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东风不与周郎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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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没几日，西街第三户人家就易了主。听旁人说入住的一户人家来自东郡，一个妇人带着一儿一女，那女娃方才十五，街坊邻里见过她的虽不多，但瞅见过的只啧啧叹道，美哉美哉！
金陵的初春终归是来得晚，四月初，河堤的柳枝才微微长出些嫩芽儿。憋足了整个冬天的孩子们纷纷奔走到外头放纸鸢，虽才从东郡来此不足两月，吟嬗倒也逐渐适应了金陵的水土，便趁着义母和义兄不在偷偷溜出了门。
相较于东郡，金陵风调雨顺，水土极好，若不是心中实有不舍之事，她倒也想在这儿安居乐业好不快活。
然，这便只能算得上是她一个小小的奢望。于是吟嬗便又不得不思及那家中的义母和义兄，以往义兄便对自己格外上心，义母从不曾给她吃过一顿饱饭，义兄就从厨房偷偷拿点东西给她吃，长此以往，吟嬗对义兄满腹感激，可待她略微长成，义兄便时常似有若无地用手触碰她的身子，起初吟嬗也觉着是自己想多了，可之后义兄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尽管吟嬗千万次想开口，旧日义兄的关怀却涌上心头，话到嘴边又只好咽了下去。
况且，继母亦不是瞎子，自是不会不明白儿子的心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点吟嬗还是懂的。
难得忙里偷闲不用做事，出来透透气居然又想那些不愉快的事，吟嬗扁了扁嘴，愣是把这一堆堆破烂事儿硬挤了出去。
金陵的市集在初春的时候是最繁华的。刚过晌午，便有卖水果的商贩叫着，倏忽，那水果铺的贩子就不说话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漫步而来的公子。
这是谁家的公子啊，怎以前不曾瞅见过？眉眼间没有戾气，一双眼睛倒是温柔得紧，双手背在身后，身上穿着的长袍大了不少，把他的身子衬托得更加瘦弱。
包子铺的孙大娘看得眼睛都呆了，赶忙扯住一边的小二打听：“这是谁家的公子，长得这般俊秀，我咋愣是从没瞅见过？”
“大娘，人家的事儿你打听那么清楚作甚，难不成……”
“瞎说！”孙大娘没好气地斜睨了小二一眼，又压低了声音，“这不是我家翠翠也快到嫁人的岁数了嘛，我捉摸着找个好人家……”
没等孙大娘说完，小二又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娘！你这看到帅小伙儿就想揽回家做女婿的习性还真是改不掉啊……”
说话的工夫，那粗衣公子已然走到二人面前，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铜板，扬扬手道：“诶，大娘，给我来个包子。”
这声音细细柔柔的，乍一听还以为是女娃叻。仔细一看，这俏公子果真也细眉细眼，说不出的好看。
“包子来叻，小哥儿您拿好！”小二捧着包子递给他，粗衣公子裂开嘴一笑，接过包子便迈开步子往前走。
来金陵也快两月了，可说实在的，吟嬗几乎没有出过门，就为义母整日让她在家做事，一面还堂而皇之言道，女孩家家出去抛头露面作甚，当初是你义父把你捡回来，现如今你义父抛妻弃子，我和虎儿留着你可算是对得起你了！
当初义父一声不吭就离开了家，自此就再也不曾回来过。吟嬗虽时常听义父慨叹此生不能建功立业实在可惜，可末了也没想到过义父当真走得如此潇洒。
包子还没吃两口，就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为首的那人嘴里还咬着一支竹签，皮肤黝黑，乌黑的瞳仁满是斗气，颇有市井流氓的架势。
那人一挑眉，道：“新来的公子哥儿？”说罢走上前去伸手狠狠掐住了她的下颚，“长得倒是水嫩，小脸真滑溜。”
“你是谁？”吟嬗仰起头，似乎并不介意二人之间足足有一个多脑袋的差距。若不是怕在路上碰见街坊邻里，她才不会大费周章偷穿义兄的男装出门。这要是万一偷偷出门的事被义母发现，她又少不了一顿毒打。
