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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Where are the flowers gone,young girls picked them up.*
      那些花都哪去了?

      记忆霓光,随列车呼啸,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隧道。
      她如今也上了高中,再不是十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了,头发扎成了清爽的马尾,眼里少了丝叛逆,多了分漠然的倦怠和云淡风轻。
      她常会想,那一年到底给自己留了些什么,譬如梦想,譬如友情。她常会一个人窝在被窝里慢慢整理。自那天结束后,她便几乎和启人树莉他们断了联系,而所有对未来的豪言壮语,都不在与她相关了。她不在参加所谓的卡片大赛,当一场盛世的烟花凋尽时,世上便再没烟花了,当沧海流尽,世上便再没水了,除了眼泪。

      “下一站,涉谷。”

      留姬沉默地看着拥挤的人群里一位茫然失措的太婆,起身来,把座位让给她。太婆笑着朝她投去感激的眼神,她却觉得这目光刺眼,不习惯地移开了视线。

      或许这便是改变吧,她的手收紧吊环,想。
      “变了啊,留姬,都长这么大了。”
      人潮中靠近她的地方突然响起这样的声音,音调很陌生,音色却亮得熟悉。
      留姬猛得回头,少年笑得极灿烂,露出他的一口白牙。

      “秋山辽?”

      少年的名字是一望无际的浅色草原,极清极高的苍穹下,山风卷过层层叠叠的长草,留下一曲长笛的悠长回响。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世界真小,对吧?”

      列车疾驶,开盛的樱花在气流下迎面扑来,掠过窗户,飘满整个天空,粉白中逆着金色的光。
      “你还活着啊。”
      “唉,这点倒是没变。上高中了,还在新宿?”
      “关你什么事,你在哪,野田组还是栗楠会?”
      “哈,其实我觉得混□□很帅呢,不过很可惜,我大学是在美国留学。”
      留姬哼了一声,把头扭开。并不是仍对对方心存芥蒂,相反,她内心深处为这种毫无隔阂的相处模式感到怀念式的欣喜。
      “启人和建良他们呢,你们还有联系吗?”
      “没有必要联系。已经过去的事,就让它告一个段落好了,反正有些东西也再不会回来了。”
      “也好,为崭新的未来努力也不错。”
      “肉麻!”
      “哈哈。”

      “下一站,池袋。”
      留姬整了整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向车门,在车门开的瞬间,她却转过头来,眼睛看向辽的斜下方。
      “我不在新宿了,我一个人在池袋上私立高中。”
      辽笑着朝她挥挥手,语音一如既往的温暖:“池袋的高中不错啊,但这里鱼龙混杂,你一个人要小心。”
      留姬转过身,沉默地下了车。

      日本的樱花凋得干净利落,转眼便是盛夏了。留姬却仍是套着长款牛仔裤,遗传了她模特母亲的身材显得很是清瘦修长,惊得留美子连连感慨,女儿也终于到了抽条的年龄。
      新宿繁华得连绿化也显得做作,灰色的人来人往,很容易淹没墙边偶尔一两个听着摇滚或流行音乐的青少年。她相当安于这种氛围,觉得有种众人熙熙皆为利往而自己独醒的感觉。
      拐角处有一家名为“ALL ABOUT US”的咖啡店,店主是位风韵犹存的浪漫女士,招牌是只要客人能讲一个打动她的故事,就能免费喝一杯咖啡。开始人们还觉得这种广告欺骗性太大,后来却发现老板娘极易受感动,一两句的童话故事也能让她哭得稀里哗啦。几十岁的老女人了,脸上又画着浓厚的妆,一流泪必是红红绿绿连成一片,骇人得很。于是她干脆也就素颜上班了,到为这店添了丝怀旧的味道来。
      她本打算路过,却听得身后一声秒针走动的“咯擦”声,接着便是一道不太引人注目的白光。
      照相机,她心底里莫名排斥的东西,于是加紧了步子。

