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昧相绞》卜黎

1、楔子

　　“小姐，奴婢求求您，快别看了。万一北齐的追兵赶来，咱们一个也跑不了阿！”雅妹眼泪汪汪地扯着我的袖口，拖着我穿梭在一条又一条小巷子里。已经怀胎八个多月的我只能步履蹒跚地，艰难地跟在她后面。“北齐……”，我神情呆滞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转移回燃烧中的宫殿。

　　烧了，全烧了。大火好比一方暗红色的布，覆盖了叠云宫，紫苑，竹林，小桥…… 还有，雍哲，敏罗。我舍不得呀！看着火光伴随硝烟映得夕阳晚霞一片黑红，仿佛一把火从宫苑一直燃烧到了天边。平日里白玉堆砌的外墙，此刻不知是被血水或霞光染成鲜红的颜色。烟灰浮动在空气中，夹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焦臭。木屑与火星儿的噼啪声，雕梁画栋跌落的咣当声，房屋的倒塌和人们的哭叫声，不绝于耳……

　　而这一切，皆因我起。

　　推攘间，我上了马车。帘幕被放了下来。浓烈的烟火味透过布帘侵蚀着车厢中的空气，我厌恶地挥了挥手，好呛。雅妹满面泪水，握着我的手，跟我在说些什么。周遭的一切似乎蓦然地静了下来。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我只看着她的嘴，像出水的鱼一样，张张合合，却什么也听不到。什么腥热的东西粘了我一腿，连裙摆也湿嗒嗒的。我想叫雅妹给我取件衣衫替换，一开口发出的竟是一阵子震裂心扉的咳嗽。腥甜的味道迅速在口腔散布开来。然后，如同那个时候一样，我又坠入了黑暗的网，渐渐下垂。

　　……

　　犹记得那时的她，如同任何时候一样，高贵，自持，冷漠。眼看数千上万的精兵源源不断地从宫门涌入，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背脊挺直。“事到如今，我自有我的错处。不甘于沦为别人的棋子，妄想成为幕后的主导…… 皇儿，你听好，这是哀家给你上的最后一课：你莫要以为生在皇家便有主导命运的权利。其实，你我都就好比梨园戏子，无论如何都左右不了这出戏。”

　　语罢，她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眼光交接的那一霎，我浑身猛地一震。那是，死人的眼睛，没有瞳孔的集中，没有水光，没有神采，只有，把我彻底淹没的悲愤和绝望……

　　冷汗，顺着我的脸颊，掌心一滴一滴跌落。然后，她到下了，无声无息，重量倾注在了我身上。一股粘热的液体浸湿了我的脸，我的胸，腹……

　　那时的周遭，原来也是如此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