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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失声真相 ...

  •   有时真的觉得时间是个多么神秘莫测的东西。三年,或许一切都会依旧,但也或许会什么都变了、没了。就像一树栀子花,明明每年盛夏都会开放,明明每年开出来的都是一样纯白的花瓣,但每年也会落败。来年还会再开得满树雪白,却终究不是去年的那树了。变了就是变了。
      ……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金屋藏娇……”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若得……”
      不要,不要,不要——
      鬼魅,真是阴魂不散的鬼魅!
      我不要什么金屋藏娇,不要!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家!
      …………
      “月儿,快醒醒,快醒醒!”
      是谁啊,在唤我?
      我想醒来啊!可是我怕,害怕一醒过来这个纠缠了我三年的恐怖梦境就会成真。若是成真,我还宁愿呆在这个梦境里忍受折磨。起码黑暗里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害怕或许会少些。
      “月儿,你再不醒来,她们就会发现了……”
      发现……
      “不!”
      “你终于醒了?”梓靥撇撇嘴,“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一做那个恶梦,自己就会‘啊啊’地鬼叫?”
      “抱歉。”我扒了扒额头上蓬乱的头发,希望自己能清醒些,“做梦嘛,我怎么能制止得住呢?”
      “都三年,你天天晚上都在做那个梦么?”梓靥很不舒服地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如果没记错,这个问题她问了不下几十遍了。
      我摸摸脸,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估计此时的脸色一定白得吓人吧?可是那个纠缠了我三年的梦魇更吓人。
      自三年前的那个中秋之夜开始,我几乎天天在做着同一个梦——刘彘说着“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很遥远,缥缈得就像一抚而过的清风、一升即逝的轻烟。可是又那么的近,近的任凭我如何堵住双耳,却依旧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每一个字。就好像一股妖气,无孔不入。那一声接着一声,时起时伏、时高时低的魔音仿佛认定了我不放,我越是哭喊得厉害,却越是能听得清晰。随着年岁的逝去,那梦里的声音也跟着刘彘年龄的递增而变化。
      “梓靥,我害怕……”我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嘤嘤地低泣起来。
      现在刚刚入春,梓靥还穿着厚厚的夹袄。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大红色的新夹袄就被我的眼泪、鼻涕糟蹋得一塌糊涂。被泪水沁过的夹袄竟变得越发鲜红,就像刚刚涌出地鲜血一般刺眼。
      “时间都走了,可是它为什么还不离开?”我真想随手抄起那方高枕扔出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
      梓靥轻轻地拍着我僵直的后背,试图让我放松些。
      不知道,你不知道!那个梦魇,它跟得我越来越紧,只要我一阖上眼,它就会冲出来。他的声音越来越真实,就好像他真的走进了我的梦里一样。他童声的稚气在一点点消散,却留给了我越来越多的压迫感,仿佛有一口气堵在胸口里,吐不出也咽不下。每夜每夜,都好像我又回到了那个中秋的夜晚——那个世界末日。
      “在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明明是那么的恐惧,却更加害怕睁开眼睛,害怕看到这个真实的世界的那一刻同时也看到刘彘在我的床头用那天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那天……
      那天亦是三年前,是那个令我至今还无法忘记的中秋节的第二天。
      我不知是睡了一夜还是昏死了一夜,只是醒来时,感觉满屋子黑压压的人,所以没有睁开眼。只有刘彘一人在我近旁,从眯起的眼缝里,我看到刘彘肿肿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我,目不转睛,连眼皮都不愿眨一下。眼前还是朦胧而模糊,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眼神盯着我的,只是让我觉得不舒服。一想到他,我就会想到“金屋藏娇”、想到历史上那个退居长门、郁郁而终的陈阿娇。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在催促刘彘:“胶东王,您还是回去休息这吧,阿娇翁主这儿有一大帮奴婢照看着呢!”却听不到刘彘吱声,那人又要说什么,可是外殿一阵喧闹,忽而又变得及其的安静,那人也不吭声了。
      “阿娇还没醒吗?”这是景帝的声音,“昨天晚上应该让她休息,不去参加宴席的。”
      “夏太医过来瞧过了,说是昨夜风大,本来又落水受了风寒,所以在发热。”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或许换作从前我会仍留一丝温存地感到心痛,可现在心里只有近乎想冷笑的感觉。原来古代的深秋竟已是这般的寒冷。
      “彘儿,”景帝的声音渐近,大概已经进到内殿里来了,“朕听窦太傅说你今日没有去上课。”
      仍旧听不到刘彘的任何回应,床边的那个小男孩仿佛是已死多时的木乃伊。他不说话,景帝不说话,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说话,一切都像前夜我昏倒前的那个瞬间一般宁静。
      “彘儿……”气氛凝滞了太久,这已经超出了景帝的忍耐能力,他有些微怒却碍于仍旧在“昏迷”的我,压低了声音。
      “这彘儿重感情,阿娇病了,他难免有些担心,陛下何必气他这个小孩子呢?”母亲坐到刘彘身边,轻抚着我额头上的碎发,痒痒的。
      “彘儿还小,望陛下见谅。”王美人哽咽的声音里显露着惶恐,“彘儿,还不求你父皇恕罪?”
