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庭和

6、风雨欲来

　　东之青龙、南之朱雀、西之白虎和北之玄武是被京都之人称为四方守护神的存在，据说它们奉龙神之命分别赋形在四周的河流山川之中，永世护佑着平安京。
　　京内与四神对应而特别修建的建筑是分别居于东西两侧的东寺与西寺、居于南面的罗城门、以及居于北面的延历寺，而在东北位——也就是传说中的禁忌之位“鬼门”之上，则特别设置了防止怨灵作祟的两座府邸。
　　其一是历代都由侍奉龙神的星曜一族继承人居住的土御门宅，另一座则是与土御门宅位于同一坊内，互为犄角之势的安倍晴明府，也被称为“传说之宅”——如果说土御门宅是因其自京都建立时便存在的历史厚重感令人敬畏，那安倍晴明府则纯粹是因其主人惊世绝艳的才能而成为人们心目中超越历史的存在。
　　传说那座外表看来只按律制占地半町的府邸，其间却有着仿如将整个京郊移植其中般广大的荒野；传说若非得到主人许可的人，即便硬闯进去也会迷失在不知名的地方；传说宅内的门窗时常会无风开合，明明没有任何仆役却永远洁净无尘……这就是“传说之宅”得名的由来。

　　这一天，在传说之宅的某处庭院内，外表完全看不出岁月风霜侵蚀的宅邸主人安倍晴明，对着立在廊下的某人问出了有如闲聊一般的话。“要去土御门宅吗，泰明？”
　　“是，师父。”
　　答话的青年——虽说看起来是青年，但与被其称为师父的人同样有着看不出真实年龄的奇妙感——微微仰着脸，异色的双眸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清澈，清澈到几乎没有感情的存在。
　　不过，从“完全没有”到“几乎没有”，这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啊，变化……是从成为八叶时开始的吧。选中了泰明，该说是龙神有眼光，还是那位神子有眼光呢。
　　晴明微微笑了起来。“那么，去吧。”

　　大内里，左近卫府。
　　友雅缓缓开合着手中的折扇，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层层堆叠的卷轴。
　　这些是他自治部省、刑部省以及检非违厅调来查阅的，从数量上来看——他浅笑起来，这些日子他们也真够辛苦的了，毕竟都是出身高贵的公卿之女啊，尤其是最后一起袭击还牵涉到了皇女。
　　不过……倒是可以了解为何检非违厅那边迟迟无法给出结果了。
　　年幼的贵女、负责照顾的乳母和侍女，还有偶尔在场的其他目击者，无论事发时在牛车还是内宅，所有的证言居然是出奇地一致：都是一阵狂风刮过，吹起垂帘，看见隐约的身影，还有部分人听见男子低语的声音。
　　——简直就像是事先背过的台词一样整齐。
　　可是，提供证言的人分别属于力保今上登位的左大臣方、与之对立的右大臣方，以及实力较弱保持中立的大纳言方……能够在朝堂之上同时控制这三方势力的，似乎并不存在啊。
　　他扯了扯领口，有些憋闷地抬眼望向渡廊，却意外地瞧见了一个身着淡香色直衣的身影正朝自己走来……今天不是这人的休沐之日吗？
　　“鹰通你会来这里真是罕见啊，而且居然只穿着便服……”
　　“对不起，未曾注意衣着，是我失礼了。”
　　友雅目光下移看了看自己大敞着的衣襟。“呃……”这只是寒暄，寒暄！并非挑剔你的衣着，这个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情趣……
　　“冒昧前来是有事想跟您商量。”
　　“哦？”
　　“刚才我去了土御门宅，受神子殿下所托查一件事情，不知怎的总觉得很在意此事……”
　　会让鹰通很在意，并且在意到来找自己商量，想必是很有问题了。“那么，是怎样的情形？”
　　鹰通扶了扶眼镜，“前段时间一直忙于公务而无法前去土御门宅，一直到今日才能前去拜访。见面的时候，神子殿下拜托我替她查询两句和歌的出处。”
　　友雅沉吟着，“想必，是《万叶集》和《古今和歌集》等书中都不曾有的。”
　　若是书卷中有迹可寻，鹰通也不会来找自己了。但是……和歌？没记错的话，那一位神子殿下显然是与这类风雅之事完全无缘的存在。
　　鹰通点点头，随即以求教的眼神看向他。“若教黄泉能相见，此身虽弃不足惜……您对这两句和歌可有印象？”
　　“从未听过……”友雅微微皱眉，“和歌暂且不说，但此事极为怪异。”
　　“确实如此。神子殿下今日才向我提起，说明她获知此和歌是在我两次上门拜访期间。”
　　“……在这方面她一直对你相当信任。”
　　“上一次见到神子殿下是镇花祭翌日。随后我便一直在宫中忙于公务，直至今日才登门拜访。”
　　镇花祭……那真是相当令人不快的回忆啊。友雅微合了合眼，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神子殿下在镇花祭当日昏倒后元气大为受损，此后便一直在土御门宅调养，未曾出门半步。”
　　“是。”鹰通微微颔首，“我向藤姬询问，除了我等八叶也没有其他人拜访过神子殿下。不曾接触外人的神子殿下究竟是从何处听来这两句和歌的，这一点令我非常在意。”
　　“唔……原本我还在想，会不会是哪位神子殿下的仰慕之人偷偷送去的情书。不过，哪会有人作出这种像辞世之词的情书——鹰通，你看起来又松了一口气……”
　　“友雅大人，你！”
　　“是，是，我知道了。”友雅正色说道：“鹰通，我们再去一次土御门宅……你意下如何？”
　　“正有此意。”

