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香如故》盈风

10、Chapter 2 铁树开花了（3）

　　简眉在电脑里新建一个名为“COFFEE”的文件夹，有一篇《咖啡香如故简单》的文章存在里面。简单是她的笔名，这是她和石磊的故事。
　　当我写完，我想我可以忘了你。
　　简眉望着显示器上刚刚输入的文字，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公司茶水间的饮料柜里除了备有立顿红茶，还有麦思威尔咖啡，所以她才会在船上一下子分辨出麦思威尔的味道。
　　她不喜欢速溶咖啡，尤其是袋装的。每一包咖啡都按一定比例配好了奶精、糖，适合大众的口味。
　　“最独一无二的咖啡，是亲爱的人根据你的喜好，亲手调配。”写Joe的那个朋友，在某一个失眠的夜里曾如此感慨。
　　简眉问过她最爱哪一种。她没有回答，只是说自己的Last order已经点过了。
　　那个味道，会让我想念他。
　　卡布基诺的味道，也会让我想念石磊。简眉喝着香草口味的麦思威尔，从朋友的话语中感觉到自己的悲伤。
　　很多爱情以团圆作为结局，但是有更多的爱情以分离画上句点。时间、空间，甚至不需要理由，我们终究敌不过生活种种阴差阳错。
　　OICQ隐身状态的企鹅像变成戴墨镜的长发酷哥，有消息进来。简眉点开，是苏铁找她。他的昵称就叫铁树，和自己的本名一个意思。她用笔名作为昵称，想过简单的日子一直是她的愿望，无论真实还是在虚拟空间。
　　“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那天在肯德基，苏铁强行索要她所有的联系方式。架不住他满脸诚意，她只得留下□□号码，心想反正自己向来都隐身，给不给还不是一样。谁知这位苏先生见她的头像总是灰色离线状态，居然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会上线。
　　简眉被吓了一跳，还从未有人为了这种事特意打电话询问。支吾半天，她终于透露自己是隐身而非离线。从那以后，苏铁也不管她究竟在不在，想到什么就直接给她留言。
　　“我要回家写小说。”简眉谢绝了他的邀约。说实话，她并不想和苏铁有更深入的接触。她刚刚结束一段感情，还没从彻骨的伤痛中缓过劲来，无意再招惹另一个。而且这个男人还熟知她和石磊的故事，她即使再谈恋爱也不会把他当作人选。
　　你果然在啊。苏铁发消息过来。写些什么能不能让我看看？
　　不行。她毫不犹豫一口回绝。
　　一定是爱情故事了，呵呵。他不以为意，调侃道。
　　简眉不理他，关掉了对话框。她翻翻稿子，校正了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病句，改了两个错别字，心思再次转回小说上。
　　——爱就像卡布基诺，温暖的牛奶泡沫下是苦涩的真相。我不喜欢放糖，在我们相遇的第一个夜晚，他就知道这是我的口味。他为我做的最后一杯卡布基诺放了糖，他说：“我希望你快乐，在没有我的日子里。”
　　苏铁的□□头像又跳了出来，简眉鼓起腮帮吐了口气。这家伙，果然符合她在丰都对他留下的印象——阴魂不散！她移动鼠标点开，看他的留言。
　　“对不起，当我是多管闲事。拜托你不要生气。”他还附加一个痛哭流涕的表情符号。
　　简眉莞尔，苏铁这个人，让人很难真正生起气来。这也是为何她一次次被他惹火，却迟迟不把他拖进黑名单的原因。再说他还掌握着她的电话号码，即使她打定主意不理睬他，实际效果并不大。
　　我没生气，工作忙。她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反正由虚拟联系的世界谁都无法证实是不是谎言。
　　那我不打扰你工作了。苏铁果真不再发消息给她。
　　简眉隐身着，觉得有些微落寞。

　　深夜，简眉睡不着。她打开电脑上网，意外看到Jackie在网上。这个时段，按理她早该做梦到苏州了。