      “哟,留姬,这么巧!“
      年轻的摄影师走进她前方的阳光里。这是她继上次列车相遇后,第一次重新正面地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白驹过隙,光阴的河流淹没了不可知的故事。少年比以前黑了一点,却显得更健康,个头完全长开了,原本就比自己高半个脑袋的少年,现在更要仰头才看得到他的眼睛。
      阳光如金,少年连发梢也灿烂得灼人,他收起了相机,朝她伸出拇指。
      “正好,我请你喝杯咖啡怎么样?”
      “拒绝,美国佬。”
      “走啦走啦,我可是慕名来看这家店的呢。”

      以怀旧为主题的店,自然装潢得缓慢而绵长,木制的地板与餐桌,背景音乐是萨克斯的《回家》。咖啡的味道与轻柔的音乐相互氤氲,便是七八十年代的错觉交杂。
      留姬看着辽端来两杯咖啡,撇嘴。
      “还以为你会拿故事换,你不是属于那种有很多故事的人吗?”
      辽把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轻轻笑了笑。
      “我和你一样啊。”
      “什么?”
      “回忆这种东西,就是应该把它冻在冰箱里,等老了以后,再取出来融化,来泡自己长满茧的手与脚。”
      “这是你在美国学到的文艺腔调?”
      “嗨,论文艺,美国可赶不上日本,我那个当自由摄影师的老爸就是因为拍厌了那边的拉丁风情,所以才回日本来照照东方文艺风的。”
      “我讨厌照相。”
      辽一愣,却随即笑开了。
      “那太好了,比起人物,我也更喜欢拍风景。”

      于是换留姬愣了,然后扶额,感慨这家伙果然还是不按牌理出牌,逻辑思维简直异于常人。
      “不过要感受日本风情的话应该去名古屋大阪之类的地方吧,在新宿这个自杀率超过百分之七,到处都是钢筋水泥现代化,随处可见社会腐朽阴暗面的地方有什么好拍的?”
      少年睁大眼睛:
      “留姬,你才国中二年级吗?*”
      留姬瞪了他一眼。
      “新宿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啊,有像这家一样东西方文化混合的小店,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少年团体,这些都是日本的典型特色呢,对了,还有像留姬这样眼神漠然的帅气少女。”
      “你还真是令人绝望得乐观啊,这个世界可没你想得那么好。”
      少年露出他皓白的牙齿,回以灿烂的微笑。
      “可也不那么坏。”

      当夕阳侵入玻窗,室内的一切都弥上一种厚重的酡红,萨克斯醇厚的音色还在身后缓缓低语。留姬低下头,在聚散的白雾间慢慢啜着咖啡。
      如她所言,对方乐观得绝望,她甚至不想反驳他。
      “真是微妙的感觉啊,像是在开导比自己小4岁的妹妹——留姬妹妹,叫声阿辽哥哥试试?”
      “我将你这种行为视为调戏,秋山辽。”
      “啧,这时候倒不像妹妹了,或许你能换种称呼,”少年眯起眼,缓慢而一字一顿,“比如,叫我辽。”
      留姬猛得抬头。
      少年深棕色的眼眸里全是她读不懂的情绪,她智商情商都不低,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暗示。
      遥远的街边,一个小女孩的气球脱了手,失去束缚的气球沿着镀金的街道,在温暖的橙色余晖中飞得很高很高,飘成一曲如梦的歌谣。
      这是穿过了无数冰冷的记忆,所抵达的温柔童话。
      面对少女的突然愣住,少年很大度地笑了笑:
      “我喜欢你六年了,所以我不介意再等上几年,你可以慢慢想。”
      “六年?可我现在才知道。”
      “那时侯你还太小了,”他顿了顿,“……我也太小了。”
      岁月如歌断了弦,才知我们的年少,爱情需要成熟,需要理智,而那时,我们或许还未懂它的含义。

      “咖啡厅的一角静如一幅油画,夕阳安静地挥洒。
      辽首先打破这份沉静:
      “我说过我可以等。你们是通过新宿的中央公园去的数码宝贝世界吧?那里……”
      “走吧。”
      “啊?”
      辽惊讶地看着突然站起来的留姬。
      “我带你去中央公园。”

