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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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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再次见到师兄郁清的时候，长安的梅花开得正好。
其实和他是不算熟识的。一起做早课的那么多弟子，我又是师姐妹里比较沉默寡言的一个，亲近随和如上官师叔都叫错过我的名字。平日碰面只是问声好，微笑声罢了。似乎在他的记忆里，我为他留下的印象，最深不过是仅有的那次切磋，我爆掉了他的镇山河。
个把月没有见他在纯阳。早课第一排总是空着一个位置。这日我奉师父之命下山采购，冬末春初的长安一地萧条，独独一树白梅开在路旁，我心下欢喜，准备下马折上一枝，不料突然从树后闪出一个身着道袍的人来，一身紫气道骨仙风：“呵，云期师妹，卓师叔又打发你出来干活？”
我忘记了问他为何会身在长安，又为何偏偏在郊外闲逛，心头略微惊喜。他似乎无所事事，便道既然这样，我陪你一程吧。
两匹马齐头并行，走得不紧不慢。他问了一些师父师叔的近况，又问他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师弟在早课偷懒。我道一切正常，问他为何下山这么久的时候，他似乎缓缓地勾了勾嘴角，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南方兴致勃勃地道：“我前日里去了长歌门，拜会许多文人雅士，风雅之地果然名不虚传！师妹可想见识一番？”
师兄是个温柔的人。在纯阳宫中主动承担起琐碎事务，帮着各个师父师叔管理门派。师弟们都听他的话，有他在，祁师叔一天能少发三次脾气。又懂诗书音律，写得一手好字。生得也好看，眉是眉眼是眼的，俨然一华山吉祥物。虽然平日里一脸严肃，可与人说起话的时候，眉目里都带着温温的笑意。我当他是真的喜欢长歌门，这月里没有白白行走江湖，在好地方长了见识，心下替他感到高兴，可到头来还需先把师父交代的事情办好。
他便敛了笑容，专心骑马。一路上竟再很少说话，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到了长安城里，我选购好了师父交代的东西，多是些武学秘籍，托驿站的信使送回纯阳师父手中。打点好这一切回过头来，却发现师兄不见了。
明明刚刚还跟在我身后，怎么一时半会就没了踪影？我在人群中边走边找那身蓝白的道袍。行至人迹罕至的护城河边，青色的大理石城栏上，郁清孤零零地坐在上面，吹奏着一支笛子。冰轮初升，不知名的曲子溶着月光柔柔地落在清冷的河水上面，再就此销声。
我默默地坐到他的身旁。偷偷瞄一眼他面上神情，说落寞倒是有几分，可眼中还是那丝化不开的笑意，让旁人见了都心生暖意。他道：“我见这里月色好，忘了知会你一声就跑过来，请师妹见谅。”我点了点头，看见他月色下分明的侧脸，一股莫名的淡淡的悲愁就从心中慢慢化开，不可名状。
“师妹可知，天策轻功矫若惊雷，七秀轻功柔如初荷，而我们纯阳的轻功却更有特色。”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这特色在哪里。谁知他下一刻就从栏杆上一跃而起，三步两步落在了水面上，用轻功健步如飞。跳到半空中的时候，剑尖朝下触到水面的瞬间再次一跃而起，剑锋带起两道细长的水花，随着他身形的翻转在半空中划过两道流畅交叉的痕迹，月色的映衬下仿佛身处仙境，美不胜收。
我看得呆了，自小练起的轻功，竟不知有这等玩法，自己也跃跃欲试。我便也随着他跳下河去，在水面上试着飞起。试了三番五次终于摸到了技巧，成功地带起了两道水花，我兴高采烈，却发现自己已经气喘吁吁全身半湿。
初春的夜里还是瑟瑟发抖，师兄脱下他的外袍披在我的身上。我们就又坐在长安月色下的石栏上赏月，谁也没有说话。
这次还是他先打破沉默：“师妹，看见你，我突然很想回纯阳。”
既然想回，为何不回去呢？
“可是……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回去，怕……掌门师叔责怪。”
原来如此。这有何难。我可以让他跟着我，偷偷地潜回门派，不被师父们发现，呆上一日便离开，如此简单的事情而已。
他看着我，眼神淡淡的落寞中竟慢慢生出一丝希望。我亦自是满心欢喜。
【二】
连夜赶回纯阳，偷偷地爬上山。师兄在雪地中流连忘返，就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过一样。我陪他从太极广场走到紫霄宫，从雪竹林走到落雁峰。他一直是一副释然而满足的表情，竟不觉得累。
我看着他与我一样的道袍，上面沾了雪花，依然洁白如雪。正直可靠的背影，显出主人的仙风道骨。我忽然觉得这幅景色这样美，便是在他身后走上一生，我也是愿意的。
黎明破晓的时候，我们行至华山深涧中，他忽然从背后捂住我的眼睛：“师妹。”
我的心狂跳起来。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耳边，温热而平稳。然后我听见，他用比雪花落地还轻的声音说：“谢谢你带我回纯阳……对不起。”
“对不起，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回纯阳了。这次难忘的机会，是你给我的勇气。可我终究……还是要辜负了。”
“我要走了，师妹。”
“去除了纯阳的一切地方，我也不知道会是哪里。”
“我不会……再让你发现我，所以，别去找我回来，我不想你因我受到师叔们的责怪。”
“师妹，再见。”
他放开捂住我双眼的手，在背后忽然给了我一个七星拱瑞。我被定在原地不得动弹，听见他在我身后腾空飞走的声音。我依旧闭着眼睛，感觉寒风刺穿骨髓，天上的云碎裂成一片一片，所有的眼泪冻结，变成纯阳的雪。
【三】
说起来，郁清师兄是纯阳静虚一脉。
我后来，还是想明白了他离开纯阳的因由。大师伯谢云流叛逃纯阳的消息惹得江湖议论纷纷，静虚弟子们大多也都散落江湖。剩下的那些，包括郁清，到最后，连纯阳也无法留住他们。他们背井离乡，天南海北地流浪，化身为千千万万武林人士，栉风沐雨，这样等待着他们的师父归来。
我最终还是留在了纯阳。向师父请示，再也不离开师门半步。日子久了也听说了一些江湖传闻。有说他成为隐元会座上贵宾，有说他在恶人谷出现过，有说他在藏剑山庄遇上了叶家小姐，我听了，都只是笑笑。
若我苦心孤诣坚持不懈地去找他，未必不能找到他——只是，我更愿意留在师门等他回来。
江湖上的人漂泊久了，总会回来。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