　　“又失眠？”简眉问道。
　　你不也一样？反过来被将了一军。那个女子的心事不容易问出来，往往从她的文中才能寻到一星半点。
　　我还没有习惯分离，就这样。简眉一边打字，一边看着旁边放着的手机。她的手机习惯了整夜开着，即使在他离去之后。他没再给她打过电话，遵守着不再困扰她的承诺。
　　简眉问过自己，如果有一天石磊给她打来了电话，她该说什么？
　　她拿起手机，问Jackie：怎么样才能让自己习惯？
　　“从克服习惯开始，比如不再用他喜欢的香水，不再听他喜欢的音乐，还有不再等他的电话。”
　　说了和没说一样，简眉撇撇嘴。有人上线，□□用敲门声提示。尽管她把音量调小了，但半夜寂静无声中仍然吓人。她打开好友列表，发现是苏铁上来了。
　　简单：睡不着？
　　铁树：痛苦的加班ing。在作后期处理
　　简单：那你还约我吃饭？
　　铁树：希望和你吃完饭，就能得到动力回去加班。
　　简眉失笑，调侃道：你把我当作发动机啊？
　　铁树：是永动机，小姐你的魅力指数无与伦比。
　　若不是考虑到时间，她几乎要为这句奉承话得意大笑了。女人说穿了都是虚荣心作祟的高等生物，没有一个女人会真正拒绝男人称赞自己漂亮或者有魅力。
　　简单：罪过罪过，我要为自己的狠心忏悔了。
　　苏铁隔了一分钟回复消息：有一个办法补救。
　　简单：wat?
　　铁树：和我吃宵夜
　　简眉看了看电脑显示的时间，快一点了。
　　铁树：别关手机，我到了会给你短消息。
　　她还在发愣，想拒绝他疯狂的举动，却发现他已经下线了。这家伙，大概真的不是正常人吧。
　　半小时后，简眉收到了苏铁的短讯。“我在小区门口等你，有滚烫的关东煮。”
　　她蹑手蹑脚出了门，穿过石子路来到小区门口。深浓的夜幕中，苏铁站在那里等她。听到脚步声，他抬起了头微笑，雪白的牙齿在黑夜里分外闪亮。
　　“喏，你的。”他把装了几串关东煮的纸杯递给她。杯身印着“可的”字样，想必就是从门口的便利店买来的。
　　简眉接过纸杯，有她喜欢的黄金虾球、贡丸、鱼板。看到食物，她发觉自己竟然饿了。“谢谢。”她拿了虾球串，一口咬下一个。
　　两人相对着，默默得吃东西。门口的保安出来巡夜，看他们一眼，电筒的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去。
　　还要回去工作吧？简眉嚼着贡丸，含糊得问。
　　完工了。苏铁不无得意的笑，同样声音含糊。“你答应和我吃宵夜，我得到动力了。”
　　她笑起来，眉眼弯成令人愉悦的弧度。石磊曾经说过，她的微笑有一种亲和力，无形中把人拉近。那天他摸着她的头，咬着烟斗说：“一看就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幸好你笑起来的样子没有文化人的傲慢。”
　　简眉哑然，原来在他们眼中，自己竟是格格不入。她想，这是否就是不同世界的认知？
　　谢谢你，这么晚陪我吃东西。苏铁说道。
　　十月底的夜晚柔和温暖，风轻侧侧而过，似乎并不曾吹起她心湖那一圈圈涟漪。简眉叹了口气，苏铁，或许应该我说谢谢才对。

　　徐露又找上了简眉。她起先没认出电话里高亢的女声，直到对方自报家门。九月份简眉旅行前，徐露曾给过她电话，还鼓励她一次相亲不成功证明双方没有缘分，千万不要灰心，并信誓旦旦下一次一定介绍一个更出色的给她。简眉忙不迭推托，说自己马上要出门旅游，抽不出时间见面。
　　回到上海后，她的全部心思都在石磊身上，压根忘了徐露这号人物存在。简眉边和徐露寒暄，一边想她是不是这个月指标没完成，所以才想到重新发展自己。
　　徐露热情得问简眉有没有男朋友，并说手头正有一个医生人选，和简眉般配得不得了，一看之下就立即想到要介绍给简眉，话语中颇有几分“你该知恩图报”的意思。
　　简眉冷笑，不愠不火得告诉徐露已有了男友，不劳她费心了。
　　保险代理果然非省油的灯，一下子见风转舵称赞简眉气质出众，人也能干，果然找男朋友不成问题。末了再提买保险的事，问她考虑得如何。
