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迟歌》清风如陌

31、第三十一章 人逝

　　是夜，天悬挂一弯残月，风起。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埙声，犹如啼哭般回荡在空中。风悠悠地从窗缝侵入，吹动着纱帘，鼎炉中沉香袅袅，忽聚忽散。

　　“不，别过来，别过来！”床上女子紧闭双眸，胡乱挥舞双手，好像在与什么东西厮打，喉咙发出低低的嘶吼。

　　一双手，缓缓撩开纱帘，将帘子拉到床侧的金钩上。两只葱白的手伸向女子，搭在她的胳膊上向上移动，停在肩膀处，轻轻摇晃起陷入梦魇的女子，“夫人，醒醒，夫人！”

　　柳絮霍然睁开眼睛，直挺挺地坐起身，喘着粗气，眼睛左右不停地探看，面上的表情仿似见到妖魔鬼怪，玉手攥着被子不撒手，锦被上大朵大朵的繁丽花纹犹如蔓开的藤，将女子紧紧禁锢。她嘴里如梦呓一样喃喃，“红袖，红袖，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红袖看着神情惊慌的柳絮，疑惑不解，“夫人，谁回来了？”

　　“峥儿……回来了！他，回来了，他知道所有的事情回来报仇了！”柳氏翻身下床，赤足在屋内徘徊，最终低语不断重复这句话。今日午后，在偏院见到那恐怖的头颅，听闻骇人的行凶过程，她整个人的心神都处在恍惚惊恐之中，终是在树影幢幢的午夜神智崩溃。

　　红袖僵僵地呆立着，面色冷白，看着柳夫人惊慌地在屋内打转，全身的力气恍若流水般倾泻，“扑通”一声瘫坐地上，“怎么会？”

　　冷月高悬，默默地看着二人陷入混乱的思绪。

　　叶迟歌心绪难平地平卧在红木白帐的床上，两眼盯着床上的镂空花饰，目光落在窗外的一角飞檐。这样气派的地方，又有几人不动心？为了一己欲望，又有什么做不出？越是深阁内院越充满权利诱惑和阴谋争斗，这样豪华琼楼又埋葬了多少血肉白骨！

　　叶迟歌模模糊糊想着，黑眸之中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侧头之际，对上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庞，正瞪圆了桃花眼兴致盎然地瞅着自己。叶迟歌一惊，冲着突然出现的脸挥出一拳，随即迅速起身。

　　那人不曾料到他会有此举动，急急向后窜开躲过迅猛的一拳，保住了他引以为傲的“花容月貌”，“迟歌，你这样的迎接方式太伤我的心了！”

　　来人做西子捧心状，口气颇有几分怨尤，“枉我费劲气力到处打听得到消息就巴巴地赶回来告诉你，你却对我拳脚相交，我的命怎如此多舛！”

　　叶迟歌听他抱怨，眉间不经意皱了皱，双眸凝视着他的白色衣衫，许久未开口。

　　唐霄寒顺着他的眼光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衫，并未发现污痕或者其他东西，不由迟疑地开口问道，“迟歌，你有话说？”

　　叶迟歌冷冷地睨了一眼他光彩熠熠的脸，“你穿着这身衣服暗访调查？”

　　唐霄寒眼里蒙上一层迷雾，甩了甩宽袖怔忪问道，“是啊，有什么不对吗？”他看着叶迟歌低头抚额，又露出恍然之色，“你是不是发现唐二哥穿白色衫子比其他颜色更风流倜傥了？你们果然被本公子的风姿迷倒，那些被我突访的百姓见到本公子出现在他们家中，都以为神仙降临，兢兢战战的样子不用我多问，把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我，还说什么以后多烧纸钱，神仙不是供奉鲜果吗，为什么这里的百姓习俗如此怪异？回到庄子我着急赶过来，听见守夜的家丁喊有鬼也没顾得上去看，这些人真愚昧无知，朗朗乾坤怎么会有鬼魂？”

　　叶迟歌叹了口气，心忖：难怪刚才隐约听到外面喧闹，原来罪魁祸首在眼前！叶迟歌盯着径自欢笑不止的唐霄寒，心中犹豫是否要告诉他人们没把他当神仙而是别人口中的鬼？抬眼再看他一脸得意的神色，罢了，别再打击他了！

　　“唐二，”良久，叶迟歌打断他的笑声，“你打听回来的消息……”

　　唐霄寒讪讪地收起笑容，走到八仙椅坐下斜斜地靠在上面，带着几分不羁和慵懒，“起先我还不知你为何要查一个厨子，没想到查到最后竟然还真被我查到关联。你猜怎么着……”

　　叶迟歌瞧出他眼底的热切，暗叹一声，接着他的话回道，“怎么着？”

　　唐霄寒看到叶迟歌的反应，眉飞色舞地说起，“原来那个于大海，哦，就是那个厨子有个女儿曾在凌云山庄做丫鬟，三年前暴病死了，凌云山庄给了一些安葬费，这件事算是了结。可谁曾想，本就患病卧床的于氏不堪女儿去世的打击，病情加重不几日也跟着去了。原本好好的一家人，只剩下于大海孤苦伶仃。”

