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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无法组织的语言 ...

  •   廖行舟听到顶上的白炽灯传出一声轻微的呲响,紧接着她的视野就毫无预兆地沉入了黑暗。
      “怎么了?”原本坐在窗边的人站了起来。隔着一扇玻璃,嘈杂的雨水将来自远方的灯光模糊成朦胧的一团,影影绰绰地勾勒出他一道颀长的轮廓,“停电?”
      廖行舟下意识地摇头,然而她很快想起这一片漆黑他可能什么都看不见。“应该是。”斟酌了一下后,她说出口的话语与之前不假思索做出的行动截然不同。
      迟修摸着黑绕过面前的几排桌椅来到教室门口。他先是探头开门往外瞄了一眼,发觉整个走廊内都不见一点灯光。左右看过之后,他扭头对惯例坐在靠教室门这侧最前排位置的廖行舟汇报:“好像是停电了。”偏偏隔壁的教学楼看起来就一切如常,遇上麻烦的似乎只有这幢最偏僻的北楼而已。
      复习看起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了。虽说他今次来北楼上自习,也是因为被……放鸽子之后的心血来潮,包里只塞着几本书,没带任何雨具。更不巧的是他寝室那几个人去今晚市里通宵开黑,而解霖熙则去参加那什么社团联的活动,这种时候根本没人能来帮他送伞。
      “那个,你带伞了吗?”到头来,他只能寄希望于这莫名与他一同被困于此的另一人。
      廖行舟听懂了迟修含在语气中的那分希冀,只是……“没有。”为自己的这个回答,她无端生出了分歉疚,“对不起。”
      “嗐,没带就没带呗,又不是什么大事。”迟修不以为意地回道,然后又看了眼门外空荡沉寂的走廊,“要不这样吧,我先出去绕一圈,看看能不能遇到个老师或者从别的什么人借把伞,你就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勾起的尾音如一道细软的羽毛,轻若无物地从廖行舟的心间扫过。
      “哦。”
      他不会知道的。在无光的环境中,她就能放任自己的眼光定在前方不远处这一片人形的阴影上。这一刻的“看不清”能成为掩盖心事绝佳屏障,即便在某一时点彼此有过最大胆直接的视线相触,对方也是对此浑然不觉。
      “呃,还有……廖行舟?”
      廖行舟的身体为这句看似随意的呼唤而难以抑制地发颤,偏偏回答时还要用声音装出一本正经的情态,“怎么了?”
      “你应该……”迟修迟疑了一下,“不怕黑吧?”
      廖行舟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由愣了片刻,“呃……没关系的。”她的手摩挲到被自己丢在一边的手机,拨拉几下打开了自带的手电,雪亮的一束白在黑暗的室内倏然亮起。“我还有这个。”
      “那就好。”迟修发出一声轻笑。说完他立刻转身离开了教室,脑中的思绪与脚步一般有些紊乱。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大脑短路般在这种时候多问上那么一句。
      因为会怕黑的是苏蔚蓝,与他这个勉强能算熟悉的同级生没有任何干系。
      思及此他又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社交软件静静悄悄,苏蔚蓝依旧没有为她今日的无故失约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而被他丢在身后的那间重回静谧的教室内,廖行舟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她慢慢地躬下腰,就着早已失了控的心跳,在夜色中无声地把发烫的脸颊埋入自己的臂弯里。

      迟修在整个教学楼内绕了一圈,竟没发现半个能向其寻求帮助的人影——仿佛除了他和廖行舟两个倒霉蛋之外,其他所有人都知道了北教今晚会停电的事。最后他沿着楼梯缓缓向下,搭着窗外势头正劲的风雨声回想这一天的经历,难免怀疑自己这一整年的霉运是否都集中在在了这一整天里。
      他很快就回到教室。门还是如他离开时那样半敞着,站在走廊里就觉得室内静悄悄的,好像除他之外再无其他人的存在。
      有一瞬迟修以为廖行舟已经自行离开了,不过他走进后才发现她其实是趴在桌上。交叠的双臂形成环绕的姿势将脑袋包围起来,而之前被她摊放在桌上的课本与习题集则按照书本厚薄码成一摞工整地搁在课桌的左上角——简直像是小学生一样。
      “廖行舟?”