　　自安倍府到土御门宅，最近的路程便是沿左京二坊的正亲町小路走至东洞院大路与土御门大路交界的路口，再右转便是土御门宅的正门了。
　　此时泰明正快步走在这条路上。
　　在神子身旁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了，或许是将要发生……
　　藉由龙神宝玉之力作为神子道具而存在的自己，向来如镜子般可以反映出神子的心。但是在那次该死的镇花祭后，有某一部分便如同被厚厚的雾气所障壁一般，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
　　这种感觉真是令人焦躁……
　　泰明环视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犹豫了一下，速度只要保持在人类所能接受的范围内就可以了吧，他再次加快了脚步。

　　西洞院大路上，一辆外观极为普通的牛车正辘辘地行进着。
　　然而若是有心之人从旁经过，只需看一眼那以锦缎镶边的垂帘便不难判断主人高贵的身份。垂帘下方露出的半截衣袖更是某人身份的标识。
　　月白唐绫上绘大朵牡丹的富贵纹样，放眼全京城也只有一人能将其穿得清雅洒脱俊逸不凡，那就是连今上也多次称赞其“风流蕴藉无双”的左近卫府少将橘友雅。
　　此刻正坐在牛车中的友雅却面色凝重，毫无洒脱之意。
　　他以扇支颐，心中反复思量着方才自左近卫府出来，在渡廊上与人擦肩而过时无意听到的对话。虽然只有只言片语——“嫌犯”、“左大臣”什么的他倒并不在意，能够长年压制着看来嚣张的右大臣势力，藤姬的父亲左大臣可也不是什么心地纯净的高洁之人——但若是和土御门宅有关，他们可就不得不插手了。
　　友雅心中主意已定，抬眼看向坐在对面温文尔雅的男子，“鹰通，你方才可曾听见那两人的话。”
　　“我也正在想此事，确实听他们提到了土御门宅……那里历来与朝堂之争无涉，在检非违厅的人口中听到绝非好事。”
　　“果然是检非违厅的人吗……”
　　“是，一人是检非违厅的次官平井涉，另一人则是检非违使大尉大宫光博，这两人所说的话可信程度极高。”
　　仅凭一个照面就能确定对方身份的鹰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才是八叶中最可怕的存在吧。友雅浅笑着打开折扇。
　　“检非违厅的事我不便插手过深。”
　　鹰通了然地点点头，检非违厅对两位近卫府少将的心结可说是由来已久，若是贸然插手只怕反而引起不当的反弹。不过身为治部少丞的自己，更是没有过问的理由了。
　　见他皱眉，友雅反而笑得更为欢畅，对着窗外吩咐道：“停车。”
　　牛车缓缓停下，友雅举扇挑开垂帘，招手命随从靠近。
　　“你骑马去一趟仁和寺，求见永泉殿下，请他尽快赶到土御门宅。就说……”他顿了顿，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就说宅中主人有事相商。”
　　随从应声去了。友雅放下垂帘，转头却看见鹰通不甚赞成的眼神。
　　“何必借神子殿下的名义呢……”
　　土御门宅主人，不明究里的人听起来都以为是藤姬，而在八叶及藤姬之间这个称呼指的却是他们所侍奉的那一位龙神神子。
　　“这样说永泉殿下才会‘尽快’赶到啊……”友雅漫不经心地自车窗向外望去，“呀，早知道便不派随从去了。”
　　“……您这算是在反省吗？”
　　“不……我只是觉得用式神会快一些……”
　　式神？鹰通一愣，那是阴阳师才能操纵的存在，友雅自然是不会的……他转头看向车窗外，一袭左黑右白上绘阴阳太极图的法袍映入了眼帘，正是八叶中的地之玄武，执掌阴阳之力的安倍泰明。
　　连他也来了？泰明和神子殿下之间似乎向来有一种他们所不能明白的特殊感应，如果他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的话，便是真的有事要发生了……

　　（本节完）

作者有话说

　　唔，不晓得有没有泰明的fans，这次是正式出场了，还裹带着晴明sama……
晴明sama的设定和漫画略有不同，总觉得漫画和游戏里晴明sama对泰明有点过于冷漠了，这孩子可怜见地。
因此某和期望他以一种更加善意和类似父亲的态度对待泰明同学的，而不仅仅是“人形式神”这个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