可没想到，这一身男装也愣是给她惹了不少麻烦。
“我是谁？”那人放开吟嬗，向后退了几步，道，“你要是跪下来喊我三声爷爷，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我是谁。”
一旁围着的几个少年一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架势，行人只觉得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打打闹闹的小把戏，笑一笑也就不再理会了。
见吟嬗丝毫没有下跪求饶的意思，少年拧起眉头冷哼一声：“没想到长得像娘们，动作也婆婆妈妈的。再不跪下老子就打得你跪下！”
吟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尽管义父教给她诗词歌赋，可拳打脚踢这类东西她还真没有染指，想必那少年力大无比，一拳下去她铁定死得很难看。
眼看那几个少年就要冲过来，不知人群中谁喊了声“公瑾来了”，吟嬗只觉人声鼎沸，自己被来回走的行者推推搡搡了老远，另一边，那几个少年还在叫嚣着，吟嬗想跑却只剩下被挤得东倒西歪的下场。
“闻言伯符带着一干老将回到江东，看来公瑾此次前来是为了征兵吧？”
“眼下那曹操势力逐渐壮大，徐州早晚是他囊中之物，伯符也得壮大江东才成啊。”
“说得轻巧，壮大也得有家伙才行，江东兵早在孙坚将军逝世之事就已死伤大半。若是再无兵力，江东早晚是那曹阿瞒的掌中玩物啊！”
也不知是谁在大声地议论着，忽有更高的一声呼喊。人群中吟嬗依稀分辨出有人骑着马，身后尾随着一行人。马上那人束着高高的发冠，一缕青丝拂过面颊，身着一件碧蓝色长衫，跨坐在马上的姿势可谓意气风发，吟嬗个儿矮，瞧不见马上那人的面容，只能踮着脚似看热闹一般地拼命伸着脖子往里瞅。
又有人说：“早就听闻周公瑾玉树临风、器宇不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吟嬗还想听听旁人说些什么，可回眸一望才发现方才那几个少年正向他跑来，不过几步的距离，吟嬗只得往前挤，说来也怪，人群居然像是故意为她腾开一条道一般，眨眼间她就顺势走到了人群最前端。
啪的一声，不知是谁脚下一绊，吟嬗一个没站稳就猛地扑向前，彼时芬芳的花香味沁入她的鼻腔，再一回神，愣是摔了个狗啃泥，煞是难看。
人群中哗然大笑，那几个少年更是笑弯了腰。吟嬗只觉丢人，光天化日，女扮男装，先是被人羞辱了一翻，现如今又摔倒在地，膝盖处传来隐隐的刺痛，怕是流了血，吟嬗挣扎着想爬起身，目光却在下一刻触及到她手边的棕色马靴，顺着往上望去，刺目的日光让她看不清晰那人的面容。
一缕青丝，却还是招摇地拂动着。
“将军！”
那人只是轻笑一声道没事，蹲下身将吟嬗拎了起来，她这才瞧见了他的脸。
她发誓，十五年来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用面如凝脂这类的词形容男子着实有些妩媚，可用在这人的身上，却似乎一点都不过分。
他长得是极好看的，一双凤眸微微眯成一道弧度，眼角下一颗淡淡的泪痣更是销魂，他的眸子深得让人望不见底端，吟嬗一愣，霎时间就不知反应了。
“娘娘腔！快过来跟你爷爷我过招！”那为首的少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吟嬗不禁头疼，照这样下去，她怕是要丧尸街头了啊……
“喂！”
正欲上马的男子闻言转过身侧眸望着她，这眼神还真是妩媚得紧。吟嬗打了个寒颤，走上前去到他跟前，他的宝马似是对这个不速之客充满敌意，粗粗地喘了几口气，可把吟嬗吓得差点又摔一跤。
今日这脸还真是丢尽了。
她本意不过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被这一连串乌烟瘴气的遭遇弄得啼笑皆非。
“喂，是在叫我？”薄唇轻启，那人说话的时候，右手随意地靠在马背上，俨然一副勾人心魂的模样。
人道是，纵观江东，风流自是周郎也。
吟嬗鼓着腮帮子。