      毕竟不是周末,公园里的人并不多。盛夏的阳光把光阴擦得空寂,一只蝉把整个公园都鸣唱出萧索的意味来。
      曾经的隧道已被沙石掩埋,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被打通过的痕迹,留姬蹲下来,拨弄着一块瓦砾,说:
      “就是这里了,现在你还能看见它,过几天,大概就要修成公路了。”
      辽也蹲下来,拿手比了比洞口:
      “就算这儿还是通的,你们也钻不进去了——都长高了。”
      都长高了。
      身边的大树肆意伸展它深绿浓碧的叶子,金色的光点稀稀落落地洒在地面,掩住一只蝉低低的絮语,如夕阳的挽歌。
      留姬本来想回一句比我们长得都高的家伙没资格说,话到嘴边却意外地溜不出口。或许有什么改变了?或许被告白的女孩都没法再肆无忌惮地跟对方开玩笑了?她闭了下眼,站起来,换了句话。
      “反正故事都结束了,再讨论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那可未必,根据我的经验,数码宝贝的故事可没那么容易结束。”
      留姬转过头看向他。
      少年笑了笑,继续说:
      “只是那故事已不再属于我们。”
      少女转身走进橙色夕阳,少年站起来,跟在后面,影子都被拉得很长。
      “你要走了吗,留姬?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呢。”
      少女在前方顿了下脚,却又在下一秒时义无返顾地继续向前,少年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有什么黑色剪影迎着太阳的中心砸向他,少年一把接住。
      留姬的手机,辽的眼睛忍不住笑意。他打开她的手机,认认真真地输入了自己的联系号码。

      当寒蝉鸣尽,便已是深秋。留姬放假回家时,奶奶正在庭院打扫落叶。
      如同零落失群的黄色大鸟,叶子在空中盘旋了一阵便颓然落下,扫帚将它们扫动时,发出连绵的哗啦声,那是一种沧桑的清脆。
      “我回来了,奶奶。”
      “回来啦,留姬,你妈妈今天要带客人回家吃晚饭。”
      少女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去,奶奶却唤住了她。
      “你觉得……你想不想你妈妈再给你找/百度/一个爸爸?”
      留姬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不愿意就说出来呵,我们都会认真听你的意见的。”
      “哪有那么简单!”
      她丢下这句话,冲进自己的房间。
      凭什么。
      凭什么可以占据父亲的位置,凭什么可以站在母亲的身边,凭什么可以取代自己的回忆。
      她的手抵住紧闭的门,曾经的照片如飘零的叶,落在地上。深色的地板,浅色的照片背景。
      父亲在左,母亲在右,都搂着她,灿烂地笑。
      那笑容刺得她疼痛直达指尖。
      自己是多么自私啊,她仰起头。为了自己所珍视的人,却希望别人放弃她珍视的人。
      她又有什么资格夺取别人的幸福。
      没有资格。

