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宛若如人

84、苍池落水

　　“奴婢恭祝皇后娘娘、邱娘娘安福。”
　　我心里一阵苦笑，到现在我总觉得有她——楚服出现就等于我的灾星出现了，准没好事。连籽烨都说：“你似乎当初不应该留她，如今看来真是个祸害。”
　　我看了一眼邱少使，问道：“有什么事么？”
　　楚服看着我好像愣了一下，然后才说：“听闻陛下今日归驾，两宫太后已经乘辇轿去未央宫了，太后娘娘让奴婢来请娘娘过去。”
　　邱少使大喜，可我也分明看到她面露喜色前有几分迟疑。
　　“正好，本宫也要回西宫了。”我看向邱少使，说，“就同坐本宫的凤辇吧。”
　　刘彻这么一走并没有几天，怎么就回来了？除去去来的时间，他几乎都没有呆上几日。
　　正好湫水与夏莲也回来了，于是邱少使与我同辇回未央宫迎刘彻归来。
　　回了未央宫，王太后和窦太皇太后的确都在，可是宣室之前却不见百官。
　　行过礼，我便问王太后：“母后，陛下此去并无几日，是否因邱少使即将临盆而早归了？”
　　本想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的，可无论如何听都觉得仿佛是我不愿意他回来一般，于是就换了个问法。
　　王太后缓缓地点了点头，看了邱少使一眼，正好对上她的眸子。
　　虽然知道这个原因很有可能，可见王太后的这肯定的颔首，我心里还是不禁冒火。
　　“皇后娘娘年纪似乎小过臣妾，不知臣妾可否唤娘娘‘妹妹’？”
　　她看起来的确好像比我长上两、三岁，于是我点点头，说：“妹妹求之不得。”
　　不知道自己脸上笑得有多虚假，可是还是要笑。从表情到言语我都要忍，我得让刘彻回来看到一个新的我。
　　“要是阿娇与各位夫人都如与邱少使这般亲热，那就是我们大汉的福气。”
　　说着，王太后却并没有看我，只是笑望着邱少使。邱少使对上她的目光，很温顺地低下头去。
　　“母后说得是，臣妾以后定会亲近所有的夫人如同姐妹。”
　　与其做敌人，我更希望是朋友。
　　“皇后妹妹果然大度。”邱少使微微侧头，不只是无意还是有意看哪位太后，言语也变得好象有些不甘和忌惮，“臣妾看时候还早，不知皇后妹妹可愿陪臣妾去那边走走。”
　　我顺指望去，是苍池。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并不像陪她去。苍池树木茂密，若是出些什么事情我真是说不清楚。可是也不好回绝她，不然倒显得刚才的“姐姐”、“妹妹”是虚情假意了——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年轻人确是静不下，阿娇你就陪邱少使去走走吧。她有身孕，的确要多走走。”
　　静默了许久的窦太皇太后终于开口了，可是还不如继续安静呢！她眼盲看不见，不知道情况就乱吩咐，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我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是”字，极力微笑地看向邱少使。奇怪，她的脸色不大好，不停地绞着手指，看起来并不像如愿的高兴样子。

　　我和邱少使走在前面，夏莲和湫水离我们约有两步之远。我看了后面一眼，淡淡地说道：“说吧，姐姐为何要本宫过来？”
　　邱少使亦警觉地看了后面一眼，咬着嘴唇，犹豫到底开不开口。
　　我随手捡起一片薄石往池中扔去——一漂、两漂、三漂。呵，我最多只能打三漂。
　　“不想说就算了。”我蹲下去看着清澈的碧水，顿了顿，“如果是要本宫帮你什么，不想说，那只好你自求多福了……若是要陷害本宫什么。本宫告诉你，有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本宫曾掉下去一次却没溺死，‘难’过了只会剩‘福’，你可以死了那心。”
　　嘴上虽硬，可我跟不不确定这次要是掉下去李陵还会不会及时赶到的来救我。
　　“臣妾知道。今日也是李将军当值，臣妾就算有胆害娘娘也不可能，何况臣妾没有那个胆。”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又因为谁不敢说？”
　　透过水中的倒影，我可以看到邱少使抖得特别很，仿佛面临着极大的恐惧。见她摇摇晃晃的样子，我连忙起身扶助她。要是她掉到这水里，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邱少使就好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哀求我：“求娘娘救救臣妾的孩子，求娘娘救救他（她）……”