什么周公瑾，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是，就是叫你！”
“大胆！竟敢对将军无礼！”
他轻笑一声，挥了挥衣袂，有些责怪地叹道：“吕蒙啊，你这样一板一眼的还真是不好玩。”被唤作吕蒙的男子脸色竟微微有些红，只好不多言语。
他又笑道：“那你，叫我为何？”
“为何？”吟嬗干咳了声，抬起头大声道，“你不是在招兵买马么？你看我可成？”
闻言，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拖了一个绵长的尾音，见吟嬗直点头，他更是肆意地笑出了声。
见公瑾开怀大笑，旁人虽不明所以，便也跟风大笑起来。
找她茬儿的几个少年笑得前仰后合：“你看那娘娘腔，这小身子板儿，竟然还要从军呢哈哈哈！该不会怕被老子揍，就跑去从军了吧？！”
真没口德！吟嬗不满地在心里想着，面上却只好强颜道：“公瑾你就说成是不成？”
他收敛了笑意，可眼眸里却乐得不可开交，俯下身，大掌抚上吟嬗的肩膀：“你多大了？”
“十五。”
人群中又有人笑。
“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啊！”
“那，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你会甚么？”见吟嬗一脸窘迫，他玩心大起，“那……骑马总会吧？”
骑马？
骑上那个瞧见她就直喘粗气的大怪物？
“娘娘腔！不会可就别逞强，还是老老实实给爷打一顿来得痛快！”
吟嬗垂着头思前想后，骑这大怪物总比被那群小子暴打一顿回去被义母关禁闭的好吧？于是，在他还未曾反应的罅隙，她就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缰绳。“骑马而已！”
话虽如此，笨拙的上马姿势还是被人笑掉了大牙。公瑾的骠马性子烈，自是生人勿进，这毛小子居然挣扎着坐上了马背？身后有人讶异地愣住，更多的则是喊着“赶快下来”的随从。
他一愣。
这小子竟然还真的上了马？
“啊——”
还没坐稳，身下的马就飞奔了出去。手忙脚乱地抓住了缰绳，那匹马就像是疯了似的冲开人群，身后的一个个铺子被骠马踹翻，吟嬗抱住马脖子被吓得差点哭出来。
这下是没人要揍她了。
这下她直接被自己扇了个耳光。
人称，自作孽不可活。
“将军！这样下去……摔下来可就不得了了！”
公瑾无奈地应了声，从吕蒙手上牵过一匹马就冲着尘土纷飞处追了去。
“救……救命啊！”
抱着乱窜的马，吟嬗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马一路冲出了城，跑到城郊的河边才略微缓了缓，吟嬗抱着马的手松了松，下一刻又被踩中石子儿狂奔而前的马惊得不敢动弹。
金陵城外的景色如诗如画，正是四月初，草长莺飞，戏蝶纷飞，可惜这大好春光在眼前她也丝毫看不进，一路颠簸得她眼冒金星，生怕稍一放手就滚下马去。
忽而身后传来马蹄声，吟嬗好不容易转过头，才发现他。
他额前的青丝由于骑马狂奔微微凌乱，但这丝毫不曾影响到他的美貌。
“萌萌！听话，停下！”
如此强悍的马居然有这般少嫩的名字……
恐怕这样的名字也只有这不正经的周公瑾想得出吧。
思及此，吟嬗脸上竟浮现出明媚的笑意。
呼啸而来的风将她头上的发绳吹落，顷刻间青丝四散，乌黑得若是卵石般的秀发随风扬起，她一惊，望向他的笑意瞬时就凝在脸上。
他接过飞来的素色发绳。
上面还有她发间的清香，是栀子的花香。
吟嬗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自己散落的长发。
发绳还在那人的手上，他攥得很紧。
她的视线集中在身后那人的手上，不曾留意到前方不平坦的路，手没有抓稳缰绳，吟嬗只觉自己腾空而下，顺着风向，啪的一声狠狠摔在地上，滚出去老远，又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磕到。
顿时吟嬗的五脏六腑都要翻涌而出，眼睛里金星都不冒了，索性直接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东风不与周郎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