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池下醉

124、第124章

　　“你已经变成连骨头都软了的鼻涕虫。”

　　为什么没有看出那是个喝了复方汤剂的人，为什么没有辨认出地面上的魔咒，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掉入拙劣的陷阱。
　　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他们却没有杀掉彼此。

　　散发着腥臭的镣铐越来越紧，深深勒紧皮肉之中，碾压着骨骼。哈利低下头去，耳边嗡嗡作响，只觉得脑子里混乱得仿佛快要炸开。
　　也许是缺氧让哈利的思维变得迟钝了，又或许是过去久远的回忆再次扑了上来，如同梦魇一般紧紧抓住了他。凄厉的尖叫伴随着疼痛仿佛跗骨之蛆，蚕食着他的血肉。
　　哈利的瞳孔收缩又放大，他死死支撑着身体，关节处如同狂风骤雨中生锈的门栓，咯吱咯吱响着。但他不愿意真的像鼻涕虫一样贴在地上。

　　鲜血顺着手臂蜿蜒流淌，没入暗红色的土地。伏地魔的话远比魔咒更加恶毒，狠狠抽打在哈利的身上。

　　地面上的魔法阵虽然隐秘，但并不是无迹可寻，没有人能阻隔散溢在空气中的魔力，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辨认那一丝微弱的魔力就如同在大海里寻找一滴水，但哈利却可以。
　　就算他再也无法感受魔力，但他的洞察力，他的直觉，都是深深刻印在骨子里不可磨灭的本能。

　　什么时候……他连本能也丢失了呢？
　　他甚至，对近在咫尺的危险视而不见。

　　他变弱了。
　　哈利想道，就像是突然之间拨开了迷雾，让他看见了那个逐渐变得不堪的自己。

　　弱得可怕。

　　随之而来的，是从心底最深处翻涌而来的寒意，从他的脚底一路蔓延，狠狠搅动他的肠子，拧着他的胃，攥住他的心脏，然后扼住了他的喉咙，比紧锁在脖子上的镣铐更令人窒息，甚至让哈利的指尖都抑制不住颤抖起来。
　　没有人能比哈利更有体会，一个不再强盛的机器会有怎样的下场。

　　变弱了，就意味着坏了。而坏掉的机器，只能被销毁。
　　如果他不再拥有战无不胜的力量，不再强大，不再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不再能保护别人，不再能给别人带来利益，那他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也……不再被需要。

　　——那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现在的安乐蒙蔽了他的眼睛，软化了他的骨头，让他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难道摸上了书本，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躺上了柔软的大床，不用再与死亡搏斗，在泥泞中打滚，就能忘记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恶臭吗？

　　哈利的手指深深扎进泥土里，在泥泞中抓出几个洞。
　　似乎连风都静止了，只有镣铐哗哗作响，拉扯着哈利一点一点趴伏下去。

　　恍惚中，哈利突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事。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个被誉为“最成功最可怕的武器”的他，当然不是这副模样。
　　那时候的他能做到很多事。
　　他不会魔法，没有魔杖，甚至连清晰完整的思维都不具备，只是模仿着捕猎的动物，在一次次任务中学会战斗。
　　那时候的他，不会漂浮咒，却能从几十米的高塔上一跃而下，不会隐身咒，却能隐匿在黑暗中悄无声息，不会幻影移形，却能自在地穿梭，将所有警戒与阻碍视若无物。
　　那是本能，他是天生的杀人机器。他能做到任何事，也必须做到任何事。他是最强的，是永远不会失败的，也必须如此。

　　但当他拥有了魔杖，学会了魔法，却把那些活下去的本能遗忘在。
　　似乎只要他不想起来那些，就能把有些东西远远抛在身后，假装自己一干二净。

　　也许所有人都会忘记，都会被蒙骗，但只有哈利自己不该遗忘。
　　——他，本来就是个怪物。从未改变过。

　　他的手脚和牙齿，是用来撕裂猎物的，而不是用来当做花瓶里好看的装饰。他从来都不需要发表华丽的宣言，也没有资格牵起一只柔软的手在殿堂中翩翩起舞。
　　他只需要利用自己所能拥有的一切——他的身体，去杀戮和破坏。

