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小琅

1、全一章

　　拎着保温盒跑去纪展公司的时候，林韫正以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瞧着我：“他去机场接孟清霏，你出局了。至于这个，”她指指我手里的保温盒：“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我不说话，把保温盒放在办公桌上，纪展的桌子，看上去总比其他人的整洁，而且，同样的东西摆在上面，竟会有种说不出的清爽感，正如他本人给人的印象一般。“这我当然知道，”相当悠闲地坐下，我随手拿过一张白纸往上写字：“纪展、小孟：保温盒在冰箱里，是早上熬的绿豆汤，你们喝了解暑。我有事急着回家，盒子以后再还我吧。叶青即日。”写完抬头看着林韫：“纸条就放桌上喽，绿豆汤你给放冰箱里镇一镇吧，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啦！”
　　“呵，终于决定退出？走就走，这种表演太假了点吧。”林韫丝毫不改冷嘲热讽。我无奈地摊摊手：“稍微同情一下我又如何？怎么说也算同病相怜的。”她突然涨红了脸：“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只拿他当朋友！谁像你……”我盯住她的眼睛：“有什么不同了？不是一样地在意他，又一样地不敢说出来？”“你！”办公室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我叹口气，突然想起很久以前。
　　高中时候，年少，花红，叶绿。
　　不知是否每所中学都会有纪展这样的存在。优秀、明亮，令人移不开目光。他擅长篮球，每天傍晚校队的训练，几乎成为学校的固定景点，围观女生们的尖叫，几里地外都听得见。林韫，则是所有旁观者中最特别的一个，她是校队助理、副班长，后来则是学生会副主席，永远在离他最近的那个位置，美丽、干练，神采飞扬、落落大方。她和纪展，这样的两个人，理所当然会在一起吧……所有人都这样想着……
　　“高三那年，你在办公室大哭，怎么都不愿意跟你父母到国外去念书，就是为了他吧。”我轻声说。她诧异地抬头：“你？……”“抱歉，那时候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正好也去办转学手续。”“你是我们学校的？”她更惊讶了：“我怎么从来不记得你！”“我跟你同班。那时姓李，坐教室最后一排，这样说你想起来没有？”自嘲地笑着，没存在感这种事情，我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李……青？进了校女篮队的那个！？”她叫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是那个李青？”“居然还能被你记得，该怎么说……真挺荣幸的。”“那后来大运会上拿亚军的那个队长，也是你对吗……”我觉得更加荣幸了，大运会不算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赛事，亚军的话就更加被人忽视，然而她居然记得——“纪展当时问过我，问篮球比赛里得亚军的队长叶青，和高中班上的李青是不是同一个人……”她自顾自地接下去说：“那时候乱得一团糟没工夫细查，没想到真的是你，为什么你要——”
　　我想微笑来着，但发现没法再做出嘴角上扬的表情，只低了头站起来：“抱歉，再不走要晚点了。啊——你跟他说让他放心，以后我都不会再冒出来，这次……只是想稍微任性一下，完成一直以来的心愿罢了。”说着，我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去，任她在身后叫“等等！你还什么都没说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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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为什么，从南方到北方，明明有那么大的不同，可火车线两旁的景色，却没什么差别。坐在北上的火车里，看着窗外飞快驶去的风景，我这样想着。距离到站时间还有很久，硬座车厢里也是一如既往地拥挤闷热，但是像这样，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呆呆地坐着，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吧，只有在这样拥挤到不能轻易移动的地方，我才能控制住自己，才能压抑逃离的欲望。不想走呢。无可抑制地，想要留下来，想要呆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呢。
　　从来不爱跟人说话，对一切团体活动都很排斥的我，会与篮球有所交集，是因为他吧。那个时候，我从不敢和其他女生一样，挥着丝巾在场边疯狂地大喊“纪展加油！”我只是从教室的窗户里偷偷望下去，一眼在篮球场上找到那个高高的身影，那样轻盈的跑动、跳跃，每一个动作都如同一幅图画般印在我心里，如此让人痴迷。如果，如果有一天，可以离他更近一些，该有多好，我这样盼望着……只要一次就好，只要一次，我想和他一起在场上奔跑，防守、传球、助攻……投篮……向窗外看得越久，这种愿望就越强烈，终于有一天，在看到刚成立的女生篮球队招新启事时，毫不犹豫地，我填上自己的名字。
