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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引子 ...

  •   引子吾家有女名阿暖

      元兴十八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大雪逾岭,遮蔽了茫茫野郊,天地之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素色。凛冽的北风大块噫气,却憾不动干枯的野草灌木。穹庐苍天笼盖着万事万物,明阳也隐于棉絮云层之后,不肯给广袤的人世一丝施舍。苍茫大地,那些颓然的色彩很是突兀。
      冰峰连绵千里,寒意凝神头骨。
      结了冰的河畔立着一座稍显破旧的双盖八角亭,亭盖之上落满了雪。从别处远远望来,白顶黑木的亭子融在天地之间,好似笔意萧索的水墨画一般,在淡淡的寂中透着淡淡的凉。
      亭里一立一坐有两个人。
      坐着的是大约三十左右的的妇人。
      她身穿宝蓝色锦衣,外罩雪白裘衣。雪白的兜帽罩住她的头,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容貌。这妇人皮肤白净,清秀眉眼之间犹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清气。她坐在垫了锦帕的木椅之上,怀中抱着一个裹在银红色襁褓里的婴儿。妇人似乎是怕吵醒了尚在熟睡的婴儿,只坐着一动不动,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另一位站在边缘处的白衣男子似是不畏严寒,身上只穿了一袭雪白的长衣,临江而立,遥望远处的万千峰峦,轻逸的身姿好似仙人一般。他无言临江,却神思恍惚,谁也不知道在他在想些什么。
      飞云渺渺,北风凄凄。苦寒之地的风景别有一番风味。
      八角亭中清凉无声,这两人安静的好像要融入画中。
      突如其来的婴儿啼哭打破了宁谧的现状。白衣如玉惊醒过来,回转身子走到妇人身前,对着怀抱着啼哭孩儿的妇人微笑道:“让我抱抱她。”他伸出双手,露出怀抱,目光停留在那孩子身上,眸子里满是怜爱。妇人看看他稍显疲惫的眼,叹了口气,把婴儿交到他怀里。
      如玉怀抱着小小婴儿,有些出神的看着她的脸。这小婴儿到他怀里仍是啼哭不止,他软声哄道:“乖,别哭,你娘要是听见你哭,可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话一出口,心神一荡。自脑海深处涌出些奇怪的感觉,像是被钝刀割肉,有些酥酥麻麻的痛。那雪团一样的娃娃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慢慢的止住了哭声,乌墨一样的瞳仁缓缓转动,大眼睛晶莹剔透,透着一股子灵气。
      如玉情难自禁地伸出手捏了捏婴儿的脸,指下那种柔软的触感,让他心中属于那人的一角猛然崩塌,似乎有什么念头要破土而出。
      戚姑姑一直紧盯着他,见他神色突变,眸子带了异色,忙起身唤道:“温少主,把她给我吧,小孩子都怕冷。”
      温如玉被戚姑姑唤醒。抬头一看她伸过来的手,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深吸了一口气,把孩子交还给她手上,清喃道:“真像她。”
      戚姑姑抱着孩子坐回木椅,运起内力让怀抱更温暖,怀中的孩子合上了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安静的偎在她怀里。戚姑姑拾起白巾为她擦擦嘴角,应和道:“是呀,很像她。”声音轻飘,有些怀念的味道:“她年幼家变,胎里带着些损伤,天生不足,可却极不爱哭,整日里安安静静惹人疼爱。所以只要她一笑,一屋子的人就争着把她抱在怀里。她小小年轻就旗帜鲜明,除了青儿,也就只允我抱她……如今,如今是我们赫连家对不起她。”
      戚姑姑的声音愈来愈低,直到最后一句已是几不可闻。温如玉在一旁听得清晰。他心中本就疑惑重重,见眼前人伤神落魄,伺机浅笑问道:“戚姑姑,在下实在不太明白,她为何会把此事托付给我。”
