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永世语》神仙十三

3、第 3 章

　　第三回

　　初秋的风卷起嘉平城外初黄的叶，将温煦的阳光斜送入气氛低沉阴冷的天权殿。

　　王座上的孝恭王垂着头，灰败的脸不见半分血色。

　　丹陛之下，群臣之前，一人独立，笔挺的背脊沐浴在阳光下，坚毅刚质，如有千钧之力：“儿臣虽不肖，必不敢辱命。

　　孝恭王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张阖了数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座下首左方，历侍三朝、须发皆白的勋臣老泪纵横，踉跄的跪低了身：“臣……恭送殿下……”

　　膝盖碰到砖面的声音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在天权殿内汇成了压抑的回音：“臣，恭送殿下……”

　　丹陛下的人向孝恭王深揖一礼，转过身，向天权殿外走去。

　　孝恭王猛地站起身，蹒跚的迈了一步，似乎是想阻止那人离开。

　　听到身后的响动，已经快走到殿门处的人停下步伐，回过身，定定的看了孝恭王一会，双膝一曲，直挺挺的跪下去，端正的、缓缓的拜了三拜。

　　“天子万乘之尊，为送使节出宫，于国礼不合。”柔和动听的女声从容不迫的陈述着，若不仔细听，很容易便会错过了其中夹杂的极细微的颤音，“儿臣不孝，不能随侍左右，承欢膝下，还请父王多加珍重。”

　　孝恭王退了一步，跌坐回王座上，哽咽的长叹了一口气。

　　殿门附近的人慢慢起身，一言不发的站了许久，才昂然转身，步出了天权殿。

　　半刻之后，猎猎招展的旌旗引领着不算长的车队驶出了嘉平城的外城城门。

　　城墙之上，阳光将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拖得细细长长。

　　车队迤逦向西，日行夜宿，约二十日后，便到了与西夜接壤的北墨重镇天水关。

　　天水关外，疏勒河蜿蜒东流。河水打着旋扑上露出水面的礁石，碎裂成千点万片的晶莹，旋即落回河中，消逝不见。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殿下，小曹将军来了。”

　　位于车队中央的马车帘幕卷起。车内的人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车，深吸一口带水汽的清爽晨风，向皱着眉头走过来的青年扬起了温和的浅笑：“来了。”

　　东沈西曹——司职镇守北墨东部边关的是世袭冠军将军的沈家，而镇守西部边关的则是世袭怀化将军的曹家。来人正是年方十九的曹家长子、年初才凭军功领封定远将军的曹圭贤。

　　“你想清楚了？”连句客套的招呼都没有，曹圭贤开门见山的挑明了来意，“过疏勒河之前，天水关守军还可以截下使团，送你回王都。过了疏勒河，我可就鞭长莫及了。前几日昌珉那边的密报到了，说东夏虽然围了城，却迟迟没有进攻，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转机？”柔和的女声带上了几分嘲讽的味道，“征调一百五十万大军突袭，沿途劫掠粮草，烧毁村镇，围碣石郡四月不退，你觉得建炎帝还会给我们什么转机？”

　　曹圭贤一时语塞，过了片刻，才将唇抿成了笔直的一条线：“你真的想清楚了？”

　　他对面的人坚定的点了点头，低声下令：“我一过疏勒河，立刻封锁边关。即使武威皇依约出兵，也不可以掉以轻心，等东部解围，西夜援军全部撤出北墨境内，再观后效。”

　　曹圭贤重重的出了一口气，狠狠转过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一个时辰后，天水关的守军吹响了沉郁的号角。

　　四面边声，惊断孤鸿。

　　车马陆续被运上从对岸驶来的舟船。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人很快的望了一眼天水关高高的关墙，微低下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绵延的号角回声中，骏马疾驰而来，卷起一地烟尘：“茜！”

　　即将踏上连接舟船与河岸的木板的人止住步伐，回过身。

　　全副戎装的曹圭贤高踞马上，按着长剑柄的手指节泛起了淡白：“……活着回来。”

　　对面的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踏上了悬挂西夜旗帜的船。

　　秋风卷过，长草尽低。流水呜咽，幽然不绝。

　　凝望着舟船行向疏勒河的另一边，曹圭贤咬了咬牙，勒转缰绳，发狠的一抽马鞭。

　　号角重起，回音厚重，掷地有声，震得人心一阵发颤。

　　站在船甲板上的人遥遥看着天水关的关门逐渐合紧，闭了闭眼，浮起了一抹意味难明的淡笑。

　　不问归期。

　　未知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