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阁里的天使》西洋薇

1、楼阁里的天使

　　我又见到亦帆，那年十六岁出奇的漂亮的亦帆。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一旁，几乎全褐的发丝，温和的脸庞，柔软的嘴唇总是自觉地扬起一个弧度。
　　“从今天起，她就是你们的新朋友。”我惊讶地转过头，身后是一脸温和的修女。我环视周围的环境，是多么地熟悉，周围的小朋友一涌而上，将我围住，并且绽开朵朵笑颜。是啊，我怎么会忘记这个场景，那年十三岁的我遇到了亦帆，这个场景多年来不断在我梦中重复上演。我再次望向亦帆，依旧微笑。
　　这里是一个表面快乐，实际充满忧伤的地方。在这里，有的是彼此相同的遭遇。我讨厌这里，也讨厌亦帆，讨厌他永恒不变的笑颜。孤儿院的小朋友喜欢，总缠着他一起玩耍，口中不断亲切地喊着亦帆哥哥。而每次他总报以习惯性的微笑，微笑是他的标志。
　　修女说，亦帆不像我们，他是被父母抛弃，只因他不能说话。多么可怜的身世，可我依旧讨厌他，讨厌他虚伪的笑容。我喜欢独自呆在角落，看着他们嬉戏，亦帆每次都会微笑邀请我，而我只报以他一个个冷淡的眼神。
　　然而，一次孤儿院失火，我被困了。我惊恐地望着眼前的熊熊烈火，全身发软。我不断喊着父母的名字，只是他们终究没有出现。我听到房屋开始倒塌的声音，还有修女不断呼喊我的名字。恐慌、无助充满我内心，耀眼的火焰不断向我靠近，我咳嗽着，越来越辛苦，意识开始迷糊。我倒在地上，绝望了。然而，亦帆出现了。他一身白衣，犹如天使般缓缓降落在我眼前，向我绽开美丽的笑靥。我呆滞地望着他，仿佛看见他身后那双丰满柔软的翅膀，亦帆一手抱起我，用湿毛巾覆盖着我，依旧微笑。我哭了，我第一次感受到世上除了父母拥有那温暖的怀抱，竟然还有另一个人拥有，那人便是亦帆。
　　从那次后，我渐渐融入大家，性格渐渐开朗，也愈发依赖亦帆。每当我看见他不变的笑颜，自己也总会不自觉地微笑。
　　那时正当是紫罗兰盛开的季节，孤儿院后山种满了野生紫罗兰。亦帆总是拉着我到那里。我永远也记得，那紫色的花海，在灿烂的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还有亦帆那笑容，一切美得无法言语。那时的亦帆身上总带着淡淡的芳香，一直萦绕在我鼻间。
　　然而我明白亦帆的笑容只是面具，真正的他充满忧伤。孤儿院有一间古老的房屋，晚上，我和亦帆总爱偷偷地爬到小楼阁，打开那唯一的窗户，仰头望着天空的繁星。淡淡的银光撒在亦帆身上，映上他落寂的侧脸，那隐约的忧伤总充盈我们之间，令我无法释怀。亦帆告诉我，他渴望自由，他不愿意永远呆在孤儿院，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他最大的梦想是环游世界。每这个时候，他总会露出苦涩无奈的表情。我懂亦帆，亦帆在孤儿院岁数最大，尽管他会拉小提琴，拥有俊美的脸庞，然而他天生的缺陷令他永远无法获得幸福和自由，只可以眼睁睁看着每一个小朋友被收养，然后离开这个地方。我握着亦帆的手，告诉他，我会永远陪伴着他，每天晚上来这个小楼阁，一起观看天空的点缀。
　　突然有一天，修女告诉我，有人愿意收养我。我充满矛盾，我不愿意离开亦帆，但亦帆告诉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却是那么忧伤，令我心痛。临走时，我握着亦帆温暖修长的手，哭着说我会回来。
　　但现实往往事与愿违，养父养母移民美国，同时我也明白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见到亦帆。在美国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寄信到孤儿院，从不间断，尽管我从收不到一封回信。
　　两年后偶然一个机会我回国了，我终于可以到孤儿院，见到那个我日夜思念的纤瘦身影和那永不褪色的笑颜。
　　当我回到孤儿院，想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迎来只是一个白色信封和修女的话，“亦帆，在你离开不久后自杀了。”
　　我呆住了，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我仿佛又回到那天听到父母车祸身亡的消息般。我颤抖打开信封，见到的是那熟悉清秀的字——
　　“果子，你的存在曾让迷失的我找到方向，让我感受到存在的价值。如今你得到幸福，我也终于可以追逐自由。在属于我的自由天空下自由地飞翔。愿你永远幸福。爱你的亦帆。”
　　我哭了，我再一次躲在黑暗的角落无声的哭泣。我明白亦帆再也不会回来，如同父母一样，无论我如何绝望呼喊他们的名字，他们已经远离我，去了一个我触不到看不见的地方。亦帆再也不会像天使般出现在我面前，展开他丰满的双翼，向我绽开他美丽熟悉的笑靥。后来，我一次次哭着醒来，再后来，我才知道野生紫罗兰的花语是悲伤。
　　最后我离开养父养母，回到那个相遇亦帆的地方。晚上，我依旧会来到那个狭窄却充满温馨回忆的小楼阁。我仰头望着璀璨繁星，感受着亦帆残存的气息。
　　亦帆，你可知道？
　　父母给予我出世的机会，而你给予我重生的机会。
　　亦帆，你可知道？
　　在我心中，你的离开永远成了一道时间无法愈合的疤。
　　亦帆，你可知道？
　　你得到你最想要的自由，却给了我一生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