　　也许是唏嘘于大海一家的遭遇，唐霄寒叹息一声，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听‘客满楼’的伙计说，一个月前原来的大厨夜晚回家不知怎么跌了一跤摔断了手，掌柜的贴告示请厨子，第二天于大海就来揭了告示，做得一手好菜引人垂涎，顺其自然就留在了‘客满楼’。他整日满腹心事，很少提起从前。有一次被伙计多灌了几杯，才知道他住在西家湾，已经有三年没回去了。”

　　唐霄寒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于是，我立刻赶往西家湾。村中人还记得于大海一家。听人说，以前于大海一家小有余产，于大海以杀猪卖肉为生，一手好刀工，手法干净利索，远近闻名。大约五年前，于氏身染沉疴，治病抓药耗费巨多，为了多赚些银两，于大海十四岁的女儿小灵到凌云山庄为婢，一家人勉强维持生计。这种看似平静的生活两年后被打破，据于大海同村的邻居说，小灵出落得如花似玉，身体一直都很好，突然一天山庄派人来要于大海去收尸，于氏听闻消息当场就昏厥过去。从那之后，原本热情好客的于大海变得有些阴沉，于氏死后他人变得更加怪异，后来肉铺也关了门，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唐霄寒眼光轻拂叶迟歌，眉目之间尽是不解，“可这些又跟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叶迟歌斟酌着事件经过，沉着开口，“鹤三老爷与人无钱财纠葛，也未听闻他有何韵事，所以，嫌犯不是为财亦不为色，那就剩下一个——仇。发现碎肉时我推断凶手熟悉刀具，手法娴熟，心性坚韧甚至残忍，对死者有超乎寻常的恨意。而我偶然间发现于大海在提起鹤纲时现出狞笑的表情，对此有些怀疑便要你去查他的底细。如今，于大海确符合作案的条件，动机就在小灵身上，若我猜测不错，小灵的死肯定与鹤三老爷有直接关系。”

　　“那，现在怎么办？把他抓起来？”唐霄寒怔怔地问道。

　　叶迟歌沉吟片刻，“不，先派人暗中监视，别打草惊蛇。目前我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于大海就是凶手，必须要等一个人回来，我们才能知道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唐霄寒挑眉继续问道，“等谁？”

　　“陈管家！”叶迟歌微微抬眼，“目前，他是我们所掌握的人员里唯一一个知道三年前发生何事的人，只有通过他才能撬开于大海的嘴，我们才会了解整个事件的始末。”

　　唐霄寒站起身，仰了一下头，舒展身体，“还好有些收获，不负本公子奔波一天的辛苦。夜深了，迟歌，咱们也休息吧！”

　　“恕不远送！”叶迟歌拢着袖垂目说道。

　　唐霄寒偏着头，眨着眼，眸光如弯月散着清辉的光芒，“咦，你不请我留下吗？”

　　叶迟歌注视着面前这张笑得如花灿烂的面孔，手指攥了又张开，直直挥起袖子指向门的方向，“门在那边，麻烦唐二公子出去时把门从外面关好，迟歌不胜感激。”

　　唐霄寒一愣，而后吃吃笑起，眼波深处荡漾波光。

　　一声尖厉的喊叫声打破了庄园的平静，也让屋内“斗智斗勇”的二人面面相觑。

　　“不会是又出事了吧？”

　　唐霄寒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敲门声，“叶公子，柳夫人上吊自尽，云公子派小的来问您是否要去查验？”

　　叶迟歌一惊，迅速打开房门，惊异地问道，“柳夫人自尽？”

　　“是。”

　　“快带我前去。”

　　叶迟歌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手足无措，柳氏怎会突然自尽？她一死，鹤云峥一案要如何重新调查？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缺口，现如今又回到原点，难道说柳氏见捕快上门调查，担心有朝一日被查出真相，未免坐牢等候问斩而决定自行了断？这样的说辞也太过牵强……

　　叶迟歌脚步不停，心中闪过各种推测，来到柳氏房间的一刻，他看着屋内繁多的人影，悄然皱眉。

　　云青雨在叶迟歌入院的一瞬就已看到他，这时踱到他身侧，眉目清亮，“迟歌有话说？”

　　“嗯，麻烦云大哥让人找一些绳索将这个院子围住，不相关人等不得靠近，屋内的人也要立即清除，现场如此混乱，若柳氏不是自尽，那么很多线索都会被破坏，还请云大哥帮忙！”叶迟歌心知以个人能力做不到这点，便仔细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云青雨。

　　云青雨立即交代人去办。少顷，屋内跪了一地的婢女全部清理干净，只有鹤展初抱着柳氏兀自伤心，他红着眼眶默不作声，无法相信晚膳还为他夹菜的娘亲已与他天人永隔，他更想不明白，她好端端的为何要自尽？凌云山庄接二连三发生惨事，先是爹爹遇害，大哥被指认凶手，今日又忽闻三叔也惨遭杀害，还未来得及处理后事，娘亲又……鹤展初清俊的面上布满哀恸之色，颓丧的眸子呆然凝在地上。

　　直至一抹青色映入眼帘，他的眼眸缓缓抬起，见来人倾身慢慢拨开他的手，淡淡说道，“鹤庄主多有得罪，还请让在下查验一番，或许夫人的死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