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弦上曲》浅唱淡笑

4、何看花重锦官城

　　顾无颜回了丞相府，一路上拉着顾倾颜的胳膊快步疾行，直到大厅才放开。

　　其实在王爷家，他一眼便看到顾倾颜头上插着的桃花。那桃花因为开得极艳又大朵，品名叫做霏红桃花，这花种只有瑶影城外的姑苏河畔才有生长，这就说明顾倾颜去过姑苏河。尉季央虽是个极有个性的女子，但说到偷情私会，恐怕她也不会去做。她又是个极照顾倾颜的人，平日都很少离开倾颜，料想又怎会由着倾颜去王府而不跟随，独自去姑苏河畔与沐知风相会？如此一推算，和沐知风相会的应该是妹妹，尉季央定是一心保护自己妹妹的名声才和沐知风逢场作戏，宁可毁自己名节也要保倾颜。

　　想到这里，不禁敬佩季央的气节。但既然戏已演到如此，只有更逼真才不会让余者说闲话，只好下下狠心用家法伺候季央，到时给她找个名医疗伤，也算报答她的恩情。更重要的是，妹妹还要入宫，可不能毁了名声啊。

　　顾倾颜被顾无颜拉着入了大厅，一眼便瞥见大厅中站着的一男一女。女的身着青绿衣裳，头发已挽了妇人的发髻，虽已为人妇，眉目中透着的秀气依稀还有小姑娘的气息，虽然没有极佳的容貌，也是清丽无比。妇人身旁站着一男子，男子五官分明，看上去柔和漂亮，一双美目含情。这二人正是倾颜的四妹和四妹夫顾倾城和苏赜。

　　说起这二人，倒有一段传奇的故事。

　　前年，倾城正十六岁，正是女子当嫁的年纪。无颜贵为瑶朝丞相，因着偏爱三妹，所以有意把四妹送入宫中为妃替自己充当耳目。却不料四妹早已心许骠骑将军苏赜，知道要被许入皇宫，连夜便约着苏赜私奔。要说苏赜，也是有情有意，放着骠骑将军不当，倒真是随着倾城离了瑶影城。无颜无奈，只得派人将他二人追了回来，为他二人主了婚。这骠骑将军和丞相妹妹因爱私奔，终成眷属一事也在瑶朝传为佳话，百姓无不为之欢呼鼓舞，竟没有一人批判二人行事违背了礼法。

　　眼下将近清明，定是倾城央着苏赜回娘家看看所以二人才会回了顾府。倾颜冲二人点头示意，二人亦是笑着回应。

　　顾无颜站在堂中，背对着众人，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尉季央，你私会沐家公子，没有照顾好小姐，由着小姐一个人外出，险些让小姐出事，我顾家养你何用？来人，家法伺候！抽五十鞭！”

　　季央被押着跪在地上，事情结局如何她早已料到，咬着牙一声不吭，显是接受了处罚。

　　”二哥，自父母双亡，大哥病故，若不是央儿，三妹如何有心活到如今？今天也是我许了季央外出，快快姑娘不是说了，男欢女爱理所当然，我许了她，她算不得错的。二哥，你就看在我的面上，饶了央儿一次，行吗？”顾倾颜哀求道。

　　想起她与季央从小一块儿长大，犯错了从来都是季央担着，她真心待自己，对自己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因着自己，她又要受到家法责罚，一时心急，竟滚下泪来。

　　”不必再说！”无颜转过身来，一挥手便有家仆拿着鞭子上前，看着顾无颜点头，鞭子便狠狠打在了季央身上。

　　”我还没说你倾颜，再过不久你便要入宫为妃，行事不可再如此鲁莽。从今日起，到你入宫为止，不许你踏出顾府一步。”顾无颜看了一眼顾倾颜说道。

　　”二哥，你！”顾倾颜一惊，竟说不出话来。倒是站在一旁的苏赜夫妇开了口。

　　情绪较激动的当然是倾城，自己当初就是因为入宫一事私奔。念着自己年幼，凡事都可以不知事推托，所以没给皇家损了面子，皇帝才没有怪罪。而姐姐不同，懂事贤淑都是邻里有口皆碑的，她要是不入宫，不管是不是私奔，断断是不能似自己得到免责。但当朝皇帝日日流连风月自己早有耳闻，姐姐入宫时日一久，纵是倾城之姿，遭到冷落也是必然。姐姐心地善良，如何敌得过后宫众妃尔虞我诈？想到这里，心里不由一悲道：”哥哥真真是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舍呵。”