　　哈利的手在泥土中握紧了。祖母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倒映出不远处火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最深处的裂缝中钻了出来，凶猛的野兽在深渊中抬起头来，重重扭曲的枷锁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杀了他……
　　哈利的心里有一个声音这样说。他甚至不需要多加思考，每一条进攻的路线就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里。耳边回荡的凄厉惨叫仿佛杀场上的战歌，鼓动着血液都在耳膜中轰隆隆地奔涌。
　　哈利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放缓了，轻得好像融进了这浓厚的黑夜，他似乎能察觉到每一块骨骼和肌肉的位置。他绷直的脊背微微弯起，如同蓄力紧张的长弓。鲜血铸就的镣铐依然拉扯着他，深深陷进他的皮肉之中，暗红的血淅淅沥沥滴在泥土上。

　　血腥味愈发浓烈，但哈利只觉得一面有点恶心，一面却又不可抑制地兴奋着。仿佛他的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撕裂眼前的一切。

　　这是跨越了重重血海而来，深深印刻在骨髓中的本能。

　　杀了他……

　　“你的力气呢？哈利，……你的恨呢？”
　　伏地魔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明明哈利的耳边已经嗡嗡作响，却不可思议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恨？

　　似乎有那么一秒，哈利愣了一下，他缓慢地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随即哈利不由得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他似乎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忘了身处的境地，不顾一切地抬起头来。

　　“你……”
　　似乎有一声很轻很轻的撕裂声，温热的血兜头浇在哈利的脸上，溅进了祖母绿色的眼眸里。哈利的话戛然而止。

　　伏地魔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凝固了，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突出的一截刀尖，蛇一样的瞳孔中充满了惊愕和茫然，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扭曲着挥动魔杖向后劈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伏地魔刹那间的忡愣就是最好的机会，哈利来不及管那么多，已经本能地一跃而起，就仿佛曾经的无数次那样，他必须做到不可能。泥泞的地上因为他的发力留下深坑，镣铐紧绷着，应声而断。

　　这一瞬间仿佛无比漫长，闪烁的火光照亮了伏地魔狰狞的瞳孔，也照亮了哈利如同豹子般跃起的身影。暗红的镣铐四相飞溅，周围的食死徒们从漆黑的长袍下抬起头来，惊惧地看着这一幕，一张张苍白又恐慌的面孔仿佛悬挂在教堂中的油画。
　　哈利注视着伏地魔，也许是错觉，有一刻他们对视了，猩红的蛇瞳对着翠绿的杏眼，属于伏地魔的血在哈利脸上流淌，从额角滑落到下巴。

　　伏地魔的身影倒映在哈利眼中，被鲜血晕开。

　　抓住了！
　　在伏地魔施法之前，哈利抓住了他的手，骨骼的脆响被吞没在呼啸的风中，魔杖打着旋飞了出去，失去控制的绿色魔咒打偏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之中。

　　仿佛有人尖叫起来，食死徒中一片骚动。

　　哈利没有停顿，直直扑向伏地魔的身后，带着那把尖刀的主人越过火焰，与伏地魔拉开距离。

　　像是有什么透明而又柔软的东西被风吹开了，半空中出现了棕发少年的脑袋。
　　“哈利！”棕发少年紧紧抓住哈利的手，有些惊喜地叫道，他清秀的面容是惨白的，头发上脸上都沾着血污，仅剩的那只金棕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哈利的身影，一如既往的清澈。

　　“亚历克斯！”哈利睁大眼睛，紧紧抱住亚历克斯，手下的躯体是温热的，只有察觉到亚历克斯的呼吸和体温，才能让他相信这不是幻觉。
　　面容惨淡的少年也并不是什么幽灵，而是活生生的人，一个救了哈利，狠狠刺了伏地魔一刀的人。

　　哈利不知道亚历克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许有很多问题，比如他是如何逃脱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怎么会有哈利的隐形斗篷，但那些在此时此刻却都不重要了。哈利知道，亚历克斯从来都不是大家口中那个软弱无能的小透明。
　　“你真厉害！”哈利轻声说。但这不是放松的时候，他很快就松开亚历克斯，把他挡在身后，戒备地看着伏地魔。

　　隔着火焰，伏地魔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他大口喘着气，想要召回掉落的魔杖。

　　“魔杖飞来！”哈利率先喊道。
　　接骨木的魔杖从角落中飞出，但在哈利抓到魔杖之前，却有另一只手越过他接住了魔杖。那只手极其消瘦苍白，血迹斑驳，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但却又好像拥有无尽的力量。

