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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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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文,莫出儒门,倍享盛誉的背后,是本门内异彩缤纷多如牛毛观点新颖立场奇谲的……各种传闻。自囿室内而知天下事,大约就是这种现状的文雅说法,只不知道有多少无辜众生惑于其门人那翩翩风采优雅谈吐,便真的以为儒生坐而论道时,全是经世济国的鸿篇大论真知灼见。
而最近盛行的莫非于本门四大名锋之一的三教仲裁手下右判令,终于在堆积如山琐碎如麻的事务中精神崩溃,强烈要求增加人手以应付日益增加的鸡毛蒜皮,常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仲裁深悯心腹之苦楚,折扇一挥豪气的提拔了一位青年才俊,以慰右判令终日之搜索枯肠。
据说那位才俊出身玉清界仙霞派,是位不折不扣的清修道者,这倒也不足为奇,仲裁本人儒释双修学贯五内,右判令亦是教执高徒,既称三教仲裁,自然要汇各门精要,然而再加上限定词“女”,则一时之间不知激起多少风浪。
口舌之间的事情,自有微妙,一来仲裁惯于幽居扇宇定锋坡,常人难见,遐想绮念便难平息,二来道门上下作风洒脱有如闲云野鹤,越是修行高深者越是乘风而来飘忽而去,空遗满地传奇,能让素来眼界颇高的仲裁青睐有加,这位女道者的风采可见一斑。
于是从最先的私下揣测到儒门内部公开发行的八卦周刊,从中规中矩的上下级模式到火爆的办公室恋情,在茫然不知的情况下,绀霞君已经遍演世上不尽八点档,身陷人间无数肥皂剧,以一种自己完全没想过的方式,红透了儒门。
也不能说绀霞君信息闭塞,门派之别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多的责任应当归咎于————取向的问题,作为三清道界女性向杂志的主笔畅销作者,绀霞君的业余时间大部分都投注在热情洋溢的特定目标取材上,实在没有意识到自身周围的种种凡尘俗扰。
所谓隔行如隔山,便是如此。
所幸她的顶头上司为人深不可测,淡定的看完每期定时送过来的八卦杂志之后总是记得嘱咐侍者收藏妥当,右判令曾经以一种难以辨认的复杂表情询问是否要向发行方委婉的表达一下扇宇的立场,得到的回答堪称智者表率,仲裁慢悠悠的晃着他心爱的折扇说,何必劳烦,行,或止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
右判令叹服,恭恭敬敬的退下了,果然不出三月,尘嚣已有平息之势。
理会流言蜚语,于三教仲裁而言,除了闲得发慌以外,便没有其他意义,况且将权力浪费在这样的琐事上,绝非天性惫懒又理智务实的仲裁所愿,可惜风不动,幡不动,仁者心动,莫何看着这一旬奉上扇宇的布帛,几乎要忍不住以手加额叹息出声。
他任右判令时日已久,名曰随侍仲裁,实则已多出几分敬仰友慕之心,也因此对仲裁的脾性知之甚深,虽然并非传说中被压榨到濒临过劳死,但偶尔确实对仲裁颇有不敢苟同之意。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自己不好开口,莫何便直接将问题抛了回去。
忧患深一见,也有些啼笑皆非。那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叫莫何更加头疼,然而仲裁不愧是仲裁,笑过之后,施施然的叫人把左判令请了来。
绀霞君到的时候,只见仲裁斜倚在惯用的软榻上,紫漆短几上阖着书册,眼中有些淡薄的趣味。莫何侍立在一旁,神情里略带无奈;而她的目光随后便被半展开的布帛吸引住了————那真是非常美丽的衣料,一素一艳,素者,淡白色地上绣着薄粉的芍药花枝,勾点清紫光色,金粉覆洒,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其中隐约还有些奇异闪烁;艳者,乌紫为底,银练横贯,星河灼灼,几乎要耀花观者视线——她不解的抬头望去,这是?