　　我看到后面湫水机敏地挡住了夏莲的视线，可是也撑不了多时，她这个样子实在让人无法生疑。
　　我使劲地按住她，低声说：“你先静一静，得告诉本宫为何帮你又如何帮你？”
　　邱少使眼神有些空洞地盯着自己的肚子，身体瑟瑟发抖，却就是一言不发。
　　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催眠一般，声音轻而柔的说：“告诉本宫——到底。是谁要害你？”
　　我能感到她的身子顿时一紧，猛地抬头瞪着我，那眼神仿佛要吃了我一般。我心中一惊，本想松开松手，可她先一步于我了……
　　“没有人！没有人要害臣妾！”
　　邱少使使劲推了我一把，我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刚刚回过神来，就看到她失声尖叫着向后倒去——她的后面是苍池！我慌忙地伸手去拉她，可是没有拉住，自己反而向前倾去……
　　“救，救命！”
　　我和邱少使都狼狈地在水里挣扎着，岸上的夏莲和湫水也不知所措。
　　看来我和这苍池犯冲，怎么来两次就掉两次呢！
　　挣扎呼救中，苦涩的池水都呛进了喉咙里。我的喉咙蓦的有刀划般的疼痛，火辣辣的。我的大脑极度缺氧，渐渐的空白一片。手脚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一般，我停止了挣扎，软软的任由自己下沉、下沉……
　　刘彻，我要死了，为什么你不来救我？刘彻……
　　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我也如今日掉进了苍池里，我挣扎着、呼救着，以为自己会死掉……而这一次，我可能是真的要死了。
　　岸仿佛上如曾经一样，有噪杂的脚步声、有“扑通”的跳水声。谁回来救我呢？大概是因为邱少使挣扎着引起水波连连而给我的臆想吧？
　　刘彻，我真的不想死，我突然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冰冷刺骨的池水包围着我，我的身体仿佛也跟着这池水一点一点凉下去……当彻底冰凉的时候，我会不会就是一居寒骨了呢？
　　“娘娘，皇后娘娘……”
　　好像有人在叫我。好熟悉的声音，是谁？
　　好像有人抱住了我，好温暖的怀抱，却带着陌生的气息，是谁？
　　有人仿佛紧紧地抱住了我，就好像在被天使拥抱。带我去天堂吗？现在的我还能去天堂吗？
　　我张了张嘴想告诉他，别带我走，我上不了天堂也不想下地狱，我只想留在这里。可是除了一连串的气泡和大口大口呛入的水，什么也没有。
　　周围突然静得出奇，我想睁开眼看看自己的灵魂到了哪里。可是头一沉，黑暗来临时歪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

　　身体忽冷忽热，仿佛同时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中。我抱住自己颤抖的身体，臂膀上的冰凉我才法学自己躺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四肢没有力气，我仿佛变成了一只无人操作的玩偶。
　　我这是真么了？
　　终于睁开重若千钧的眼皮却等同于没睁，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夜了？
　　四周好象都是封闭的，可是却莫名的有一阵风吹来。我顿时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后脊椎也凉了。
　　我竭尽全力地抱膝坐了起来，眼前好像突然出现了一双瞪大的眼睛。它死死地盯着我，目光仿佛要把我杀死……
　　邱少使！
　　我一点一点的记起：邱少使、苍池、谈话、落水……
　　我猛地站起来。因为腿脚无力，走起来踉踉跄跄犹如醉酒一般。偌大的房间，我却找不到明亮的光源，仿佛自己就在一个漆黑无底的洞里。恐惧伴着黑暗袭来，我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失声地叫嚷。跌跌撞撞，终于找到了一面真切而坚实的墙壁，继而好像有灰蒙蒙的光。
　　“这是哪里？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宁可死也不要呆在这样恐怖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就好像，别人都可以窥视我，可我谁也看不到，我内心里最脆弱的一面暴露无遗。