　　在那之前，我从不知道，篮球场，是如此令人感到幸福的地方，每一天的训练，都那样让人期待。不远的另一个场地上，重重人群围住的地方，他就在那里，我看不见，却觉得离他很近很近，我们在做着一样的事情，他传球，我拦截；他卡位、我抢篮板；他投出三分球，我三步上篮……他在那里，我在这里，我们……在一起……
　　知道自己必须转学的那一天，我冲往办公室，想要试图挽救什么，却正好听到林韫的哭声，仿佛猛然被一盆凉水泼醒：我在期待什么呢？人家有哭着要求留下的资格，我呢？我算什么？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永远不被任何人注意的借读生，我有什么理由说“不想走”？
　　我，会离开，去新的城市，新的学校，我还要参加篮球队，学更多的技术，成为更出色的队员，然后，某一天，我要回来，到他面前，自信地微笑，对他说：“一对一，来场单挑吧！”一直以来，我都是那样期待着。在遥远的城市，我疯狂热爱着篮球和球场，在那里，距他几千里之外的地方，却有着同样熟悉的感觉，仿佛他仍然就在我目光所及之处的那个球场里，在被人群围住的地方，传球、远射、灌篮……这样的感觉一直陪着我，高中、大学，直到大运会的赛场，我带着我们那寂寂无名的球队，冲到亚军的领奖台上——他一直在我身边，一如既往，我看不见他，他未曾投注目光于我，却给了我全部的力量。
　　我的愿望，可以实现了吧……和队友们一起站在台上接受奖牌时，我想，这一次，我已经有足够的勇气，笑着面对他，告诉他我的期待，来一场我梦想过无数次的比赛。可以的，我知道，我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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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得知纪展的女友并非林韫时，除了惊讶外，我的确，有过些小小的不切实际的期待吧，尤其在知道孟清霏，那个小鸟依人的女孩之后。只要温柔就可以了吗，收敛起一切外露的锋芒，改正习惯直视的目光，留长头发，修细眉毛，练习低头微笑，穿起飘飘长裙……重新回到那个城市时，已不再有人能认出，我是那个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队长叶青。
　　认识清霏，再由她把我介绍给纪展是个意外，这个意外导致的严重后果，是我的所有举动都被纪展的朋友认定早有预谋且不仁不义，尤其是林韫。女性的直觉是准确的，何况是处在林韫的位置上，我所有的举动和想法，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孟清霏只是出国两个月，你这个所谓朋友，就打算乘虚而入了吗？”“叶青这朋友当得可真没话说，又是煲汤又是做家务，都快把别人的男友当成自己的了！”“你就装，看你迟早有一天露出狐狸尾巴来。”当着纪展的面是暗讽，私下里则明嘲，也许我不在的场合，还有更难听的嘲骂和鄙夷——而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语句。然而，即使如此，即使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卑劣，我也不能放弃，舍不得放弃。
　　打着“替小孟照顾男友”的拙劣借口，我的举动怎么看都是“千方百计接近纪展”。所有人都知道并不齿着，纪展他本人，是怎么想的呢？他从来没说过什么，淡淡的笑容，客气的对话，就像对一个“女朋友的朋友”该有的态度那样。我煲的汤，他会以怎样的心情去喝，或者，会不会喝；我收拾的屋子，他有没有注意过，又是怎样看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想去探究，我只是想要在这两个月放纵地任性一回，在离他如此之近的距离里，细看他如晴空般明朗的笑容——那样的温暖神情，让人沉醉，看不够，怎样都看不够啊。
　　“妈妈，阿姨在哭。”对面坐着的女孩小声说，咦？说谁？哪个阿姨在哭？小朋友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只是眼睛不舒服好不好，还有，我不是阿姨，我是姐姐，是姐姐啊！！！“妈妈，阿姨还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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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了？”“是啊，回来了。”
　　“想好了吗？”“想好了，动手术吧。”
　　“家里人怎么说？”“没关系，父母都另外结婚了，不用拿这种事情来烦他们。”
　　“……真的决定了？失败机率你知道的。”
　　“我知道。决定了。”
　　纪展，我是这样自私的人啊，一直只想着自己，想要成为能与你相当的对手，想等到有足够自信的时候再走近你，可是，有谁知道，再见面的时候，我已身患绝症，而你，竟坐上轮椅？
　　纪展，抱歉，谢谢你容忍我这两个月的任性，如果将来，某个时候，突然回忆到我，也请你，像过去一样，对我微笑，好吗？倘有来世，倘能再遇见你，我一定不会逃避，我会对你笑，大声问你：“一起打球吧？”到那时，不知道，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