      门外响起高跟鞋的声音,她能听出那是母亲的节奏。
      “麻烦你了,要留下吃晚饭吗?”
      “荣幸之至。”
      陌生男人的声音,她的手指蜷曲了一下,缓缓放开。收敛起眼神,她走出房间。
      留美子走过来,揽住女儿的肩。
      “你愿意家里再多一个人吗?”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留美子笑笑,把她带到男人面前。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儿,留姬。”
      留姬抬眼,男人有着古铜色的健康肤色,胡须短而硬,面部轮廓刚毅,英俊眉目间有一种让她恍惚的熟悉感。
      他灿烂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有这么个漂亮女儿,真是好福气。”
      他省略了主语,留美子一点也不在意。
      “留姬,这位是秋山先生。”
      她的手指骤然收紧。
      她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感的发源。
      她后退一步。
      “你是秋山辽的……”
      “我是他父亲,原来你们认识。”
      秋风起,落叶舞向天际,漫天枯透。
      ——这个世界还真小,对吧?
      蝶一般肆意盘旋的枯叶,围绕着这间房子,如禁锢着这个小小的世界。
      留姬拍开母亲的手,一步,一步,退回自己的房间。
      关门声将母亲的责问阻隔在外,她倚着门缓缓坐下,黑暗中,手机的荧屏星光一样闪烁。
      “喂,秋山辽,请问是哪位?”
      “……”
      “留姬,该不会是你吧?”
      “……是我。”
      “怎么了?你的语气很低落。”
      “你知道你爸爸和一个女人在交往吗?”
      “啊,我知道,据说是个当模特的大美人,不过老头子的事我很少管,所以具体也不清楚。你怎么知道的?”
      “……”
      “留姬?”
      “她是我妈妈。”
      电话的另一端霎时沉默,但很快,少年独特的嗓音又到达她的耳际。
      “你不希望他们结婚,对不对?”
      “可我不应该这样想。”
      “什么是不应该?我希望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不希望他们结婚的理由。”
      “没有人能代替爸爸。”
      “这是唯一的理由吗?留姬,我上次问你的问题,你能现在给我答案吗?”
      她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狡猾的少年。嘴上强调可以等,却等的不是时间,而是机会。
      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拒绝?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
      “啊?”
      “笨蛋我可从没说过‘不’字!”
      隔着电话线,她也能感觉少年的笑,明亮而温暖。
      “我马上到你这儿来。”

      当留姬推开门时,门铃恰好响起。
      留美子打开门,少年对她露出微笑。
      她身后的男人诧异:
      “阿辽,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这不重要,”少年目光灼人,“老爸,还有牧野阿姨,我到这来只想告诉你们,我不希望你们结婚。”
      “为什么?”
      少年自然地走进来,握住少女的手。少女一惊,挣扎了一下,却挣不脱,只得由着他握着。
      大人的表情变为了然。
      “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我喜欢留姬,希望和她永远在一起的那种喜欢,如果你们结婚了,那我们的未来就没有可能了。”
      “也许我这样说很自私,但有些事情认真起来,是顾不了太多的。我爱你们,我希望你们幸福,我更相信我们的幸福也是你们幸福的一部分——如果你们也爱我们。”
      “况且我们并不阻止你们在一起,如果最终都是组成一个家,那么以什么样的形式,又有什么区别?”
      一群白色的大鸟飞过,为下一场更久远的迁徙而在庭院纷纷落下,如谢了的花。
      “没有区别。”留美子点点头。
      男人走过来,狠捶了少年一下。
      “臭小子,不愧是我儿子。”
      “你说的没错,你们的幸福才是我们最大的幸福,如果我们今天不知道这件事,那么将来我们四个人可能都将承受双倍的痛苦。”
      “留姬,”留美子看向女儿,“你的意见呢?”
      少女极不引人注意地回过神,随即将头扭开,不作回答。
      女人笑了,哪个母亲不懂女儿最细微的动作?
      她认真地对少年说:“留姬是我最珍视的宝物,我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害,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你要发誓,一定会用生命去保护她。”
      少年并不立刻作答,他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母亲,缓缓道:
      “以前我在日本的时候,经常会把我要保护谁这句话挂在嘴边,后来到了美国,又旅行了其他国家,才知道日本人总喜欢一直强调这句话,多了,反而流于表面。”
      他顿了顿,凝视少女。
      “她是我爱的人,我有什么理由不保护她?”
      我有什么理由不保护她?
      窗外一群白鸽倏尔起飞,掠过极清极高的秋季天空,只留下苍穹万里一声廖远的鸽哨。
      留姬觉得眼角起了雾,想用手去试试是否还是干的,却被辽一把揽进怀里。
      男人飞快按下快门。
      生命亦或是一瞬,亦或是永恒。
      而这一瞬,定格为永恒。
      彩色的照片,在夕阳余晖里旋转下落。
      Where are the flowers gone They’re wind. They are in your dream.
      那些花都哪儿去了?它们化作了风,它们开在你梦中。
      泛黄的照片,安详地飘落在木质地板上,铭刻光阴中的记忆霓光。
      所有关于我们的故事,都是时间长河里写不完的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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