他们去了。”林凌接的无比自然，毕竟是多年好友了，彼此心里想的什么多半一清二楚。
　　薛川夙冷哼一声，也并没有信，只是说道：“但如此重要的任务，很可能直接与金人接触，只交给你们几个人不能让人放心，所以我自然也要跟着去，才好看清楚你们是什么人。”
　　“哼！若是你故意说我们不好呢！那我们找谁说去！”隗阮又一次插话，这次穆熵没有拦着他，显然他也是这个意思。薛川夙冷冷一哼，正要说什么，岳飞却忽然伸手拦住了他。
　　岳飞微微一笑，“此事我不反对，当做你们的历练也好，我也确实缺人。你们几人武艺高强，又不是军队的人，让他们无法抓到把柄借机与我们开战，当时最合适的人选。就当是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好了。”岳飞负手，“我信任你们，我也信任薛大人，所以你们当相信我的眼光。”
　　他这么一说，穆熵立刻拱手，“当然，我们愿意全心相信薛大人。”“呵呵。”岳飞有些愉悦的笑了，“与你这样的人说话，真的很轻松。”
　　说着，他又反身走到帐子中央坐下，吩咐道：“此去危险，切记不可惹是生非，只需探听金人是否有意开战即可。完成任务后迅速返回。”穆熵和其他几人都是极聪明的，一看岳将军显然是把他们当做属下用了，同时一拱手，“是，谨遵将令！”

　　几人说说笑笑地走出军营，谁知，竟有人在门口等着他们。
　　“又是你这个女人！”沈陌一看到青奚就怒了起来。穆熵拦住了他，眼色深沉的看着青奚，“是你……好久不见。”
　　“大哥……”青奚眼圈一红，她设想过很多种再见大哥时大哥会说什么，是凶恶的骂她，会嫌弃的赶开她，还是干脆当做没有看见。可是她没有想到，大哥竟然只是说好久不见，连涂肆……都没有对她说好久不见。
　　穆熵淡淡道：“你可有什么事？”青奚咬了咬唇，大哥的反应出乎意料，让她觉得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她还是说了起来，“大哥，当初……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大家。我知道我做得有多错，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后悔……”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穆熵淡淡的打断她，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青奚一怔，苦笑了起来，果然……大哥还是不可能原谅她的吧。
　　“我……我想和你们一同去汴京。我猜，你们是要去汴京的。”青奚一咬牙，终于说了出来。穆熵看了她一眼，“你总是猜得挺准的。”他只是这么说了一句，弄得青奚呆住了，不知这算什么意思。
　　她顿了顿，又说道：“如今……他、他已经死了，我父亲……也已经过世了。一切恩怨……唉。总之，我想去汴京买药，孤身一人太过危险，才想和你们同路。”
　　“他死了？”穆熵扬了扬眉，过了片刻，终是摇摇头叹口气，“我同意了。”
　　“大哥……”“大哥！”“大哥！”几声不同的声音响起。穆熵又接着说道：“不过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你需要征得他们的同意，如果是多数，就带你走。”
　　青奚喜上眉梢，看向剩下几个人。
　　沈陌先说到：“我不同意！”他说的特别坚决，一点儿回旋余地都没有。
　　稽怀看了看她，眼中有些奇怪的笑意，“我同意，毕竟去汴京危险，多个人多份照应。”他话音还没有落，叶子忽然道：“我不同意！”话一出口，叶子再次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是自己劝她加入的，这个时候却又站在了反面。
　　还不等她说点什么来弥补，席伽接话道：“我也不同意！当初要不是她，说不定末儿也不会……哼！”他气哼哼的扭过头去。与此同时，稽怀正不知和隗阮悄悄说着什么。待席伽说完，隗阮立刻就说：“我同意！”叶子听了，既想回头瞪他，又想赶忙点头表示自己赞同，一时僵在了那儿。
　　此时，已经是三对三，众人回头看向没有说话的涂肆。涂肆看着众人，又看着青奚，张了张嘴，眼眸一低，“我……同意。”

　　山路上，他们连夜出城，一人骑了一匹马，虽然青奚到底是跟着他们来了，但却没人愿意与她说话，而薛川夙也不愿与他们说话，正好他们两个人一起走在后面。
　　涂肆几次向跟叶子说话，却都遭到冷落，却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还不知道。叶子不理涂肆，却是跑到席伽身边，悄声问道：“五哥，你能跟我说说，青奚和二哥的事不？我很好奇啊。”
　　“嗯，你想听啊，倒也不是不能说。”席伽摊摊手，又哼了一声，“就是我一说就生气。”“哎呀……”叶子苦笑，席伽摆摆手，“算了算了，我给你说。”他趋马靠近叶子，“他们两个，听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就很好，后来一起拜入了组织。他们俩是恋人那儿会儿，好得不得了，以前涂肆大大咧咧的，都是青奚在照顾他，真让人羡慕啊。不过我有末儿……”
　　说到这儿，叶子忽然想起了，之前青奚说的，“他那样一个人，这些年来没有我在一旁，他不知过得好不好”。
　　她低咳了一声，“咳，五哥，跑题了。”
　　“哦……”席伽闷闷的应了一声，接着说道：“反正他们当初是很好了，不过，青奚家里是当官的，她身有宿疾，结果她这个家伙为了她父亲的前途，为了她自己，把我们都给出卖了。卖给了一个当大官的，让他围剿我们，她自己却嫁给了那个人为妾。我们都险些丧命，要不是末儿因为这个担心我，千里迢迢跑来找我，累坏了身体，说不定末儿根本不会……”说着说着，他就要哭起来似的。
　　叶子也不去管他，反正他每天都要来这么一出。她想问的已经问到了，原来……如此。
　　他们曾经那么相爱，青梅竹马。而青奚嫁给了那个人，可是，刚才她说的，就是他死了吧……那么……
　　“小七。”涂肆又策马赶到她身边，正色道：“你这些天不理我，就是因为青奚的事是么？”“你……”叶子一惊，涂肆点头，“我都听到了。”说着，他微微一笑，从马上探身过来揉揉她的头，“傻子七，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好了，我保证实话实说。何必听别人的一面之词？”
　　他侧头看她，“有什么想问的吗？”叶子也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噔噔噔”的策马跑到前面去，一边回头笑道：“我什么也不想问！”
　　是的，本来想问的很多——想问他和青奚具体的情况；想问当年他心里的感受；想问他为什么同意；想问他现在是否还在喜欢着她……
　　可是，现在，看着坦然面对的他，什么都不想问了，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