　　“亚历克斯？”哈利有些意外地看着走到他身侧的少年。

　　棕发少年紧抿着嘴唇，脸色惨白，他你没有看向哈利，只是紧盯着伏地魔。
　　下一秒，棕发少年抬起膝盖，“啪”的一声，像对待一根最普通不过的树枝那样把魔杖掰断了。
　　黑色的接骨木断开，露出里面金红色的羽毛。

　　谁都没有料到少年的举动，也没有人能想到，最伟大的黑魔王的魔杖就这样轻易毁在了一个少年的手上。

　　一个如此脆弱的少年，他甚至无法单手掰断魔杖，而是借助了膝盖。他害怕得浑身都在抖，紧攥着断开的魔杖，在手掌上留下深深的压痕。

　　“不——！”伏地魔怒吼道，他的眼睛通红，魔力如同飓风一般席卷，将四周的火焰吹得猎猎作响。
　　“你怎么敢……怎么敢……”伏地魔怒不可遏，死死盯着亚历克斯，哪怕是被刺了一刀都没有让他如此愤怒，因为魔杖是巫师的半身，是他最亲密的伙伴。

　　无论是汤姆里德尔，还是伏地魔，又有谁能成为他亲密的伙伴呢？
　　不曾有过，也许他的魔杖是唯一的一个。

　　“主人，让我……让我……”有着卷曲黑发的女人跪趴着来到伏地魔脚边，扯着他的袍角尖叫道。她的声音如此凄厉，凹陷下去毫无血色的面孔如同厉鬼。

　　“杀了他！”伏地魔怒吼道，像蛇一样发出尖锐的嘶嘶声，他奋力挥舞着手臂，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宽大的长袍飞扬起来，仿佛暗夜里的蝙蝠。
　　鲜血从他胸口一丝丝渗出来，滴落在泥土中，那柄锋利的刀依然直直插在伏地魔的后背，反射出深红色的火光。

　　食死徒们一片混乱，他们惊惧地看着眼前的变故，既畏惧盛怒中的伏地魔，因为那澎湃的魔力几乎令人窒息，又害怕伏地魔会就此死去。
　　他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张望着，有人在混乱中不动声色地后退，似乎下一秒就要像老鼠一样钻进地洞里消失不见。有的却高举着魔杖奋勇直冲，渴望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出人头地。更有人见到黑魔王受伤，失去了理智一般尖叫着。

　　哈利本来就处在食死徒的包围圈中，穿着黑袍的恶狗们从四面八方扑上来，哈利压低了身体，紧抿着唇，翠绿的眼眸中闪过冷冽的光芒。

　　还好食死徒们并不是那么的团结，他们有的退缩，有的只是浑水摸鱼，有的甚至因为想要抢功而互相争斗起来。
　　五颜六色的魔咒嗖嗖飞过，哈利拉着亚历克斯左右闪躲。

　　“钻心剜骨！”
　　哈利注意到，那个布莱克家的女人冲在最前面，她疯狂地攻击着，几乎不分敌我。

　　亚历克斯的身体十分虚弱，哈利能感觉到他的脚步踉跄起来，哈利心中有些焦急，他不断寻找着可以逃脱的空隙。

　　“神锋无形！”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哈利身后响起，哈利猛的转过头，那道魔咒疾驰着擦过他的耳边，击中了他身后的人。

　　哈利抿了抿唇，正打算越过那人，但一只大手却突然伸了出来，紧紧抓住了他。

　　“西弗勒斯！”
　　伏地魔的咆哮声在嘈杂的声音中格外清晰。

　　哈利的心猛然一跳，他努力转头想要看清楚伏地魔的脸，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只手比钢铁还要牢固，紧攥着他的手腕，将他带离了原地。
　　就好像有一个钩子勾住了他的肚子，将他拽飞起来，眼前的景色迅速变换起来。

　　是门钥匙。

　　哈利重新落到了地上，是一条漆黑的小巷子，黑猫从垃圾堆上跳过，远远传来狗叫声。
　　哈利一时分辨不出这是哪里，但那已经无所谓了，他抬起头，望着那个把他带出来的人。

　　“他认出你了。”哈利声音嘶哑地说。

　　“那不关你的事，波特。”斯内普冷笑了一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