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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廿三章 ...


  •   有位佳人,香色螓首,纤袅细身,在房中央。

      她身上穿着湘妃色牡丹纹氅衣及千褶裙,氅衣内衬暖和的雪狐毛皮,衣裙上精绣着珠白、湖碧、绀青三色牡丹,襟领、袖沿及裙摆处,皆以元青色缠枝纹的金缎绦边,间饰销金刺绣的灵芝朵朵,衬上腰间佩以压裙的玉环绶,雅致恬淡之外,更形华贵端庄。

      垂首侧坐在棋榻上,执笔就案,专注地抄着一卷册子。

      玄阑身后响起轻微的步履声,房中佳人头也不抬:

      “和云,都说了我不饿不渴,今日寺中的头首执事及一干僧众忙得不可开交,你去烦扰他们讨斋点做甚?”

      玄阑微牵唇畔,回首看去。

      那个叫和云的婢女站在两丈方外,手里捧着山下茶肆的油纸包,惊疑不定又不敢作声地瞧着他,她身后立着蔺文道和平仲,听闻房中传出的说话声,平仲的脸色瞬间微白。

      玄阑朝和云无声招了招手,她匆忙行礼上前,他指指厨房,示意她去烧一壶茶来,然后扫了眼站在原地神色各异的两人。

      蔺文道当即碰了碰平仲的手肘,平仲回过神,微垂双目,倏然转身离开,蔺文道连忙跟过去,和云见了,虽然担心昭纯,却不敢在玄阑面前胡言妄举,便也请礼退下,一步三回头,去往厨房烧水。

      玄阑在门边又立了会,静凝无声,望着里间,她始终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缓缓步入房中,与她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含笑轻语。

      “抄什么呢?”

      昭纯手中笔尖一颤,纸上瞬间晕染墨迹,她抬目相望。

      他披着件名贵的织金裘,裘上以缠枝宝相花锦间饰灵鹫纹,气贵神闲,背窗而立,端然修身宛若麟凤芝兰,更兼颜美入画,在他身后的庭院里,那株玉蝶龙游梅花期倍晚,岁日恰才盛开,苍劲的枝干虬曲如龙,风姿绰约各不相同,枝上繁花朵朵,雪白莹静,似有柔妩千蝶在枝头扑飞。

      昭纯起身,朝他行礼,按捺不住内心深处那抹意外欢喜,忍笑轻莞。

      “王爷你……怎么来了?”

      “这话我也想问你。”

      她轻笑应道:

      “今晨方丈派小沙弥去告知奴家,说这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奴家便过来瞧瞧。”

      玄阑眉泉轻轻一撅,转身望向窗外庭院,半响方道:

      “修剪梅树的人,便是你么?”

      “咦,王爷怎地晓得?确是奴家——”

      “昭纯,此间并无外人,你无须拘礼,以你我相称即可。”

      “……王爷既如此吩咐,昭纯便恭敬不如从命,前不久我来寺里烧香,往山上顶殿去时,看此处格外幽清,便折过来看一眼风景,无意中见到院里的这株龙游梅。”这个品种的梅花世所罕见,爱梅如她也只是在圃书中看过绘图,知其叶尽花开,品名叫作千龙汇首,至于亲眼目睹,当时还是头一回,“我见梅心喜,怜惜其枝过于横肆,便央了方丈准我操剪裁形,方丈原说过此梅有主,只没想到……竟是王爷你么?”