供奉,莫何回答,蜀南每一旬都会送来最上等的布料,供扇宇使用。绀霞君了然,她初入扇宇之时,也曾为其奢华用度暗暗咋舌,道法自然,玉清界虽别有清朗气象,但珠光宝气间的目眩神迷,却与之迥异。可她再看几眼,心中却升起疑窦,本来也不是压得住话的个性,遂直言问道,此物贵重,不似凡品,却似乎不衬仲裁通身气度?
那样缠绵悱恻或是妖冶浮华的图案,漫说身份庄重的三教仲裁,就是普通男子,也绝不会无故上身。忧患深颔首,确实如此。
他光华满蕴的眸子在漆黑眼睫下显得莫名深邃,仿佛暗藏着某些含蓄的提示,绀霞君猛然醒悟,难道是因为我?!
莫何见她切中正题,默默的在心中出了一口气。忧患深露出了微笑,十分和善优雅地说道,你既新为吾之左判令,也是扇宇唯一的左判令,心性喜爱,自然要为众人猜度讨好。
他话尽于此,其中意味却不言而喻,三教共尊之仲裁,手握调度联军之权,身份自然贵不可及,求利者亦趋之若鹜,而忧患深宦海浮沉,早已是铁板一块,身边所随,便同样为人谋算。
况且此举也是试探绀霞君在忧患深眼中的地位,看这位年轻的女道者,是否如传闻中一般深得仲裁欢心。
绀霞君闻言皱起了眉头。她是性情耿直火爆的人,生平最不屑阴谋宵小,得知自己被不动声色算计的事实无异于当面甩了一记耳光,想要发作又不好在仲裁面前失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忧患深看在眼里,无声加深了唇角的笑意,口气却更加温和了,他人美意,不受弗如,左判令以为呢?
不行,绀霞君断然拒绝道,浑然不过这样简单粗暴的态度在面对顶头上司时是多么的不合适,此例如何能开,她有些愤怒的说,若要赠吾礼物,何必如此曲折,是谁这般多心,她冷笑一声,绀霞君这便上门致谢!
欸,逗过头了,忧患深心想,合起折扇,说道,左判令勿怒,此亦人之常情,水从势流,时有高低,无可厚非。他又笑了笑,身在红尘,另有处世之道,却是委屈左判令了。
他软言之下,殷切之意熨帖心神,哪里,绀霞君缓和了怒气,认真地说,自吾应允仲裁之邀下山一刻,已有觉悟了。
把新晋的左判令敲打又安抚了一番,待她走后,忧患深重新拾起了先前看的书册,没翻几页,只手撑颚,望向了还站在一边的莫何。后者似乎是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对上忧患深的视线,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仲裁你……
太恶劣了,他吞下了后面半句话。
怎样呢,忧患深不以为意,手腕一转,黑纱面上蜿蜒着泥金游龙的折扇刷的一声展开,掩住了半张面孔,吾可是为左判令好。
他本无心在莫何以外增设判令,然而于玉清界做客的时候,那位仙霞派的大弟子,确实令他觉得很有趣。
本该清心寡欲的修道者,却有如此嫉恶如仇的顽固个性,况且……他饶有兴致的对莫何说,不是都说你太辛苦了吗?
莫何不忍卒读地扭过头,虽然仲裁素来不理会俗事的作风确实让他的工作量有些超额,但究竟是谁在仲裁面前聒噪的呢,结果惹来的是成倍的谣言和麻烦。
他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去想这些飘渺的东西,眼前还有更加实际的事情,左判令不要的话,这些布帛怎么处理呢?
合起的黑纱折扇轻点在半展开的柔软布料上,霎那间竟然飞舞起无数绚丽的蝴蝶,闪烁的磷粉犹如会发光的毒般簌簌落下,
————假绘之花,美如初放,竟惑来蝴蝶停伫其上,那幻丽的异芒,想必就是蝶翼的反光吧;
如斯景色,倒是可惜了。
忧患深像是感慨般的说道,留着吧,今时蒙弃,往后,却未必没有用武之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