      ‘她’身边向来不乏亲密之人,按理来说,此事如此重大,‘她’应当托付给她那位菩萨心肠的义兄或是无所不能的义父才合道理。
      戚姑姑闻言一颤,头埋下去,很久之后才抬起来,眸子有些一眼明了的水痕。她刚要开口。温如玉却一敛舒闲姿态,肃然而立。真气流转于他全身上下,他的身子笔挺如峰。
      “他来了。”
      戚姑姑自然知晓是谁来了,全身一震,原本风轻云淡的脸立刻怒形于色,冷哼一声,抱着婴孩背向而立。
      温如玉的眼则定在来人身上,不再移动半分。
      一名玄衣公子自远方缓缓走出,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高位,凌于九霄的冷意和霸气。他面容绝世,俊美非常,一双秋水寒潭一样的眼睛里藏着些不为人知的隐念。步速不快,百米之距让温如玉两人如同煎熬百世。
      他徐步走来,清冷的眸光焦距不定,如往常一般胸有成竹的谁也不看。华美长衣紧领窄袖,边角领口处皆以银蚕丝线绣制的六章飞龙暗纹相缀,暗藏着与氓隶小民决然不同的尊荣富贵。
      温如玉气势不敌他,在心里大声唾弃。强忍住上前劈了来人的冲动,移步下亭,面上犹挂着一如既往的无缺之笑。
      “公子来此赴约,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
      双脚落于最后一节台阶之下,他站定之后泰然自若的招呼,虽未施礼,也让人无法训斥。玄衣公子身后的侍从眉头一皱,拱手礼让道:“温少主严重了,公子还要赶往天极宫,还请温少主有话直言。”
      从京都赶到大孤山上天极宫,此亭是必经之地。这侍从的意思就是,我们公子顺路来看看你耍什么花样而已,赴你的约?你哪有这么大的面子。
      温如玉心比比干多一窍,哪里会不解这话中之话。他抬眼打量了说话的侍卫一眼,脑海中有些印象。这锦衣少年名叫袁真,是他从不离身的侍从之一。
      温如玉眉峰一挑,有些恶劣的想“你不喜欢连篇累牍的长篇大论,我偏偏要短话长说。”
      拿定主意要以虚与委蛇的俗礼烦他,温如玉笑了笑,刚要开口就被沉寂如海的玄衣公截断了后路。
      “半个月前,你传信到长宁王府说有让我感兴趣的东西,请求我赴你之约。”
      他的声音带着与他面容相应的清冷,如同金玉相碰,滴水击石,极为悦耳。黝黑的眸子也终于转过来正视温如玉。他冷声说道:“今日我来了,你的东西我若不感兴趣,明天我就拆了京都温阳馆。
      京都温阳馆,那是温家在京都的唯一势力。
      顶着寒气与威胁的温如玉越挫越勇,笑容更灿,纵然牙根处已恨得痒痒的仍旧面上无波的笑禀道:”殿下说的是,如玉…“
      玄衣公子冷眸转来,带着毁天破石的势压袭面而来,让方要侃侃而谈的温如玉如鲠在喉,只得正色的顺着他的意思说了此行来意:”在下不自量力请见高高在上的长宁世子殿下您,其实是受一位朋友所托,来请求殿下您应允一件事,顺便介绍一位长辈给殿下认识。“
      ——装吧,装吧,等见到了那孩子,看你还可不可以不动声色的保持这幅鬼样子。
      两个‘殿下您’都加了重音,袁真心思也是八巧玲珑,自然听得出温如玉口中讽刺之意,他护主心切,心思隐藏不住,可见自家公子并未反驳,不得已将口中呵斥之词咽入腹中,对笑的像个狐狸似的的温如玉怒目而视。
      温如玉见他并未阻拦就知晓他并不拒绝。回转头向亭内背向而立的戚姑姑招呼道:”戚姑姑,世子殿下在此,还请您移步相见。“
      亭子里的戚姑姑似乎是想了想才从椅上起来,抱着那孩子出了亭。
      玄衣公子眸光在两人之间一转之后,落在妇人抱着的银红色襁褓再不移动。
      戚姑姑面上的怒色压抑不住,脸颊赤红青筋暴起,狠狠瞪着眼前之人。可眼前这人似无所觉,而是伸出手来去接那孩子,她反射性的退后一步,却马上感觉到两肩一麻,手上无力再抱不住孩子,眼看着孩子直直坠下,吓得大声惊叫。
      温如玉也未想到他会在此时出手抢夺孩子,本就深恨他的为人,又见他如此无理,当下满腔愤懑再也压抑不住,也顾不得武功身份的悬殊,奋身上前出手相搏。
      袁真的眼里都冒火了,可公子下令不准他出手,他真能在一边看着!
