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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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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用过了午饭,依旧没有云诺的消息,是皇帝召见,宁妃也不好派人去问。五公主早被嬷嬷带下去歇午觉,欣雨见宁妃有些倦懒,便起身请辞去瞧姐姐,宁妃知道淑妃此时定然心中挂念,也不甚留,笑着应允了。
淑妃的衍庆宫在懿德宫之后,相隔不过数丈,出了懿德宫的角门,便是一条石子甬道,夹道种了不少梨树,花团锦簇,亭亭如盖。雨早已收住,天色却依旧有些阴沉,梨花带雨,映着天光,白得发亮,眩人眼目,潮湿的空气中浮动着一丝冷冽的清香,沁人心脾。
这条路,欣雨走了不知多少次,每每匆匆来匆匆去,不曾驻足过,而如今,再行在这条道上,却有一种今夕非昨夕的怅然,望着地上被风雨打落的缤纷落英,忽然觉得有些刺眼。当年每到春花烂漫生机盎然时节,母亲总爱翻一些哀哀凄凄的伤春诗词,那时不懂的事,如今才有了几分了然:无计留春住,无计留春住!纵使再美再好的时光,也只能匆匆而去,无计挽留。
一进淑妃的宫门,也不等宫人通报,欣雨就径直入了内室,一头扑进了正在做针线的淑妃怀中。淑妃多少年没见过妹子这个情形了,忙扔下手中的针线,扶起她的肩膀,只见她眼眶红红的,眼角还含着泪,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不由也急了,问道:“怎么了?是云诺那小子欺负你了,还是宁妃让你难堪了?别哭,哭什么,急死人了,跟姐姐说啊,别哭了。”
欣雨心里头依旧不痛快,见姐姐这样反倒哭不下去了,唯恐姐姐当真以为宁妃云诺刻薄了她,忙摆手道:“不是云诺和宁妃姐姐,是我,就是想哭。”
淑妃放了心,料想这司空云诺也不是个任性妄为的人,奇道:“你新媳妇过门,第一天见大姑子,不是受委屈,那哭什么?”
欣雨摇摇头,只含糊道:“没什么,想到了娘,伤心了。”
淑妃轻轻抚着欣雨的手,叹了口气,柔声道:“雯姨娘若是看到你漂漂亮亮出嫁,必然也会高兴的。你这傻孩子,大喜的事情哭什么,你娘在天上也会不安的。”
淑妃虽是大夫人所生,但母亲向来只偏疼男孩,对这个女儿也不怎么上心,反倒是侧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对她们几个女孩子还心细些,因此自小跟欣雨比别的兄弟亲近,就是入了宫,还隔三差五接进来见面解闷。本以为妹子嫁了人也应该稳重了些,谁知道才见面,依旧是一付小女孩儿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婉言劝着:“你到了姐姐这里,怎么着都行,可是在夫家,回娘家,可别没事就哭鼻子,知道还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性情乖僻心眼小,或者受了什么委屈,引得人猜疑,就不好了。”
欣雨默默听着,知道姐姐从来不说无益的话,忽然想到了父亲昨日送行时的谆谆嘱咐,没来由一阵疲惫。
淑妃见她垂首听着,没精打采,还以为自己话说重了,忙笑着哄道:“姐姐这也是为了你好,毕竟到了别人家做媳妇不是?姐姐知道你懂事,可以一看见你就忍不住啰嗦起来了。好了好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挂着眼泪噘着嘴吧。”
欣雨笑着点了点头,淑妃这才细细问起昨儿成婚和今早见宁妃的详细情形,又看了宁妃送的礼,指着那幅渔隐图笑道:“可见万岁爷多疼你,最后还是别不过你这丫头把这画给了你。云诺如今是大忙人,连成婚都不得闲,从今往后,你要做他的贤内助,让他心无烦顾,好好给皇上给国家效力,才不枉万岁爷疼你的情份。”
欣雨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目光却四下里看着,投到了东墙的书架上,忽觉得空落落少了什么,想了半天才恍然,去年父亲给姐姐贺生日时,送了一个象牙嵌套镌雕花瓶,那瓶子层层叠叠,刻着黄山的全景图,巧夺天工,姐姐很喜欢,一直都搁在架子上赏玩,如今却不在了。
淑妃顺着欣雨的目光望去,不由脸一沉,道:“这个慧妃出身不怎么样,眼光倒不低,见了略为眼生的,居然厚着脸皮伸手。”
原来上个月给太后请安时商量着怎么给慧妃过十八的生辰,偏偏皇上也在。问到想要些什么时,慧妃笑着说:“淑妃姐姐架子上那个象牙花瓶很有意思,真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皇上也赏我一个吧。”
皇帝答应是答应得痛快,但一想,此物不是御赐,便向淑妃问起那花瓶的来历。淑妃见慧妃这么说本来就不是滋味,见问,只得说这是家里的东西因为喜欢带进了宫里。这样的东西,定然是谁孝敬了父亲江博赋的,难不成真让皇帝问清此物来历嘛,含糊应对后,强作大方地表示既然慧妃妹妹喜欢,就借花献佛,转送给慧妃作生辰贺礼。
东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送了出去,淑妃对钱财之物不甚关心,虽不心疼,但毕竟在面子上吃了个闷亏,又是当着皇太后、皇后和众多嫔妃姐妹,对慧妃也就更难和气了。
欣雨是向来是见惯了姐姐温柔可亲的样子,此时见她青着脸,目光也有了几分凌厉,不觉感到几分陌生,只是这个慧妃这么不懂世故到处得罪人还能得宠,倒也是件奇怪的事情,心下也有了几分好奇,因劝道:“这未必是慧妃娘娘无心之语,姐姐做得对,是姐姐大度才是,何必为这种小事费心呢。”
淑妃冷冷道:“谁知道她是真心还是无心,偏偏皇上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连连护着她。从前哪有这样的,她一来,搅得一团糟,又有本事稳住太后她老人家,这些话,也就对你发发牢骚,你不知道这些日子,这后宫有多憋屈,连父亲那儿我都没敢说什么,怕他老人家着急。”
欣雨见姐姐真有些气恼,忙叉开了话题:“听说前些日子皇上让祥儿入了学,到底怎么样?”