　　简眉说了不要。本来就是被张丽萍拖着去听课，再加上反感对方“买一送一”的推销方式，她对买保险兴趣缺缺。
　　挂上电话后简眉问张丽萍，徐露有没有再找过她？据丽萍讲，徐露也给她介绍过一个男人。
　　没有。她看我难搞定，你看上去好说话。张丽萍乐不可支。这回她偏偏看走眼了。
　　简眉陪着丽萍一起笑。熟悉简眉的人都知道，她看来与人为善唯唯诺诺，其实性格中有一点斩钉截铁的毅然。只不过需要她做决断的事情并不常有，因而不易让人发现罢了。
　　石磊一定看到了，从字里行间。她说人生不过是一段终将遗忘的旅程，她说不相信永远。牵不住线的情缘，她有一天会放开手，任它飘荡。在他出发寻找她之前就已明白，若不能相聚，和她的故事必定是相忘。
　　方云后来又给简眉发过短讯。石磊对她说，简眉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用心谈恋爱，用脑子保护心。
　　“她必须理智，否则会崩溃。这是石磊的原话。”方云如是写道。
　　简眉看了，内心一阵酸楚。有时候难免设想若坚持或许就会柳暗花明，他们没有勇气继续，连带着放弃了这个假如。
　　除了多几次心痛，回首过去毫无必要，积极的人生理所当然往前看。苏铁再次提出约她吃饭，她不再拒绝。
　　去吃韩国料理，在上海滩挺有名的一家店。服务生递上菜单，简眉刚看第一页就被标价吓了一跳。还好是烤肉的价钱，贵一点总算能填饱肚子，不像日本料理，花了大价钱只落得个半饱。
　　苏铁驾轻就熟猛点一通，每点一样必定询问她好不好。简眉来不及翻菜单研究从他嘴里蹦出的字眼所代表的究竟是什么东东，只能点头表示不反对。
　　服务生拿走菜单，先给他们的杯子注满大麦茶。她找不到话说，低头喝茶。
　　店家奉送的韩国泡菜端上来，一个个碗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辣萝卜、辣白菜、看上去触目惊心的红。
　　吃辣，没关系吧？苏铁看她的筷子在碗碟上方犹豫着不下手，以为她不敢吃辣。
　　拜托，好歹我在重庆还吃过朝天椒。她反驳他，却在说完后即刻陷入沉默。重庆，重庆，这个令人伤感的城市名字。
　　“喂，那我们就来比比谁更能吃辣。”苏铁挟起一块红彤彤的辣萝卜，大义凛然放入口中，却立刻被萝卜的辛辣呛到。
　　简眉没心没肺得偷笑，他一边猛灌水一边指责她缺少同情心。
　　“活该。”见他杯子空了，简眉招来服务生加水。
　　我想逗你开心嘛。苏铁笑笑，神情坦然。他莫非并未意识到刚才所说的话，有点像男女恋人的感觉？
　　服务生端上了烤肉，让表情尴尬的简眉转移开话题。烤熟的里脊肉片香气四溢，她赶紧招呼他趁热大快朵颐。
　　肉片沾了酱汁，放到青翠的生菜叶子上包裹起来，她抬手凑到嘴边咬下一口。嫩滑的肉片，店家精心调制的鲜美酱料，爽脆清口的新鲜生菜，都让一向信奉孔老夫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精神却在现实生活中不得不压制口腹之欲的简眉非常满意。
　　这顿晚饭，在和谐的气氛中结束。苏铁送她回家。
　　下一次，请你尝尝我的手艺。告别时，他这么说。
　　“你会做菜？”难道真如报纸所言，已到“家庭妇男”时代？说得也是，和她同龄或年纪更轻的女孩，岂止不会做饭，个别甚至连菜场买回来的菜要先洗洗都不知道。她的堂妹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典型。
　　会煮面。他爽朗大笑，挥手和她道别。
　　出租车开走了。简眉把玩着真丝长围巾下端的流苏，她想着车上的男人和他的筷子再也没碰过的辣萝卜。
　　他待她很好，她知道。

　　11月11日，号称“光棍节”。命名的人想象力丰富，看到月历上四个“1”居然联想到孤单的人，于是极平常的日期在各类BBS上逐渐演变为单身男女又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相聚吃喝玩乐的日子。
