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郁蓝,这是我的论文,你帮我交给教授吧!我下午还得去医院。”收拾东西的简唯绿从狼籍的书桌上抽出一份报告递给她前面的清丽女孩。
那个叫郁蓝的女孩从床上刷的跳了起来,“阿姨的病情又加重了吗?”语气里浓浓的担忧与关切。见唯绿不作声,只是默然地收拾着东西,她心里不时一阵酸楚。
近前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才发现自己的好友的肩膀在一阵阵的抽搐,虽然极力克制但仍是微微颤动。不由柔声安慰道:“唯绿,现在医学那么昌明,什么奇难杂症都能治好,阿姨的病一定会好的,你放心吧。”
简唯绿此刻的心是五味杂陈的,好友细心的安慰她不是不感动的,但是再昌明的医术如果碰到不合作的病人,还是束手无测的。心里万千头绪很想将心里的话全部诉于前面人听,但是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毕竟生活只是自己的。
出了校门她急急坐上去医院的公车,炎热的中午公车上人并不多,她径直走到最好一排的靠窗位置坐下。连续学校医院两头跑的日子让她全身像上了发条的钟,只是好象强撑着站着不松懈,而如今坐在空气浑浊的公车上,她却感到疲惫不堪。
母亲还真是倔强啊,真的是宁愿死亡也不愿做手术。那样执着的态度她这个做女儿的又岂会不了解。还不是为了那个人,那个她本应该称呼为父亲的人。跟天下所有出轨的男人一样,背着妻子在外面有了另一个女人。男人本就是多情而自私的动物,喜新厌旧是人类的本能,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宣判他父亲的罪。
是多情还是无情,令父亲抛弃这个家庭的女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初恋,因为当初的无心错过而分开十几年,再相遇彼此已经各有家庭。岁月并没有将当初的青涩恋情湮没,反而在时光的流逝中凸显得愈加的动人。
也许他们的孤勇令人赞叹,如果她不是当事人的女儿的话。即使他们的爱情再怎么可歌可泣,当他的父亲拿着一纸离婚协议书向母亲乞求自由,而一向温婉的母亲竟然像发了疯似的扑向父亲的时候,她对这个叫了十几年父亲的男人忽然有了一种刻骨的冷漠。
她不恨他,是真的。只是她放逐了他,将他放逐到她的生命之外。她依然叫着他爸爸,但是那称呼了已经没有了感情,只剩下称谓。
那样温柔娴静的母亲骨子里却是高贵与倔强的,疯狂过后她毅然签署了协议。不是她的,她绝对不会强留,那是一个女人的尊严。什么都没有要,只是要了女儿。她知道他一定会同意的。十几年的共同生活她了解那个男人,因为他的内疚与自责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的。虽然他对女儿的爱丝毫不逊于自己。
她随了母亲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离开的那一天父亲一直是沉默的,只是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他听着她用那样没有感情的话与他对话,他连眼神都在抽紧,显然她让他痛了,她知道不该,但是当她的目光触及母亲那张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她又觉得酣畅淋漓的痛感,仿佛身体被硬生生切割成两半。
她与母亲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不大却够母女二人住了。母亲是硬气的,没有要父亲一分钱只带了一些随身的衣物就离开了那个家。她没有带走任何与父亲有关的东西,包括那些照片,简唯绿陡然明白了母亲,那是她对他的惩罚。让他对她的亏欠永远没有办法弥补,让他对她的自责与内疚永远噬咬着他的心,这样恶毒的报复。
可是这样的背叛后,再刻骨的恨都是因为再铭心的爱啊,这样的结束只能令他们两个人都得不到幸福。一个背负着永远的内疚,一个怀抱着恶毒的报复。
前年她考上了这个城市的C大,也许是冥冥中的天意,这所百年的学府正是当年她父母亲就读的大学。当她告诉母亲这个消息的时候,母亲竟激动得眼角都有了泪花,她抚摩着那张入取通知书,几乎是梦呓地吐出那些话语“那是我和他的大学啊……”那一刻她突然好想哭。
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大学却是在郊区,回家来往得一个多小时,母亲怕她累便硬是要她住校,她扭不过她,只好同意了,但是每个双休日不管多忙,她都会回家。她知道母亲的孤单,特别是这几年她从学校退休后闲适在家更是闷的慌。
母亲的退休工资并不宽裕,而她也已年满十八周岁,拒绝再向父亲要钱,利用课余的时间打工做家教又占据了一些时间,能真正陪母亲的时间并不多。直到上个星期回去发现了晕厥在家的母亲。
急切将她送到医院,面对她们的竟然是那样的噩耗,乳腺癌晚期。从知道那个消息开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那扇房间的门,怎样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那充斥着消毒药水和刺鼻气味的地方,直到外面刺眼的阳光模糊得让她睁不开眼睛,用手一摸,全是泪水。
下了公车穿过一个十字路口便是医院,脑子里装满了各种念头,没有看清对面的红灯便急穿马路,突然耳边一声刺耳的刹车,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股力量便将她拉离,巨大的惯性让她不由自主向后倾倒,连带着身后的人一起跌倒。
“你没事吧?”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孔,幽黑的眼睛,利落的脸部线条,是个英俊的男子,正是妈妈的主治医生司楚南。此刻靠着那么静,她还可以看到那个医生下颚小小的凹凸,像藏着秘密的小洞穴。
