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月》宛若如人

17、后宫女子

　　转眼间在皇宫待了一个多月了，南宫公主一直在“待嫁”却迟迟没有圣旨让她马上动身的意思。
　　自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薄皇后，陈阿娇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当然，我也没有告诉梓靥她会回到汉朝完全是自己的表姐的自私害的，是个超级大乌龙。
　　除了去向窦太后问安，我基本在王美人的怀阳殿这里禁足不出，母亲和景帝偶尔会来，刘荣是每两天来一次，刘彘则是天天和我厮混在一起。虽同住在一起，可是那三位公主确是很少见面。
　　“湫水，现在已经什么时辰了？”
　　“回翁主，刚过酉时。”
　　那大概就是晚上七点多儿。因为夏季昼长夜短的原因，现在天还是亮的，火红的太阳仍旧固执地赖在西天不下去。
　　昨天也是这个时候，我独自一人去了薄皇后那儿。因为前一晚睡梦中陈阿娇突然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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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儿，你应该去陪陪薄皇后。”她出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听起来她和薄皇后很要好。
　　我只是说自己生性懒惰、不喜欢走动就给回绝了，她倒是很明白我是在生闷气，便告诉了我很多关于薄皇后的故事：
　　“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进宫到椒房殿去玩，起初是因为母亲认为薄皇后只要不失宠便肯定有一天会诞下子嗣，所以带着我取讨好她。大概是因为膝下无子，薄皇后很喜欢我，几乎示我于己出，我也和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后来，我把自己的生世告诉了她，她却出乎意料的平静，还告诉我她有‘阴阳眼’，也告诉了我许多她与景帝的故事——
　　“她单名‘茗’，亦是个痴情薄命的女子。她是汉高祖刘邦的姬妾、汉景帝刘启的祖母——薄太后在娘家的一个孙女，因为性情平易又乖巧温顺，所以自小被薄太后要了放在身边、在宫廷里长大。
　　“第一次遇到刘启的时候她才六岁，刘启十岁。
　　“那是一个夏天，她因为闲来无事，在宫群里漫步，突然看到了一片栀子花丛，爱花的她当然抑制不住兴奋在花丛里跳舞。
　　“‘舞兮、蹈兮，子若花仙。’突然冒出了一个男孩子，不知偷看她跳舞多久了……
　　“后来，她知道那个就是中宫的太子刘启，而她那日竟冒冒失失闯到了太子的黄麟宫的□□。刘启会常常去找她，给她带好多好多希奇的东西，夏季每天都会命人送去一把初开的栀子花。那个在初次邂逅赞美她‘美若天仙’的男孩，闯进了她的心里。
　　“在刘启十七岁的生辰那天晚上她在黄麟宫为刘启祝寿。不料却有刺客要取刘启的性命，就在暗青铜剑要刺中刘启的那一刹那她为刘启挡住了那一剑。刘启的命是保住了，可自小体弱的她却性命岌岌可危、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
　　“她后来还是好起来了，可是身体却更加不如以前。
　　“就在昏迷了大半个月，醒来的那一刻，她深爱着、愿意舍命相救的人告诉她：‘今生今世，茗儿你是唯一把着我的心的人。’
　　“一年后，她嫁给了刘启作太子妃。即便是刘启对她宠爱有加，可身子孱弱，一直都没能怀孕。她心里明白刘启爱自己，便觉得这已经足矣，狠下心来要刘启纳了好几个良娣和孺子，还宣称若是刘启仍无子嗣，她就不与刘启同房。有几人倒是很快有了身孕，她却……”
　　“她却一生都没有孩子。”我将阿娇不愿说下去的话补上了。
　　该说这薄皇后伟大还是说她傻？明明那么爱自己的丈夫，却偏偏要牺牲自我地将自己的丈夫推到别的女子的怀抱里。
　　“后来刘启继位，册封她为皇后。她知道，刘启是真心对她的，他的心一直都没有变过……”
　　…………
　　是的，景帝的确信守着他对薄皇后的誓言——“今生今世，茗儿你是唯一把着我的心的人。”
　　在他得知薄皇后自请废后后大怒道：“朕是不会废后的，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将来更加不会！”由此可见他是真心待她的。
　　我去椒房殿的时候听夏姊说，皇上刚走。
　　我进到内殿的时候，薄皇后伏在床上无声地哭泣，那薄如蝉翼的肩膀不住地颤抖。那无声却悲怆的画面，我在电视剧里看过不下百十次。看多了脸最初的感动都没有了，偶然还会觉得好笑——不是演员的演技太差，而是觉得这后宫的女子怎么都这么的痴傻？现在看到她，那就为了的最初心底的抽痛又一次侵袭，这次却连流眼泪都觉得无法缓解。她的心里有那么多的苦楚，这么多年克曾对谁诉说过？她是痴、是傻，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一生，她不该也不会有怨言，所以唯有默默地承受一切。
　　“你幸福吗？”我讷讷地问着，“这样……这样值得吗？”
　　她的身子顿时一僵，但转而人就是瑟瑟地抖动。
　　原以为她在那一瞬间会有些踌躇、会始觉后悔，可是我错了。“值得，我自己选的就是幸福。”她说得是那么决绝、那么坚定，那微弱的声音里却透着摄人心魄的气势。
　　爱……是不会后悔的。
　　爱太脆弱了，在权力、在地位、在金钱……在许许多多本不如它的东西面前，它却是第一个被舍弃。汉景帝——刘启，他是必须至高无上的天子，对于权力、地位、金钱……这些东西追求的野心应该是最大，可他却仍旧保留着最初对薄皇后的爱，这么多年来却丝毫不减。就算是生活在现在的“平常人”都难得如此，何况他是生活在这个只需要女人的身体、爱与不爱完全不重要的古代，他还是这个时代的“特殊人”——就是“不爱”也会有三千佳丽投怀送抱的皇上。
　　即便是有太多的痛楚，也是值得了。
　　我抹抹眼角，却没有泪，原来多愁伤感、一看稍稍感人点儿的电视、小说就会鼻涕眼泪一大把的我竟破天荒的没有哭，“我不懂得‘喜欢’，更别说‘爱’了。但是，我知道你和陛下之间是真的有一种叫做‘爱’的真情……”留下这句话我就离开了，此时是不应该来打扰她的。
　　她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她是不是幸福的，但我心里已经不需要答案了。她是幸福的，起码我知道她已经拥有了三个幸福的瞬间——
　　第一个，他与她初遇，他的“舞兮、蹈兮，子若花仙。”就是她的幸福。
　　第二个，他给她誓言，他的“今生今世，茗儿你是唯一把着我的心的人。”就是她的幸福。
　　第三个，他对她守诺，他的“朕是不会废后的，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将来更加不会！”就是她的幸福。
　　三个幸福的瞬间，于她，已经足以欢喜一生、回味一生了。
　　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哭了，嘴角溢上了几分苦涩、几分慰心的笑，小声地唱起了自己最喜欢的《幸福的瞬间》，虽然并不是十分切实合意。
　　“当秋天再来的时候
　　“你要我笑着去爱去拥有
　　“就算是再短暂的温柔
　　“能重逢这仁慈已足够
　　“……
　　“可知道有些事有些人
　　“停留在发生的那天不肯走
　　“看时光的残酷
　　“舍不得被遗忘
　　“这命运我很满足
　　“有你陪伴的辛福
　　“……
　　“为你打开时间的锁
　　“让爱自由不被它束缚
　　“是哭过也挣扎过新让痛碾过
　　“等那一天落叶静静飘眼前
　　“已不再伤悲
　　“永恒终于相信了辛福的瞬间
　　“……
　　“为你打开时间的锁
　　“让爱自由不被它束缚
　　“每一秒都不后悔我陪你体会
　　“过去未来轻轻重叠
　　“请原谅甜甜的眼泪
　　“感谢今生与你在辛福的瞬间
　　“依偎……”