　　”倾城，别这样。”苏赜一把揽过倾城，知她必是思起过往，心下感慨众多，也道：”顾二哥，这样怕是不妥吧？皇帝，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阿。”

　　”我知道！”顾无颜声音大了几分道：”城儿和你私奔，皇家已有不满，我再不送倾颜入宫补罪，皇帝该怎么想啊？”

　　”哼，二哥，皇帝早无怪罪之意，你不必为自己辩白！”倾城冷笑一声，拉着苏赜夺门而出，不久家仆来报：”四小姐和四姑爷回府去了！”

　　无颜摆摆手，不去管二人。五十鞭已抽完，季央遍体鳞伤，倾颜在一旁垂泪不语。

　　”关厨房去，没我命令，不准其余的人去看她！”家仆得令，带着季央下去了，顾无颜又朝倾颜叹口气说道：”好了三妹，事已至此，望你别怪为兄狠心，为兄，都是为了顾家。”

　　”倾颜知道了，我回房去了。”倾颜微微啜泣，行礼之后，看着季央被人押了下去，自己一拭泪水，幽幽回房去了。无颜叹了口气，亦回房去了，自是没有注意到门外偷偷探出又猛地缩回的身影，以及那人嘴角浮起的一丝冷笑。

　　倾颜并没有回到房里，而是去了西厨房。西厨房虽是厨房，却经年不用，现在只是堆积了一大摞旧柴草。里面鼠虫甚多自不必说，阴冷潮湿是让人一刻也不想待。然而季央却关在这里，伤痕累累的关在这里，她必须来。

　　守在门外的家仆远远看着倾颜前来，一把挡在门前。倾颜知其意思，却也只是淡淡说道：”让开”

　　”三小姐，二爷吩咐了什么，您也是知道的。”家仆正色道。

　　”我，只是看看而已。”倾颜语气柔软，竟有两分哀求之意。

　　“三小姐，请别让小的为难。”家仆脸色沉重，丝毫不肯让步。哪知倾颜不知是哪里来的语气，许是季央的伤牵动着她的心，一改往日娇弱竟也强硬答道：“如果我偏要进去呢？你宁可触怒主子也要拦着吗？”

　　”三小姐，他们是不会放你进去的，您还是回吧。”倾颜背后传来清脆的女声，倾颜尚未回头，便见一个着淡紫色齐胸襦裙的少女挽着木质饭篮从眼前飘过。女子青丝未盘，只是包了一块白头巾，襦裙从头套了件白色厨裙，面容姣好。

　　”水居，央儿她…”倾颜眉目忧愁，担心之色尽显脸上。

　　”水居知道，可是三小姐您在这里也是无用，央儿受了很重的伤，放心，有我呢。不过您倒也应该为央儿悲伤，一夜不食才对。”水居微笑着说道。

　　倾颜不懂她话里意思，还以为她是讽刺自己连累季央，自己确实也无胃口，答道：”水居说的是，晚饭不用送我房里来了，你替我，好好照顾央儿吧。”

　　见水居点头，便又悻悻回去了。

　　水居转身要入西厨房，那家仆还挡在门前。

　　”怎么，本姑奶奶你也要拦？晚饭不想吃了？！”水居轻笑道。

　　”得，姑奶奶，您别，快请进去。”那家仆一听这么说，连忙便给水居让了道，还未看清，淡紫身影便已经入了厨房。

　　季央难受地靠着柴草堆躺下，一听厨房门开，以为是倾颜，挣扎地爬起来要伪装自己并无大碍，一看门口飘进一角紫衣，知来者是谁，闷哼一声又躺下了。

　　”阿央，吃饭了，你快点起来哟~”水居轻快的声音响起，季央抬抬眼，无力地看看她，却是不语。

　　水居蹲下，将饭盘木盒里端出，一一摆在地上，边摆边说：”小姐来过了，我叫她回去了，我说你能别那么死鱼眼行不行，快来尝尝水居大厨的好手艺！”

　　季央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但是水居做的食物实在太诱人，挣扎的又爬起来，连伤口也不顾，看着地上摆着的丰盛的菜肴，刹时间眼睛都直了。

