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江月静娟

4、亲离

　　扬州自古就是众人公认的烟花之地，美女自然是扬州一绝。而能与扬州美女齐名的除了天下第一寺的神隐寺外不作他想。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年少的我虽然不懂，但能从父亲少有的疾言厉色中瞧出端倪。所以我一早就打足精神，乖乖地，祈祷着千万别触了他的逆鳞。要知道，我爹的脾气是不鸣则已，一鸣是定要泣鬼神的。
　　菩萨，请保佑我。我诚心祈祷着，一边擦拭着手里的花瓶。爹爹，你看我乖吧！不用你吩咐自己找事做，现下你没机会找我麻烦吧！瞧我多聪明！自顾自地陶醉着，浑然不觉自己成了他人话里的主角。
　　“意儿这孩子真勤快啊，贤弟你真是教导有方。”
　　“大哥你见笑了。意儿这孩子最大的毛病就是三心两意，做什么都不专心。”
　　“长大就好了。如果意儿像我家天儿这样少年老成，贤弟你就不操心了？”
　　“说得也是。两个孩子性格中和一下，就完美了。”
　　“小天哥哥，小天哥哥，你来啦。”心不在焉的我看见欧阳天正朝着门口走来，立马忘记自己在做什么，抬脚就要向外跑去。过于兴奋的结果就是踩中衣服的前摆，慌乱中为保平衡忙将手里的花瓶抛出去。才刚出手我就知道完了。老天，你让我跌得头破血流越凄惨越好啊！
　　“小心。”望着一闪而至如鬼魅般敏捷的身形，看着因为接住跌倒的我而长舒口气的欧阳天，我哀怨地摔了一记白眼给老天。果然，“意儿，看你做的好事！”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爹爹的咆哮在耳边响起。
　　“贤弟，意儿不是故意的。你就别怪他了。”
　　还是欧阳叔叔通情理，我赶紧从欧阳天怀里挣脱，躲进正面对着爹爹的欧阳叔叔身后，以免遭受炮火的袭击。
　　“大哥你别管，这孩子做错事就只知道躲，一点承担的勇气都没有。这不好好教是不行的。”
　　“贤弟……”
　　“意儿，你还要躲着是不是？”
　　小心翼翼地观察了父亲的神色，发现这回真的闹大了，我赶紧从欧阳云的背后走出来，端端正正地在父亲身前跪好。父亲一拳打在墙上，漂亮迷人的脸也因为心痛而变了颜色：“自己穿衣服会扣不好扣子，写完字从不记得收笔，就连擦个花瓶你也能摔碎。你告诉我，你做了很多事，有哪件事做好了？”
　　“爹爹，我错了。”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委屈的表情，可是一开口，心里的酸味就发了酵似的往上冒，眼泪再也止不住。
　　“哭，你告诉我，除了哭你还会什么，学武不会，读书又不认真，你看看小天哥哥，他在你这么大时已经可以做好很多事，你呢？你告诉爹爹，你做了什么让我为你骄傲？”
　　“贤弟，你在气头上，别说话伤了孩子。意儿，你爹正气着呢，你别听他的。”
　　不理会欧阳叔叔安慰的言语，我挺直脊背咬紧嘴唇，用力地盯着父亲，一声不吭。各种各样的情感充塞心中，让我用一种自己也不懂得的鉴定的眼神直视着父亲，也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闭口不语。因为我知道，一开口自己就会忍不住放声大哭。
　　“贤弟……”
　　“大哥，你别阻着我。”
　　“不行。”
　　“大哥，你……”
　　“这是怎么了？”大厅里正吵得不可开交，温婉的女声如同清水给这火热的战场降了温。
　　“兰儿，你来劝劝凤浪。”欧阳云如获救星般看着款步走来的妻子，“意儿摔坏花瓶，凤浪正在气头上。”
　　“凤浪，一点小事值得发这么大的脾气吗？”欧阳罗兰弯腰轻抚着我的头，道：“你看意儿知错了，也受了罚，不如就此算了，让他跟着我去神隐寺小住几天，亦可改改性子，可好？”
　　父亲松口答应，神色和缓许多，我却控制不住愈发想哭的心情，转身扑进一直站在我身后轻拍我背部的欧阳天怀里，压抑地低泣着。
　　带着收拾好的衣物，我和欧阳天进了一辆软轿。感觉出了欧阳府，我放松精神，正准备嚎然大哭，轿外传来爹爹焦急的声音：“停轿。”
　　轿帘掀起，爹爹熟悉却憔悴的脸出现在我面前，爹爹轻叹口气：“意儿，来，多加件衣服。你天生性寒，爹爹不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以后不要学着别人凑热闹……”
　　听着爹爹的软语叮咛，我再也控制不住，抱住爹爹大哭起来：“爹爹，你不要生气，我会很乖，很听话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笨蛋。”爹爹捧着我的脸，用我看不懂的深邃目光细细端详我，半晌，他用手指轻拭去我的眼泪，笑道：“你可是英俊潇洒、人见人爱的追风浪子凤浪的儿子，可不能随随便便地哭哦！你看你，小帅哥哭成小花猫啦！”
　　我揉揉眼睛，破涕为笑。爹爹将我紧紧抱住，再放开。
　　爹爹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对欧阳天说道：“小天，凤叔叔有件重要的事想拜托你。意儿，爹爹和小天哥哥出去，你乖乖坐着。”
　　我点头，一心沉侵在与爹爹和好的喜悦中，丝毫没发现爹爹不同寻常的严肃。
　　轿帘再度掀起，爹爹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笑意迷人的追风浪子。爹爹将锦盒放在我手里，说道：“这是我们凤家的武学秘籍，爹爹想要转送给小天哥哥，你同意吗？”
　　“当然同意。我不会武功，小天哥哥却是武学奇才，这样最好了！”
　　“那你将锦盒交给小天哥哥，不可以反悔。”爹爹伸手刮刮我的鼻子，宠溺地笑着。
　　“嗯。”我起身站在一脸肃穆的欧阳天面前，“小天哥哥，送给你。”
　　欧阳天接过，一字不发。
　　“爹爹，小天哥哥好像不喜欢。”
　　“没有。这份礼物对小天哥哥而言有些沉重，过一会就好了。”亲亲我的面颊，爹爹将我安坐在软塌上，“你们该上路了，好好玩，还有……保重。”
　　“嗯。”年少的我傻傻笑着，浑然不觉这一字千金的重量，以及这一句话所预示的长达十年的离别。多年后我总是忍不住会想，如果当时知道将要离别，我是不是该做许多更重要的事，而不是伸出头，一个劲地挥手，“爹爹，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