      我能隔着被褥感到刘彘在听到王美人的话后微微地一凛,却缓缓才道:“儿臣不敬,求父皇恕罪。”
      “嗯……”景帝当然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小儿子扫了自己的威严,听了刘彘的话才好些,“皇姐,你刚才说彘儿重感情,那倒是个怎样的重感情法儿?”
      他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要离开、让我这个“病人”好好休息的意思吗?非要在我“昏迷”时也折磨我,让我的耳根子不能落个清静么?真想将积淤了一夜的愤怒全然不顾地骂出来,可是还是忍住了,无奈。
      母亲笑嘻嘻地将前夜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叙述了一遍,声音里有让人憎恶的欣慰和自豪。景帝听罢,呆滞了片刻,有些质疑地问道:“彘儿,昨夜你是如何答的?”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这声音有些疲惫却没有丝毫的踌躇,一如前夜的坚定,直教我心里堵得发惶,不只是心痛、石悲悯、还是……恨?
      心里像扎入了一根钢针,能敏感而清楚地感到那种难受的感觉,口却说不出来,昨夜也有这同样的感觉。蓦地,突然想起——
      “……命运才选择了你……再见……”
      “……记住,做你自己……”
      ……
      她走了……
      那个曾经带我来这里、说要陪我和梓靥的人,昨夜走了?
      心就像一个装满了小石子的纸袋子,一颗石子挣脱了、坠了下去,留下一个小小的洞,所有的都争先恐后地从那个小洞里往外落。石子越落越多,洞越来越大,心却越来越空。那种空虚的痛苦一下又一下地抨击着我的心,连带着一种有形的黑暗向我袭来。我猛地睁开眼,对上我双眸的是三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同样的黝黑且深沉——
      刘彘眼里有满满的惊喜,暗淡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璀璨似星。
      与刘彘相比,刘荣的眼形要柔和些。往时,虽然那双眼并不十分的明亮,却永远从眼底透着主人的平易随和。而现在,这双眼仍旧不如刘彘的璨如明星,甚至还不如往昔,毫无光泽显得有些颓废。就在我与他四目相对的瞬儿,我看到了深深的痛楚和失落,却在我定睛再看时已经变为一切安好的欣慰。如果不是眼底还未及时抹去的暗淡,在那个恍惚间我可能会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在两人的后面,我我看到了这两双眼睛的“原版”——景帝。他用一种我无法明白的眼神盯着我,似乎有几分玩味、有几分探寻、还有几分欣慰。果然是皇帝,他深黑的眸子里我无法探寻到底,他却似乎可以将我看透,那双眼让我害怕。
      我看到刘彘和刘荣都动了动嘴,似乎要叫同一个名字,心里乱乱地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的一切,唯有猛地再将眼睛闭上。
      “看来阿娇还要休息,都退下吧——一个也不要留下。”
      景帝话出,所有人都纷纷退下,偏殿里的人也不敢逗留了。刘彘似乎有些不愿,却被王美人和母亲生生地拖了走。
      “对不起……”
      母亲临走时将碎发轻挽到我的而后,声音和动作一样的轻柔,以至于我不敢确定她是否对自己于我的行为心存一丝丝愧疚。
      我真的累了,想好好的睡一觉,却又害怕睡着。不知半睡半醒的浅眠过了多久,我的身边有了动静,有人在小心翼翼地为我掖被子。屋里太清静了,静得我可以听到来人呼呼的鼻息,那是哭过后会有的声音。
      “梓靥,无关你的事。”微瞑着眼,嘴角抽动了两下却喉咙涩得发不出声来,只是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我还好,何必为我流泪呢?”
      “月儿,我都知道了……你再也不能说话了,是吗?”
      ——这算是语出惊人么?
