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永世语》神仙十三

62、第 62 章

　　第六十二回

　　抬眼望了片刻明净的天空，宋茜迈过了重华殿正殿的门槛。

　　繁花初绽，正是鲜衣怒马的儿郎们争打马球的好时节。

　　在一名乌桓少年被马车趁夜色接入成安公主府后，以曹圭贤为首的一队北墨军士和以乌桓少主为首的一队乌桓骑士十数日前在嘉平的承天门外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马球赛。是日，孝恭王亲登承天门观赛，嘉平万人空巷。

　　两队自始便打得难解难分，中间还有数名健儿因落马而受了皮肉轻伤，直打到双方都换过十数名儿郎后才以平手告终。

　　虽然没有分出胜负，但西军将士能和以勇武闻名的乌桓人打成平手的事实极大的鼓舞了嘉平城内某些不喜读书，一心想要投笔从戎的世家子。以他们为首，嘉平城内迅速掀起了一股学打马球和骑术的风潮。

　　在向林允儿索要了玉衡殿珍藏的数坛佳酿后，曹圭贤以“边关军务繁杂，不宜久留京城”为由火速收拾行囊离开了嘉平，将一众少女们的爱慕眼光全数留给了不知所措的乌桓少主和骑士们。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北墨朝堂上反对让乌桓人归顺的声音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如何安置乌桓人的朝议。

　　嘉平的一切如她谋划的一般在顺利进行中，析津的事却越来越超出她的控制。

　　昨夜潜入宫中的刘逸云不但取走了她给孝恭王的新折，传达了曹圭贤的抱怨和敲诈，还带来了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消息。

　　析津城内新来了一批像是普通商人的南冥人，然而，据刘逸云手下的探子观察，其中似乎混有数名低等的巫师。可惜能帮忙确认的铓麒已经回了南冥，在把某名通晓巫术的手下从天漠调回来前，刘逸云只能先让人盯紧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人。

　　南冥的巫师们一向不会轻易离家，除非是奉了王命或被人特意相邀。她舅父若是让人潜入析津，一定会预先告诉她。那么，这几个人是被谁专程请到析津来的？

　　“你怎么才来？”

　　宋茜瞥了眼直接迎上来拉自己手的郑秀晶，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和那几个神神秘秘的南冥人比，眼前的郑秀晶只会让她更烦心。

　　明明一再告诫自己，要尽早从这场注定是死局的相思局中抽身，可日日对着这张令她移不开眼的面孔，她只能一次又一次沮丧的败下阵来，身不由己的陷得更深。

　　她试过避而不见，换来的却是被紧张的郑秀晶召来的诚惶诚恐的太医。她也试过躲开郑秀晶太过自然的触碰，结果却是被莫名其妙的郑秀晶牵或抱得更紧。

　　熟习帝王之术的她知道该如何应对固执的臣下，也知道要怎么巧妙的处理反对自己的人，却唯独没学过要怎么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斩断自己不该有的相思。

　　或者该说，是她的妄念。

　　先贤有云:“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溺于渊犹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

　　若是溺于渊，不会泅水的她好歹还能指望影卫们相救。可溺于人……谁也救不了她。

　　昨日给父王写提议如何安置乌桓人的奏折时，她无法自控的一再想起了郑秀晶的笑脸。

　　为什么这位笑得让她忍不住屏息的公主殿下不是个普通的北墨人或南冥人？为什么她没有早点发觉自己的心意并顺势促成郑秀晶和宋桓的亲事？为什么她没有在更早之前意识到并掐灭自己的妄念？

　　为什么……偏偏是郑秀晶？

　　那张不断浮现的笑脸扰得她心烦意乱，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要直接拒绝乌桓人的请求，免得让武威皇对北墨越发提防，然而，待到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她又忍不住自责和自嘲。

　　她不是刘逸云。就算她愿意在景仁殿外跪上三天三夜，武威皇也不可能应允将郑秀晶嫁给她，何况，她也不可能对西夜服软，更不可能称臣。

　　温热的手掌贴上她的面颊，强迫她将视线移向眼前的人：“你最近怎么了？老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她不动声色的移开那只手，勒令自己把视线从让自己丢了魂的人脸上转走：“没事。你不用去上学吗？”

　　郑秀晶不满的斜了她一眼：“还说没事。今天是什么日子？”

　　“二月……哦……”

　　她真的忘了，今天是二月初二，她的生辰。

　　郑秀晶气鼓鼓的戳了戳她的脸：“你整天都在想什么，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给你做的新衣服送过来了，来挑一身喜欢的换上。”

　　宋茜任由她拉着走到案前，敷衍的看了一会，指了其中一身：“就这个吧。”

　　郑秀晶拿起衣服对着她比了比，点点头：“好，换上吧。我去和母妃请个安就回来。”

　　目送她步履匆匆的消失在殿外，宋茜看了眼等着服侍自己更衣的宫人，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拿回偏殿去，我自己换。”

　　回到偏殿后，她并没有立刻换上那身衣服，而是走到书案前拣了一支小狼毫，饱蘸浓墨，深吸一口带着百和香的空气，俯身在纸上写了起来——“夫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人主之体，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

　　笔锋转折之间，比平日多了几分力道。笔意也少了惯常的安闲，多了几许沉厚。

　　她所书的正是《君体》，是《帝范》的第一篇。

　　北墨人惯用的启蒙童书一般是《三字经》、《百家姓》、《幼学琼林》等典籍，而亲自教养她的爷爷用的却是由北墨史上最为人称颂的贤君贞观王亲著并历代相传的《帝范》。

　　起始时，幼小的她不明白这些语句的含义，只是老实听爷爷的话死记硬背。后来，爷爷耐心的给长大了一些的她反复讲解这些先王教诲的深意。再后来，被立为东宫的她命人将《帝范》全篇书写在屏风上，并将屏风立在她每日出入玉衡殿的必经之处。

　　可以将《帝范》全篇倒背如流的她一日都不敢忘记自己所背负的重任。

　　她是北墨的东宫，未来的天子。

　　天子，天下所望，万民所仰。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天子无私心。

　　她不能有私心。

　　可是……

　　将《帝范》全篇一气写完，宋茜放下笔，抬袖擦了擦额前的细汗。

　　铁划银钩，力透纸背。

　　只因意气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