      第一次叫她时没有得到回应,于是迟修上前,试探着在她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他极力放缓了动作,却还是让廖行舟吓了一跳。她猛得直起身子,仰头朝向堵在她前方的这道人影,同时有什么东西因她用力的动作掉在木板桌面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是我。”迟修低声解释了一句。他忍不住垂眼往声音传来的位置扫了一眼,虽然暗中看不清时什么东西,但似乎可辨别有优雅慵懒的女声伴着极具反差感的节奏强劲的乐声从中传出,“听歌的话,你的音量也开得太响了些。”
      廖行舟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耳机摘下,迟修的话让她顿时又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
      向她打过招呼后,迟修就绕回之前占的位置去取自己的包,廖行舟的声音让他的步履不自觉地顿了顿,“你怎么老是在道歉的?”这本是个疑问句,却被他话中的笑意美化得像句调侃,然后也不等廖行舟接话,他就接着道,“其实这回该轮到我道歉,你看我是两手空空回来的,由此可见我们一时半会儿是没法从北教离开了。”
      “你说得,好像恐怖片的一样。”
      雨水打在玻璃上,水渍晕化了来自室外的路灯灯光。偏暗的环境不可思议地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包括廖行舟这句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都清清楚楚地落入迟修的耳中。他没想到前一秒还在认真向他道歉的人后一秒竟会说出这样的玩笑话,这个极具反差感的认知稍稍拂去了笼在他心上的霉运缠绕的阴霾,甚是有些愉悦地笑出声来,“与其说是恐怖片,倒不如说更像暴风雪山庄吧。”
      “如果暴风雪山庄的话,那我们两个里谁会是凶手呢?”廖行舟一板一眼地问。
      “你怎么,被害者都还没出现就想着开始找凶手了?”迟修笑着回答她。
      廖行舟看着他立在窗边,身形被外界模糊的光晕朦胧地镶出一道细细的边。她犹豫了一会儿,把手背到身后摸索着滑入自己的背包。她包中物品摆放位置一向井井有条,因而她没花什么力气就摸到了那块方方正正的立方体。
      “迟修。”手指不由搅紧了衣摆,天知道廖行舟在心血来潮地喊出这个名字之前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事可以做,不如……”
      又或许是,她在选择加入魔方社时就暗自在心底卑劣地期待着类似这样的时刻。
      迟修做了个转头的动作,即刻注意到了她那堆叠得齐整的课本上多了一样东西,“怎么,你是想进行社团活动吗?”
      “恩,”廖行舟回答地一本正经,“按学长的老规矩。软件出随机公式,一人还原一人计时,做完后交换。”
      迟修的眼神最后在微信上留恋了一刻,依然是什么都没有。“好啊。”于是他果断按熄屏幕,干脆地把手机丢进包里,“谁先来?”
      迟修应该不会知道吧,当“好”字从他口中吐出的那一刻,廖行舟体会到的喜悦远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得多,那样多的快乐的情绪肆意地涌现出来,以至于她必须略略地低下头,才能够悄悄地藏匿起无法抑制的上扬的嘴角。
      看啊,“被害者”,这不就出现了吗?