四皇子瑾祥不过六岁,但聪慧懂事,给淑妃挣了不少面子,也是江家的掌中宝,心头肉,一提到爱子,淑妃方抛开了刚才的话题,脸色缓和了下来,眉角眼梢都透着做母亲的骄傲:“听前头的试读太监说,师傅夸祥儿稳重呢,反倒比珣儿和毓儿坐得住。逢二逢十能放半日假,这不,才用了午饭就巴巴地上学里了,说字不可一日不练,手生疏,改日,你也瞧瞧他写字,指点指点。”
“这是姐姐的福气,祥儿小时候就人小鬼大的,方才宁妃娘娘那儿陪着墨儿玩了好一会儿,来这儿却见不着祥儿,这孩子,有了书,反倒把我这个姨娘抛到脑后了,也不想想多久没见了。”
淑妃笑着说道:“本没想着你还能来坐坐。又是和云诺一同进来,是不能在内廷乱走动的。”听提到墨儿,她语气中带了些惋惜:“若说皇上最宠爱的孩子,非她莫属了,又懂事又贴心,宁妃是好福气,只是福气也不够,可惜了是个公主,到头来始终是别人的,若是个皇子,这是多大的荣耀啊。眼瞧着今年宁妃越发瘦弱了,叫人生怜。”
欣雨笑道:“姐姐怎么也这么俗气了,墨儿聪明乖巧,有这样的女儿在膝下,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平日里您不还总说祥儿老自己玩,不够贴心嘛。”
淑妃摇头道:“说你是个孩子,到底生个男孩儿,有了男孩儿,心里头才觉得有了些依靠啊。你看当年先帝有多宠栖霞公主,到头来还不是送去了蒙古,女孩子就有女孩子的身不由己,”说到此处,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停了口,转而笑道:“你也别糊涂,赶紧生个儿子吧,虽说云诺的两个侧室都不曾生养,但只有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算是靠自己站稳了脚啊。”
在淑妃宫中又聊了半个多时辰,才听得外头太监传话,说司空大人已经见过皇上了,在光华门等着夫人回去。淑妃两姐妹也是许久不见,一肚子的话要说,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再随意停留了,淑妃依依不舍,拉着手又把先头要嘱咐的话说了一遍,才打发贴身的宫女送了出去。
光华门连接着内宫外廷,车马行到了光华门,一律不准入内。一行人顺着内廷侧道,出了光华门,果然见司空府的车马在侧门等待。见欣雨走近,司空云诺从车上伸手,把她扶上了车,便吩咐家丁驾车回府。
帘子一落,欣雨的心也为之一紧,虽然两人已是夫妻,但相识才不足一天。这个夫君真像先前姐姐和皇帝说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只是太温和太有礼了,此时并肩而坐,都听到了他的呼吸声,让她没来由的忐忑起来。云诺脸色虽然平和,却不似来时带着笑意,似乎有些心事。欣雨料想是与皇帝的见面谈得并不轻松,想问两句,话到嘴边,想起身为女子,似乎不应该问男人们朝堂上的政事,又咽了回去,气氛就滞住了。最后反倒是云诺先开了口:“姐姐说你方才去瞧淑妃娘娘了,娘娘一切可好?”
欣雨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不觉脸红了,连坐都坐得不舒坦了。
云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拘谨,笑了笑道:“是不是等得无聊了,我也没想到皇上会召我说这么久,要早知道,就先差人送你回去了,幸而你和姐姐她们从前就熟络,否则真不知道姐姐那样说话你是不是受得了。”
提到宁妃,欣雨总算找到了共同话题,觉得轻松了些,说道:“宁妃姐姐聪慧伶俐,说话又有趣,和她在一起怎么会无聊呢。”
云诺笑道:“也就是你们女人还能说上话,我跟姐姐从小一处,感情好,可不知为什么,一见着她就说不出话来,兴许是被她欺负太多了,直到现在也是,说了三句正经话就会把话题扯到奇怪的地方去。”想起儿时姐姐戏弄自己的情景,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脸上的表情也不觉间放松起来。
欣雨抬头看着云诺,这么近望着自己的夫婿,还是第一次。说起姐姐宁妃,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淡定,多了一份包容和温柔,浅浅的笑容如同一阵温暖和煦的春风吹走了原本缠绕于心的缭乱思绪。欣雨心头一震,这样的笑容,曾见过千次万次,熟悉得闭上眼睛就能浮现面前,可此时此刻,明明近在咫尺,却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