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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二十九回 ...

  •   第二十九回

      秋风拂过水面,带起片片波纹。

      一颗小石子落入水中,打破了波纹的阵列。

      “你打算怎么回韩弼?”

      沈昌珉转回头,不甚认真的责备了曹圭贤一句:“擅离职守,被言官们发现的话,大概要一直参到你丢了官职才作罢。”

      “沈将军认错人了,在下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乌桓人。”一身乌桓人打扮的曹圭贤一本正经的回道,“碣石秋色天下闻名,在下特来赏景,不违反北墨律例吧。”

      沈昌珉白了他一眼:“告诉她了?”

      “当然。眼下韩弼和宋芷忙着对付天策军、宁朔军和你这边,没空注意灵武。”

      “西夜没动静?”

      “没,挺老实的。估计是因为没钱折腾了。”

      想到之前宋茜遣人送给他的那本应归于西夜国库的五万两,沈昌珉忍不住笑了。

      “要是让韩弼知道东军不像他和宋芷以为的那么惨,你还私藏了一大笔银子,这会儿肯定不会劝你考虑作王夫,而是直接绑了你进公主府,逼你和宋芷把生米做成熟饭了吧。”

      沈昌珉目光骤冷,沉声回道:“觊觎东军的兵权,他们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沈家不像曹家那般有家规明禁后人与天家结亲,早前也曾有过数桩与天家的嫁娶亲事,他少时与东宫同席共读,又迟迟没有娶亲,所以韩弼和宋芷把歪脑筋动到了他身上。

      如果他入了未来天子的后宫,自然得交出东军的兵权。他是独子,若是卸任,东军的统帅之位就该落到他的某个堂兄弟手中。他对当今陛下和东宫忠心不二,他的堂兄弟们可就不一定了。

      曹圭贤嗤笑一声,讽道:“他们嫌命长的事还少么?先是西夜的郑允烯,后是东夏的齐尚,如果南冥不是茜的母家,他们定然也不会放过。”

      听到“东夏”两个字,沈昌珉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剑。

      别说他和宋茜自幼相识,视彼此如手足,没有半点其他念头,就算是有,也被他对东夏的仇恨全挤走了。

      打他记事起,东夏人就没消停过,隔个两三年就要来碣石闹一轮,而且专选在秋收的时候,害得百姓不宁,军士疲敝。后来更是忽然出动大军,兵临碣石城下,一副不灭北墨不罢休的架势。

      再后来,碣石之围终于解了,代价是他父帅的命、东军十数万将士的死伤和碣石郡不知多少百姓的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还有宋茜被困在西夜的那五年。

      为人子,有杀父之仇,为东军统帅,有不能守土安国之耻——他沈昌珉和东夏,这一世注定得分出个你死我活。

      “东夏未灭,何以家为?这八个字,够打发韩弼和宋芷了。”

      曹圭贤思索了片刻,拍拍他的肩:“这么回了,少不了要被他们参你一本鲁莽好战,不思大局,不过左右讨不了好,就这么回吧。”

      “随便参。反正东军穷得响叮当,一时半会也打不了东夏。”

      “嗯,的确是穷,你也真狠得下心,攥着那么多银子,就眼瞅着韩弼和宋芷扣你的兵饷,饿你的将士,一点油水都不偷补。”

      沈昌珉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殊无笑意:“做戏做全套,何况,不饿上一番,还赶不走那些心思不纯的家伙。我东军不养闲汉,要混吃混喝,还是去投靠宁朔军吧。”

      论野心和胆量,宋芷远比不上韩弼。当年碣石一役,东军死伤惨重,韩弼趁机塞了好些自己的旧部进东军补兵将的缺额,让这些人跟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东军将士一起领他们根本不配领的兵饷,搭上宋芷后更是变本加厉的克扣挪用东军的兵饷兵粮,摆明了是欺负他东军在朝中无人撑腰。