“简小姐,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男子关切地询问。这时她才觉的手肘隐隐作痛,仔细一看,竟破了好大一层皮,鲜血和着地上的泥土,火辣辣的刺痛。顺着她的视线,男子也发现了她手上的伤,小心将她扶起,“走吧,我带你去上点药。”
一段路他轻轻扶着她,隔着衣衫,她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烟草和剃须水的混合后的气味,如同深海里的藻类散发着属于海洋的气息,让人想沉溺。完全不同于雷歌,他散发的是少年张扬与桀骜的气息,如同沙漠里的野荆,浑身的刺,让人不敢却情不自禁的靠近。想到雷歌,唯绿才想到已经有两个多星期没有见到他了。
她按耐住心头的烦躁,最近的生活让她根本没有时间来想到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好不容易司医生终于拿出了一套手术方案,母亲有治愈的希望,她听到这个消息是那样的激动兴奋,比她二十年听到的所有事情都动容,就像一个本来绝望的人突然看到一线曙光,她是那样地雀跃地去告诉妈妈这个消息,可是妈妈竟然告诉她她不要做手术。
那一刻,她几尽疯狂,“为什么,为什么?”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这样的质问她的母亲。
“是不是因为钱的原因,没关系,钱我来想办法,您只要安心治疗就好。还是你担心手术的风险,司医生说了,手术的成功率很高,你一定会康复的。”
年近五十的母亲虽然穿着病号服,却依然高贵安详,岁月带走了她的青春,却遗留了无限的风韵给她。看着那样歇斯底里的女儿,她的眼角也有泪花,只是拉了女儿的手:“绿儿,我知道自己的病,已是末期,即使手术后能活的时间也不多,既然这样,我只想陪你静静地再过些日子。何况,你知道妈妈得的是什么病,妈妈想完完整整地离开这个世界,你就让妈妈自私一回好吗?”
那样悲伤的语气,那样温柔的请求,看着母亲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脸庞,拭去她满脸的泪水,动作轻柔地似乎呵气即碎,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温柔也是一种残酷。
为伊消得人憔悴,从来女子在乎自己的容貌与身体,那样皎好轻盈的生灵,只为了所爱的人而尽情舒展。可是心中所爱已经离开,为什么还要以生命为代价,求得最后的完整。她懂她,却也不懂她。
“小心,台阶。”瞬间回过神来,但还是趔趄差点摔倒。是扶着自己的人,简唯绿感激地对司楚南一笑。
“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是有什么心事吗?”声音低沉磁性有着安慰人心的力量,他微笑着看着他,嘴角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她这才注意到,一路上他一直扶着她,这样的距离给人亲密的感觉,路上的女护士和病人都指着他俩在看。她意识到,忙退离他的身旁,“司医生,谢谢你,我自己走就好。”
她暗暗自恼,若人误会就不好了。他只是稍微楞了一下,随即明白,也只微微一笑,说“那好”。正说着,有一个漂亮的女护士走过来,对司楚南妩媚一笑,“司医生,主任叫您去一趟。”声音娇嗲,有着说不出的粘溺。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去一趟,你自己去外科上点药吧,记住最近手别碰水。”临走前,那面容皎好的女护士还不忘恨恨地打量她一眼,不屑而去。
她知道她在想什么,英俊的单身医生,她这样的姿色也想觊觎简直是妄想。她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好笑地摇摇头。他不过好心,而她也根本无意。
去外科简简单单地上了点药,她向母亲的病房走去。母亲的病房在走廊的最后一间,她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杯子碎裂的声音。她忙推开了门,发现病房里的两个来客,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和他的妻子。
水果撒了一地,鲜花也零落地仍在地上。母亲脸色更加的苍白,胸脯隐隐起伏,喘气声明显的急促。她瞬既明白,她气质幽雅的母亲只有在一个人面前才会失态。
“爸爸,你们先回去吧。”她下了逐客令。满脸内疚的沧桑男人和充满内疚的中年女人。她应该是不恨他们的吧,送了他们出来,“爸爸,李阿姨,请你们以后不要来了。”态度恭敬,没有丝毫的顶撞与不满,只是冷淡。
“吟秋,她的身体还好吗,小绿,我……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啊”男人声音诚挚而哀伤,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是啊,小绿,阿姨知道对不起你们母女,求你让我为你们做点事吧。”女子突然跪下,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黄色的包裹,“这些钱请你一定收下”。
“阿姨,你先起来。”
“不,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她知道她也是为自己犯下的错自责的女人,只是她该怎么告诉她,如果下跪能还她妈妈幸福与健康的话,她也会毫不犹豫的跪下。
错误已经犯下,伤害已经造成,怎样的弥补都无济于事。
“爸爸,你扶阿姨起来吧,我不能接受你们的好意,妈妈和我都有自己的尊严。”当你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实话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转身离开,走廊上哭声凄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