　　糖醋炸茄子，红烧排骨，小葱拌豆腐，说起来很普通的菜名，可季央知道，再普通的菜，从水居手里做出来，味道就是天和地的区别了。

　　看水居一脸期待又自豪地望着自己，季央也不顾什么礼节，端起盛着面条的碗就吃了起来。水居看她狼吞虎咽，不禁好笑道：”有那么好吃吗？看看你那样。”

　　”水水不是我说，要是我挨一次打你给我开一次小灶，再来几次我都乐意的！”季央边吃边说道。

　　”还是算了吧，三小姐看你挨一顿打晚饭也不吃，你再来几次我都怕她绝食。”水居吐吐舌头，看季央躺着的柴草垛肮脏不堪，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挨着季央坐下了。

　　季央看着她坐下，一脸诧异道：”水水你没有洁癖了！”

　　哪知水居清风一笑道：”你都能坐我怎么就不行。”

　　季央深知水居是因着自己，硬忍着洁癖坐到自己身边。心下大为触动，倏地眼眶一湿。又忆起水居刚刚说倾颜因着自己不吃饭，苦笑道：”水水，你做饭做得这么好吃，小姐也没有胃口吗？”

　　”我说她应该为你悲哀一下不吃晚饭，结果她真的不吃了。不吃也好，省得我把她给害了。”说到这里，水居不禁嘴角上扬，看得季央一愣一愣的。

　　”什么叫把她给害了？”季央夹着面条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有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感谢我吧，我给你报仇了！今天晚上我给他们每人来一把巴豆，杠杠地晚上全叫他们拉肚子！”水居得意之色更然，季央却倏的脸色一白。

　　”水水阿，晚上丞相府大家都吃什么啊…”季央颤巍巍地问道。

　　”就你吃的那个面条啊！”水居讲着，突然脸色一变道：”阿，阿央，你…”

　　”我也吃了巴豆啊啊啊！”季央欲哭无泪，水水你就是存心来捉弄我的吧！

　　等到巴豆的效果过去后，已经是亥时。水居给季央扫了一大块干净的地方铺棉被，季央撑着坐在旁扑闪扑闪眼，心里盘算着有时有洁癖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反正还可以服务大众嘛！水水你真是好人！

　　看水居把棉被铺好，季央在一旁也把自己的伤口清理好了。一面担心会不会发炎，一面又闷哼一声躺下了。

　　水水坐在季央的草席上，两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问道：”三小姐要入宫了，你怎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看她怎么想。其实，我觉得她会听命入宫的。”季央心里也在想这事，但她更挂心沐知风。倾颜入了宫，沐知风该如何？在她眼里，也许别人眼里，为了一个女人不必伤神，可是沐知风一定会。否则怎么对得起他们相爱了这么久？又怎么对得起他的专情？

　　”你在想如果入了宫该怎么跟沐知风说？”水居看着季央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

　　”如果他想在小姐入宫后再救她出来，那么我是拼了命也要帮他的。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在小姐身边呢？”季央脸上的担心之色一览无余，水居只是心疼她，活这么大了不为自己想想老是想着小姐公子哥儿们的情情爱爱。

　　水居承认，她并不喜欢三小姐，她更欣赏四小姐的勇敢。在她眼里，三小姐其实不太适合做朋友，温婉娴淑是有，水居不是女汉子，她虽然古灵精怪没大没小，但也喜欢和温婉的人打交道。可是当她看着季央一次次因为三小姐挨了打，她在心底就认为三小姐不是她想要的朋友对象，起码是，她觉得三小姐没有她想要的魄力与担当。

　　可是她们的事她也说不准也不去管，看季央一声不吭显是累坏了睡着了，水居推了推季央道：”睡里面点，姑奶奶要睡觉。”

　　”我说水水你有床铺还跟我挤什么哟喂！”季央揉揉眼睛道。

　　”哟哟哟，姑奶奶和你睡觉你还嫌弃了！快点睡里面点，免得你晚上没有照应伤风了我还得去给你找大夫！”水居一把撩起被子就挤着季央躺下了。

　　”姑奶奶，我说你能别那么乌鸦嘴行不哟！我万一真伤风了我可跟你没完啊！”季央嘴上说的有那么几分生气的样子，心里却暖的很。水居也听得明白，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这样渐渐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