      兵不厌诈,他干脆顺着韩弼和宋芷的心思,把东军弄成一副粮草不足士气低迷的颓废样,让那两个人和东夏人以为东军已经被打废了,不值得忌惮。

      不过,曹圭贤有一点说错了——他动了宋茜给他的那笔银子,只不过没用来补贴在册的东军将士,而是拿去补贴了死伤将士的家眷,以及……养私军。

      若是被言官们抓住他养私军,最轻也要落个谋逆斩首,所以这件事极为保密,连对曹圭贤他都没透露半点风声。

      天知,地知,他知,被他派去招募训练私军的心腹知,宋茜知,其他人皆不知。

      按理,这件事不该瞒着孝恭王,但他没有说,宋茜也没有说。

      若说他对当今天子没有半点怨气,那肯定是假的。要是孝恭王当初能顶住朝堂的压力,将东宫提出的那些对武臣和将士有利的变法措施不打半点折扣的坚持下去,让东军变得更强大的话,东军后来也不至于被东夏人打得那么惨,北墨也不至于沦落到要用东宫换援军的屈辱境地。

      孝恭王是宠爱东宫不假,但他狠不下心让宋芷断了不该有的念头,又昏暗不明,放任韩弼肆意妄为,让朝中局势闹成如今这番乱象。

      堂堂的当朝储君和东军统帅居然被权臣和宗室逼到需要联手偷养私军备作后手的地步,说出去简直会让东夏人和西夜人笑掉大牙。

      曹圭贤脸上的笑消失了:“宁朔军的人数不能再继续长了。再长下去,韩弼就能分出足够的兵力封堵两关,让嘉平变成孤城。西军在天水,路途遥远赶不及,我在灵武兵力有限,你这边就不用提了,若是……天策军就算再勇武,恐怕也抵挡不住。”

      “哦?你觉得宁朔军对韩弼真的俯首帖耳,任其调遣?”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难得见天不怕地不怕的曹圭贤露出这副谨慎的样子,沈昌珉忍不住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道:“依你看,汪玘会甘心扶持宋芷?”

      “不好说。宋桓胆子太小,扶不起来。宋楷一直不愿参与朝政,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势力。不帮宋芷……难道他去帮茜?”

      “父帅当年曾与汪玘共事,对我说过,汪玘为人贪鄙,不愿与他人分利,所以手下也没有真心愿意为他效命的人。韩弼生性多疑,未必全心信他。”

      曹圭贤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东夏的方向:“东夏那边,你多留点神。别让东夏人浑水摸鱼。”

      “放心吧。除非是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否则东夏人休想踏入碣石半步。”

      白羽箭穿过平行拉起的两根粗绳中间的空隙,扎入靶心。

      “哇!姑姑好厉害!”

      宋茜放下弓,看了眼不请自来的人:“今日的功课读完了?”

      “还没,等下回去就读。”来人答完,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好久没见到姑姑,一时忘形,您别怪我。”

      站在来人身边的另一个人往前迈了两步,规规矩矩的行礼道:“小人顾和清,见过东宫殿下。”

      宋茜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笑道:“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

      顾和清讶异的抬起了头:“殿下见过先父?”

      “嗯,二弟还在京中时,常带你父亲进宫,见过好几回。你和清和是同年同月生的?”

      “是。”

      “你们今年十岁,和你父亲那时差不多大。”宋茜看着顾和清,笑容里带上了几分感慨,“当年你父亲是二弟的伴读,如今你是清和的伴读,也算是缘分。”

      当年二弟携王妃入京朝觐,不幸在途中遭遇船难身故,同船罹难的还有二弟的伴读,顾和清的父亲。

      顾和清的祖父是寒门子弟,凭才学中了榜眼,后来一路做到礼部尚书。顾和清的父亲是顾家最小的儿子,幼时就有神童之名,被点为二弟的伴读。二弟特别喜欢这个伴读,不仅在京中读书时与他形影不离,就藩时还专门向父王讨人,将他带去自己的藩国任官。

      顾和清的母亲生下她后没多久就因病过世,她父亲怕继娶的女子亏待孩子,坚持不肯续弦,谁知一场横祸天外飞来,让两个孩子都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因二弟的母妃早已去世,她担心将宋清和交给宗室或其外祖家抚养会让这孩子被慢待,便将这孩子接入玉衡殿,安排人教养。按理,顾和清该由其祖父家接回去养,可或许是因为出生没多久两个孩子就被养在一起的缘故,宋清和死活拽着顾和清不撒手,硬分开就哭得撕心裂肺的,看着十分可怜,她只好和顾家商量,把顾和清留在宫里与宋清和做伴。