      玄阑背手立在原地,良久没有回身,也始终默不出声。

      久到昭纯面容上的笑意悄然消逝,心中渐有些惴然,不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其实他不喜外人越俎代庖,碰触那株似乎对他意义匪浅的绝品梅花。

      她轻咬朱唇,低低说道:

      “王爷倘想独处,昭纯这便告退。”

      说完便欲起身,却被轻如游丝耳语的一句话唤住未点到地的纤足。

      “……这座净舍,原是父皇为我母后所建。”

      她愕然抬首,看向窗前那道清绝茕立的背影。

      “母后厌拘于深宫红墙中,尽日只闻妃嫔竟相邀宠,争风呷醋,父皇偶尔会抽空携她出宫,到这里来小住消闷,这株龙游梅,便是母后当年从宫中移栽过来……此处是她心中的清净地,游龙又寓意天子,是她一生中最爱的人,她说既然父皇无法独宠她一世,那么就让这株梅代替他留在这里,便当作是他专属于她,长陪在她的心间。”

      他的语调徐缓平稳,毫无起伏,然而越说越抑怀过低,终究流露出近似黯淡的情绪。

      昭纯万没想到,这处世外禅院还有如斯情缘,一时有些怔住。

      “母后西行之后,父皇不愿触景生情,极少再来,只我还过来看看。”

      玄阑说完,回首望向她,幽然双眸闪过一丝扰人迷惑。

      “你怎么就出现在这里了呢?”

      “……”

      昭纯不知说什么好,眸光落在榻上几案,玄阑沿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留意到她方才抄写的册子,正是他让蔺文道派人送给她的亡母遗物,不由心中抽恸,再作不得声。

      她亦无言以对,两人不期而遇,一次是偶然,再次是有缘。

      如今却有些说不清,这缘是与他结下,还是与他难以忘怀的母后?

      也不知是她心思明敏,还是此时此刻,他密不透风的心房确实露出一丝暗缝,以致让她觉得,他似放不下某些隐秘往事,却又把握不定该何去何从,惟在决断之前蓄意令自己不要遗忘……然而只是,那个执掌中宫印信,凤仪天下,生前受尽朝臣爱戴、万民敬仰的女子,在默默无闻的阮昭纯身上,又怎么可能会有她传奇的影子?

      不过是他缅怀之际,撞上都是她在旁观而已。

      昭纯回榻坐好,拿起墨迹秀美的琴谱,此时再看,那陈旧的字里行间便似无声流淌着逝去的时光,想到其中蕴藏的旧事,那女子终其一生,求一段琴瑟和鸣的爱情,却得之而不能尽全,放手而不能释心,惟只能无奈无怨,终在风华正茂时香消玉殒。

      她心里便添了些莫名怅惘。

      “父亲说这琴谱太过贵重,尽管王爷愿意割爱,我也万万不可攫为己有,可我又真心喜爱这首曲子,便想抄一册留在手中,此谱即物归原主,适逢今日家中嘈闹,我躲到这来,没曾想竟与王爷巧遇,我已抄至最末两页,王爷若不着急离去,稍待我片刻如何?”

      不知怎地,她的说话令他面容上的郁色稍退,眉目温熙了些,仿佛她说了个小笑话,自身却懵然不觉,而这一点取悦了他,凝视她片刻,他什么也没说,最后笑笑道:

      “我不着急,你慢慢抄。”

      廊外传来和云的一声轻咳,随后她端茶入内,进门时偷觑一眼,见昭纯专心抄书,面上并无不悦之色,似与这位突然莅临的五皇子相处自如,暗暗松了口气,回身见玄阑在解织金裘,她连忙放下茶托,上前接过挂好,又为两人摆上桃酥,这才退了出去。

      玄阑在昭纯对面坐下。

      昭纯为两人斟上热茶,端起轻抿小口,尔后搁杯埋头,继续抄写。

      他往里移了移身,榻上棋几原是矮足长案打横放置,尽管她占了棋案外侧,案面还摆了茶具糕点,空着的内侧仍能摆下棋枰绰绰有余,他便在棋枰上执子推起谱来。

      两人静不相语,各行其事,如同那日花间穿行的最末一段相处。

      昭纯低首抄着抄着,唇边渐渐忍不住,溢出一丝笑意。

      玄阑侧眸,映入眼瞳的绝色清容天然去雕饰,眉墨脂粉、花钿唇膏一应俱无,单只两颊雪肤被妃色华裳映如酡颜,份外美丽动人,原本恒静的心湖泛过微微涟漪。

      他忍不住含笑打趣:

      “又想到什么词这般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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