      我猛然睁开眼,她却没有多少震惊,只是自责地说:“要是我昨天跟去就好了,你也不会……被刘嫖加害……”
      梓靥,不是你的错。宴会上有那么多奴婢侍候着,母亲只带姒珣一人也是合情合理的啊!再则,生在古代的她又多么明白事主之人的忠心,万一我的言行不符合她的心意,带上你不过多了个麻烦罢了。精明如她,她怎么会呢?
      梓靥的眼睛哭得肿肿的,好像金鱼的眼泡,让我里酸酸的。
      她最后的愿望就是让你幸福快乐地生活,永远都不要流泪。这也是我的心愿了。
      “在你送回来时,刘嫖把所有人都遣走了,除夏太医外只有姒珣和湫水。我本想留下,可她很生气地把我赶走了,所以我只能躲到侧屋偷听这里的动静。”
      籽靥有自己单独的屋子,与我的屋子有一墙之隔。而谦珏、谨珏合一屋,在梓靥屋子的旁边。楚莎和湫水虽然拨给了我,却仍旧住在原来的地方。
      “我听到夏太医极力地掩饰着自己惶恐的声音,说你是得了风寒,夜凉生风,所以发了热……
      “他好像在犹豫接不接着说下去时,我听到刘嫖意味深长地说,夏太医,这样就够了,翁主除了发热别无他症。
      “夏太医沉默了很久才回答,翁主如果不能说话,那便是发热致使口干舌燥无法发音,多调养些时日就可大好了……臣会配置些药加快翁主痊愈。
      “刘嫖却幽幽地说,夏太医不急,慢慢来,其实翁主这病会自己好的。——这宫里太医的方子可会呈报的……
      “我听夏太医回了一声‘明白’,就知道你被刘嫖毒害哑了。可是你还是个‘孩子’啊,是她——刘嫖的‘亲生女儿’,她就狠得下心?”
      有何不狠心?女儿岂有儿子有用?女儿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入宫为妃为嫔,为她夺得更多的荣华富贵罢了。如果我不愿意,她就只用“狠下心”了。
      可是我现在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她怎么能毫不斟酌我的“童言”呢?她就不认为我或许只是一时的无知才回绝的吗?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哑的不是我?”
      或许别人这样对我哭,我只会认为矫情,若是我的那位“母亲大人”,我更是觉得虚伪、恶心。但是她是梓靥——是我在这个世界里被所有人背弃都不会背弃我的人、被所有人算计都不会算计我的人,是唯一真心对我的人。
      我稍稍张了张嘴,喉咙顿时有千刀割磨的疼,仿佛喉咙要被撕裂了一般。我轻轻拍了拍她,指着床对面的桌子上的水壶。她会意,连忙去为我倒水。轻抿了两口水,喉咙才没有刚才那么干涩了,“我这么好听的声音,不能说话就太可惜了!”
      话说得是那样的轻松俏皮,可喉咙还是疼得不行,心也是。
      就像一星小火苗将要熄灭的时候却有人给加了燃料,马上又活了般熊熊燃烧起来。籽靥的眼睛在听到我暗哑却熟悉的声音的那一瞬儿亮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你……”
      “怎么?籽靥姐姐不希望我能说话啊?”我一脸委屈地细声抱怨道。
      “哪有……好啊,你这丫头,刚刚好就想被骂骂了?”梓靥见我一脸挪揄,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换作平时,我当然会讨趣地“呵呵”直笑,外加一句“才知道啊?”可是现在只能扯着嘴无声地笑笑了。
      梓靥应该也发现了,又是一脸悸容,“但是你的确是吃了毒药对吗?”
      …………
      其实我吃的不是毒药,母亲只是在喂给我的参茶里加了稍稍超出常量的铜落。原来在网上看到过,急性铜中毒会引起暂时性的无法发音说话。
      至于知道我不能说话的原因就是在那日的翌日了。
      第二天,夏姊说奉薄皇后之命来探望我,却偷偷给我带来了几颗药丸,不说什么就要我服下一颗。服下后她才告诉我:“这是专解服用铜落过量而中的毒的药,以后每日服食一颗,几日之后您的哑症就会好了。”夏姊告诉我她是夏太医的长女,这药是夏太医叫她拿来给我的,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我别让母亲发现了。
      除此之外,她也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她是薄皇后最亲近的人。既然知道了陈娇姐姐的身份,她当然不会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我没有告诉她,梓靥其实也不属于这个地方、这个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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