      结果,一切就像平日里进行社团活动时那样。
      在几轮交替之后,迟修突然提出廖行舟可以开始尝试另一套方法尝试魔方的复原。
      在他刚开始讲解这套名为“CFOP”的方法时,廖行舟还有些担忧自己会不会无法集中精神,要知道刚才在交替进行魔方还原时她已经紧张得手指颤抖从而导致速度慢了不少。但也许是从小养成的好学生的习惯作祟,又或许因为迟修本身是个足够好的老师——从他写给廖行舟的解题步骤便可想见——廖行舟的思绪不知不觉就从胡思乱想中抽离,跟随着迟修的思路投入名为“魔方”的世界里。
      可惜手机自带手电的亮度无法让她专心记笔记,这就导致廖行舟花费在理解上的时间难免比以往要长一些,相对注意力也更集中了些。所以当室友叶茗睿的电话过来时,廖行舟正全神贯注地消化着关于迟修所说的这套方法中名为“Cross(底层架十字)”的步骤。
      最后还是迟修先发现了她手机上传来的动静,暂时停下讲解向她示意。
      屏幕上出现的是头像不是廖行舟最熟悉的那一个,她接起电话,心头无端多生出了几分惶恐。
      “喂,行舟?”不想她刚按下通话键,叶茗睿大大咧咧的声音夹杂着外面的落雨声通过一方听筒猛得冲了出来,“我都听小花说啦,你现在还在北教?”
      “恩……”叶茗睿的嗓门儿不小,估摸迟修也能听到她的说话声。这个认知让廖行舟有些不好意思,她立刻站起身,绕过课桌往门的方向多走了两步,“不过我没事,等到雨停了……”
      “好像今儿个是停不了啦!”然而廖行舟的话未说完,就被叶茗睿急匆匆地打断,“我刚查过天气预报,它现在倒是更新了,还显示这个雨不下到明天一早不会停的!”
      叶茗睿的这个答复让廖行舟轻轻地“啊”了一声,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迟修的方向,只是黑暗中她只能辨认出那个轮廓也在望着她,却看不清这一刻他脸上时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行舟你别急,我马上就到北教了!”发觉听筒这一端一时没了声音,叶茗睿立刻对着电话吼道。
      “诶?”廖行舟捧着手机一愣,“你之前不是说礼拜天才回来吗?”
      “其实在家里呆太久也没意思,没事做,还动不动就要被老妈叨叨。”叶茗睿嘟嘟囔囔,“再说家里诱惑太多,我还是想早点回来专心复习算了。正好刚在群里看到小花说你大概被困在北教了,就顺便来‘英雄救美’啦!”
      耳边听着叶茗睿的得意洋洋,廖行舟又偷偷望迟修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那个,茗睿,你带了几把伞?我这边,有个……”她咬了咬唇,如今即便有黑暗掩饰,她在吐出这个词汇时却仍然感到胆战心惊,“有个朋友,他和我一起被困在这里了……”

      挂了电话,廖行舟迈着僵硬的步子回到迟修身边,对他道,“我室友说她有多带一把伞,可以借给你撑回去。”能摆脱如此窘境该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不知怎么的,此刻充斥着她的心房的更多的还是不舍与沮丧。
      说完廖行舟就背过身收拾自己的东西。身后迟修温声向她道谢,“好的,谢谢你。”其中的疏离感都恰到好处,尽管于他们的关系而言这样的距离本是理所应当。
      在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时,手机的铃声又一次响起。不过这一次吵出动静的,是迟修的手机。
      迟修看了眼来电就迅速接起,开口时嗓音中俱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温柔,“蔚蓝。”
      当他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不需要特意去求证,廖行舟就知道了电话那边的那个人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于是她刻意加快了下楼的脚步,而身后,迟修的步速则无意识地放缓。待到廖行舟走到一楼后,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楼道空空荡荡,仿佛只有她一人在这里走过。
      她站在这里,莫名就想起了初中的科学课上,老师说过的舌面的不同部位与四周基本味觉刺激的感受性。譬如舌尖对甜味最敏感,对苦味最敏感的位置则是舌根。这就是为什么大人为了哄骗孩子吃中药说“药里加了糖”时,小孩用舌尖尝试时的确能感受到甜味,而当药汁流过舌根,含在口腔里的便是满满的苦涩味道。
      就像这时的她,因为初时体会到的一丝丝甜意而得意忘形,待到满心欢喜地吞咽之时才惊觉,包藏在虚假的甜味之下的,唯有悲伤的苦楚。
      她原以为自己是那“凶手”在这间“暴风雪山庄”内做了局,可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这所谓的“被害者”,其实也是她自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5无法组织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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