      温如玉武功不低,这一掌又夹着雷霆万钧之势,玄衣公子心里生恼,抬袖一扇,袖风将襁褓抛掷上方,而后又悄然无息的侧身一让,温如玉一掌落空,冷哼一声飞身退开。
      武功内力均不敌他,一击不中自当急速后退以求稳妥。
      玄衣公子向来得理不饶人,又岂肯轻易放人。他左臂一伸接住落下的孩子,单手出掌,轰然一击,温如玉双目一敛,掌风已逼近脸面,避无可避。温如玉被迫接下他的凌厉一掌,被掌风逼得后退七步才堪堪停住。”
      玄衣公子牢牢抱住那襁褓,瞳仁定在温如玉身上,凌冽如刀。
      温如玉气血翻腾,内息不济,想来受了不小的内伤,只是他心中有恨,气势上不想输与别人半分,凭着一股傲气站起身来,左手抚胸,开口想要讽刺,却喷出一口血来。戚姑姑此时已恢复如常,她见温如玉被打的吐血,心中一急,使力将食指与中指相扣成环,举至唇边吹出一串奇怪音符。之后才冲着玄衣公子厉声吼道:“有时间诛杀温少主,还不如赶紧看看你手上的孩子。”
      几番你抢我夺之下,孩子早已睡醒,可她并不哭闹,乖乖的在臂环里躺着,乌溜溜的眼珠四处转动,细滑如脂的肌肤带着与生俱来的温热触感。
      眼力卓然的玄衣公子如何会没看那孩子,智纵天绝的玄衣公子如何会不知道她是谁的孩子。
      更何况除了承自母亲的眸色和肤色,这孩子简直像极了他。
      温如玉拿出‘她’的信物约他前来时,他心中万念千念都曾转过,却怎么也没料到还会有这个孩子。万千波浪击打在心,他的脑海少有的一片空白,怔愣半响才想到那两人。他转身几步上前,阴鸷的眯起眼,对着两人冷喝道:“她在哪儿?”
      温如玉此时已经服下了良药,伤势稳住。见到一向冷静自持,雷打不惊的公子气息紊乱的过来,眸里的挣扎慌乱如浩海深沉,心中的快慰如海潮涌上,与原来那些鲜血淋漓的现实搅在一起,说不清是快是痛。他抿唇冷笑,就是不开口回答。
      玄衣公子面容狰狞,似是从牙缝之中逼出了一个“好”字。
      戚姑姑见势不妙,赶忙从长袖之中摸索出一只锦盒,飞身向玄衣公子扑了过去,不料正撞上他的护身罡气,被弹出去三丈之远。锦盒脱手而出,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在场的四人闻声望过去,除了不知内情的戚姑姑之外,连同袁真在内的三人都白了脸。
      锦盒已摔成两半,里面藏着的东西自然就露了出来。
      ——银色丝带束住的一缕长发还安静的躺在红色绒垫之上,透露在空气之中。
      袁真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立在公子之后,普一见到那婴孩真容,立刻呆若木鸡。
      温如玉狞笑着大声骂道:“报应,这真是报应。”
      玄衣公子猛烈咳嗽起来,伟岸的身子摇摇欲坠。
      戚姑姑见他们三人这副模样,即使无人解释,也猜得出这缕长发背后定有故事。
      “世子殿下既然要带走这孩子,理应也带静茹一起。”戚姑姑推测玄衣公子此时心神大乱,趁势接着说道:“殿下智纵天绝,应当看得出你怀中婴儿身有弱疾,静茹是一言堂姜岐子的师妹,自信可以调理她的身子。”
      玄衣公子果然回神,失神的眸子渐渐聚焦,里面的绝望深沉如海。戚姑姑不忍再看,却还是再接再厉的说道:“更何况我答应过她,要保这孩子半生平安。”
      远处隐隐约约有些影子,想来是落在后面的车架跟上来了。他一展衣袖拦住蠢蠢欲动的袁真,冷冷吩咐一句“带她走”,而后竟屈尊上前亲自拾起那缕长发。
      戚姑姑得到玄衣公子首肯之后终于松懈下来,她回首看向温如玉,向他示意——她已按他的指示召唤离此不远温家侍卫。
      马蹄踏地的声音好似暴雨连珠,渐渐逼近。赶上的仆从伏地行礼,戚姑姑迷迷糊糊地跟着玄衣公子上了马车,在帷幔落下之前,她暗中扫了一眼,心中惊骇这等级分明皇家威仪。
      ——袁真已不知去向,而满地仆从未得主人成令,仍低伏在尘埃中一动不动。
      玄衣公子手中紧抱着那个孩子,淡漠下令:“出发。”
      戚姑姑听他下令启程,心里一松一紧之后又记挂着婴孩,怕他力大伤了孩子又不敢要回,心理焦灼不已,踌躇不定之时。耳畔却传来他的询问。
      “她怎样?”
      声音深沉清冷,一如既往。戚姑姑半响之后才领会到他问的是谁,可想想‘她’如今的光景,忍住了没有开口。
      寒风扬起车幔,露出他坚毅苍白的侧脸。
      外面连绵成片的山峰年年如此,亘古不变,都还是最初的样子。
      他看着沉睡的安详的孩子,心中不住呼唤一个名字。
      “南雪”
      “南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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