　　“人呢？这时哪里？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我的背顺着墙壁缓缓滑落，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人，没有力气再次站起来了；心，被恐惧慢慢的侵噬着。
　　这是哪里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外面似乎有了动静，好像有人在叫“皇后娘娘”。
　　我仿佛见到了一丝曙光，手麻木而机械地捶着墙，“本宫在这里，在这里！”
　　我在这里，谁带我出去啊……
　　“皇后娘娘，小的无能，不能放您出去。太后娘娘要您在绛梓殿思过还孽。”
　　听声音应该是一个侍卫兵。
　　我心头一凛，大脑空白了片刻，无法掩饰声音中的颤抖地问道：“什么叫……‘思过还孽’？”
　　外面的人不语。
　　我的心仿佛被捅了一个大窟窿，仿佛有人在不停地往里面灌铅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什么叫‘思过还孽’？本宫有何‘过’？还何‘孽’？”
　　我再次用力的拍击墙壁，掌心里一阵阵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心里。
　　外面的人仍旧是不回答，好像已经不在了一般。
　　“你告诉本宫——邱少使呢？邱少使的人呢？”
　　“死了，她溺死了，月儿。”
　　我的心头一惊，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膨胀。
　　邱少使……死了？
　　继而听到那声“月儿”又不觉一喜，就好像在茫茫黄沙的大沙漠里漫漫无期地长途跋涉好久好久，终于看到了一眼清泉、一枝绿色，那是安全和希望。
　　我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就像刚出生的孩子一般脆弱。
　　“籽烨，是你吗——是你吗？”
　　“月儿，是我……”
　　我听得出来，墙那边的她心里满是哀伤与忧愁。她声音中的悒郁和怅然都在告诉我——事情不妙！
　　“籽烨，你告诉我，事情怎么会这样？邱少使怎么会死了，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是一位叫‘李当户’的将军救起你的，我赶去的时候，你已经被两宫太后下令关到了这里。邱少使死了，皇嗣当然也没了，她们要将你关在这绛梓殿作为惩罚，等到陛下回来后再做处置。”籽烨好像叹息了一声，“月儿，你怎么那么笨呢？怎么突然失去理智地将邱少使推下了水？”
　　“我没有。籽烨，你相信我，我没有。是她推我，我想拉住往后倒她，我知道她不能死，可是……可是……我拉不住她，我也掉了下去。我真的没有推她，没有想害她。我就算再讨厌她、憎恶她，我也不会害她的！我怎么能让自己的手上沾染血腥，怎么能去害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呢？籽烨……”
　　“好了好了，月儿，我相信你。再忍耐两天，陛下马上就要回来了，他一定不会责罚你的。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放心。”
　　我想好好的活着，我想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可是，为什么老天不让我好过，非要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还要他们来保护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幸的偏偏是我？
　　“对你，我放心。可他……那是他的宠夫人和他的孩子，那个孩子几乎背负着他的名声、他的一切……而我呢？一个忤逆他、迟早会被他废黜的名不副实的皇后。他以为我心里的不是他，他就那样对我。要是知道我‘害死’了他的孩子，他怎么会绕了我？”
　　可是，我虽然害怕却又期盼着他的归来。此时此刻，心里最大的恐惧不是这黑暗，而是我怕死前看不到他，再也看不到他……
　　墙那边沉默了片刻，籽烨低声问道：“要是……那不是他的孩子呢？”
　　“籽烨，你要干什么！”
　　“我要救你。”
　　当我再次叫她时，已无人回应。
　　我的头倚靠在墙上，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