　　苏铁约简眉参加一个版聚，玩时下流行的“杀人”游戏。简眉不认识那个论坛里的人，不想去。
　　你有活动吗？苏铁发来短讯问。
　　没有。简眉实事求是回答。回家唯一可做的是打开电脑写小说，她刚写到九寨沟的五彩池，男主角还未露面。
　　“在家无聊出来玩吧，一年才碰到这一次。”
　　他锲而不舍，短讯、□□不间断重复，直到她缴械投降。答应下来之后，简眉不免多想了想苏铁这个人。
　　他在一家4A广告公司做事，想想能在南京西路中信泰富租房开公司，必定是极能赚钱的业主。当然也不排除皮包公司租个像样的门面赚一笔后卷款潜逃的可能，简眉和同事谈论新闻中各类诈骗案时，每每总是揶揄离她们最近的中信泰富、恒隆广场，绝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做广告的人很忙，她常常会好几天见不到他上线。简眉自然不会发短讯问他是不是在忙工作，倒是苏铁再隔了几天才见到她时会自动透露前一阵子忙哪个广告没时间聊天，然后顺势约她吃饭。
　　他相当风趣，是个令人愉快的朋友，但也就仅此而已。
　　版聚地点在避风塘茶坊，能无限畅饮。苏铁先请简眉吃饭，他们过去时第一局游戏已经开始了，暂作壁上观。
　　说是“杀人”，实为考验每个参与者做侦探的能力。杀手、警察隐身于平民之中，除了自己谁都无法信任。你只能从别人的话语中寻找破绽，然后判断那个人是否同一阵线。
　　黑夜里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在白天用无辜伪装。随着平民被不断误杀，游戏也越来越刺激。在这个游戏里，正邪之间的对立只需要分辨真话和谎言。它没有现实世界中的血腥暴力却更为沉重，当杀手的谎言杀死一个又一个好人时，你会发现这就是真正的刀。
　　谎言，真的能杀人。简眉低声感叹。
　　苏铁拍拍她的手。It’s just a game.他安慰她。
　　“铁树，你和Janet一起来吧。”充当法官角色的斑竹见一局完了，从扑克牌中又抽了两张重新洗了洗，让他们加入游戏。铁树是苏铁在BBS上的昵称，看得出他人缘不错。
　　简眉拿到了代表杀手的扑克牌，她将和另一个杀手合作，目标是杀死所有的好人。
　　法官说“天黑了，大家请闭眼。杀手请睁开眼，杀人吧。”
　　她张开眼睛，和对面大波浪卷发的女孩彼此看了一眼。含着一丝狡猾的笑，简眉毫不犹豫往旁边伸了伸大拇指。
　　她杀得第一个人，是苏铁。
　　一直到最后简眉亮出自己的底牌，苏铁才相信她真的是杀手。这一局，杀手赢了。
　　他送她回家，一路沉默。
　　苏铁，怎么了？她想不通他为何情绪低落，犹豫半天终于开口问。
　　他们走在小区的石子小路上，两边是扶疏的树木，好像回到第一次相遇的丰都。“我想不到，你居然第一个就杀我。”他的语气低沉。
　　苏铁，那是为了不让别人怀疑我。简眉好笑，不解他居然会记仇。杀掉他，不过是游戏的一个策略。
　　“It’s just a game.”她引用他刚说过的话。
　　如果今晚坐在你身边的是那个卖咖啡的男人，你会不会第一个杀死他？苏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俊朗的脸在路灯下看来阴云密布。
　　她一窒，不知该说什么。
　　这只证明一件事，Janet，我在你心中根本无足轻重。他闭上眼，沉重得道出事实，太多的不甘让他义无反顾捅破他们之间暧昧的纠缠。
　　简眉看着他，看着他不敢睁开的眼睛。对不起，我以为这仅仅是游戏。
　　她转过身，走上楼梯。
　　苏铁睁开眼，目送每一层楼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最后猛然熄灭。
　　她突然闯入他的世界，他爱上了她。可就像这些灯，被接近的声音唤醒，却只能照着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