      宋清和,顾和清——如此对应的两个名字,想来该是二弟亲自起的,只是二弟起名时怎么也不可能料到,这两个人不止名字对应,身世也相似,相伴长到现在,倒真有种相依为命的味道。

      宋清和撇了撇嘴:“阿清整天嚷嚷以后要从军报国。”

      “哦?从军?”

      宋清和告状似的抢答道:“她一心想学小曹将军,说要为北墨开疆拓土。”

      宋茜颇有兴味的挑了挑眉:“和清见过小曹将军?”

      顾和清有些赧然的低声回道:“小曹将军率西军将士和乌桓人打的那场马球赛,阿和……公主殿下带我去看了。”

      宋茜了然的笑了:“原来如此。看不出你倒是有这种志气。下回圭贤入京,我带你去见他。”

      宋清和一愣,立刻出声反对:“啊?不行,不行,姑姑你千万别带她去见小曹将军,万一小曹将军看中她,要她入西军,我可就没有伴读了!”

      顾和清赶紧悄悄拽了她一把,示意她低声,自己对宋茜拱手道:“谢殿下。”

      宋茜好笑的瞥了眼想说话又不敢的自家侄女:“你急什么?西军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姑姑你不知道,阿清看着文弱,其实脾气可倔了,认定的就一定要做到。那场马球赛后,她悄悄跑去求西军将士让她试骑他们带入京中的高头大马,人家笑她还没有马高,不让她骑,她硬是磨了人家三天,直到人家受不了了,带她骑了一圈才作罢。那些人还夸她有胆色,让她有机会去天水关找他们。”

      “和清,你不怕马?”

      “不怕。西军带来的那些马很通人性。不过他们说那还不是最好的马,再往西的地方,叫……曷苏,对,曷苏出的天马才是最好的马,可惜北墨没有天马。”

      宋茜笑了:“有。”

      顾和清的双眸顿时亮了:“哎?真的?啊,殿下恕罪,小人不是怀疑殿下……”

      “没事。全北墨现下只有一匹天马,暂寄养在小曹将军那里。”

      顾和清若有所悟的眨了眨眼:“暂寄养……殿下的意思是,那匹天马是……”

      “嗯,我的。它叫乌獬,是我在西夜时得的。”

      “传言天马野性难驯,不知……?”

      “是花了一点工夫才驯服它。”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顾和清脸上的兴奋渐渐淡了下去:“听说天马只认驯服自己的人,不让其他人骑乘,大概我只能远观了。”

      “也不一定。”宋茜摸了摸自己戴的皮护手,不自觉扬起了笑,“除了我,乌獬还认另一个人。”

      顾和清一怔,忍不住盯着她多看了片刻。

      同样是笑,东宫殿下这一笑似乎和之前的不一样,有一种格外温柔的味道,特别好看。

      除了驯服自己的东宫殿下,天马还认另一个人,是因为那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宋清和压低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了起来:“看傻了吧?我就说姑姑笑起来倾国倾城,你还不信。”

      顾和清回过神,偷偷在背后捏了她一把。

      将两个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宋茜抿了抿嘴,道:“你们回去读书吧。”

      “是。姑姑您注意身体,别太过劳累。”

      “嗯。你们去吧。”

      目送两个人相伴走远,宋茜微眯了眯眼,浅浅一笑。

      一个活泼机灵,一个内敛沉稳,互补得刚刚好——这两个孩子很有点当年林允儿和徐贤的味道。

      不过林允儿的胆子和年龄是反着长的,以前在太学时还敢大咧咧的嚷要娶徐贤,入了玉衡殿后反倒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连单独和徐贤相处都不太敢,一副生怕被言官们抓住毁了徐贤名声的样子,也不想想言官们厉害归厉害,但终归是没有出入内廷的自由,怎么会看到宫里发生了什么。

      真是白长了那张看着聪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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