　　因为大汉迟迟不肯将和亲公主送去匈奴，有些对大汉有敌意的匈奴人借此借口在大汉边界作乱，杀壮丁、抢粮食、虏女人。居于大汉与匈奴交界的大汉百姓惶惶不能终日。朝廷里有一丝微弱的声音义愤填膺地请求景帝就此与匈奴一博，但更多或是求自保或是真的有主见的人则不断地求旨，竟快送南宫公主出塞匈奴。于汉景帝前四年夏末，王美人次女南宫公主下降匈奴军臣单于。
　　她要走的那天，月已经残了，我在樟树林里见到她一直仰头望着如钩的月亮发呆。映着月光，我能清楚地看到她双颊上晶莹的泪痕。她轻轻地哼着歌儿，不是《北门》，而是我那天唱的《隐形的翅膀》，只听过一次她就能很完整地唱出来。一遍一遍，不断地唱，眼泪不断地流。
　　人如果真的有隐形的翅膀，就带着南宫公主飞呀，要是能去二十一世纪那个自由的时代该多好！
　　本以为她没有发现我，将欲转身离开留她独自一人享受此时的宁静时，她却止住了歌声，几乎是祈求地说：“再给我唱唱你听过的那个婢女家乡的曲子吧！”
　　家乡……
　　我回头望望叶隙中的那弯弦月，轻轻地唱起来：
　　“遥远的夜空
　　“有一个弯弯的月亮
　　“弯弯的月亮下面
　　“是那弯弯的小桥
　　“……
　　“小桥的旁边
　　“有一条弯弯的小船
　　“弯弯的小船悠悠
　　“是那童年的阿娇
　　“……
　　“阿娇摇着船
　　“唱着那古老的歌谣
　　“歌声随风飘啊
　　“飘到我的脸上
　　“脸上淌着泪
　　“象那条弯弯的河水
　　“弯弯的河水流啊
　　“流进我的心上
　　“……
　　“我的心充满惆怅
　　“只为那弯弯的月亮
　　“只为那今天的村庄
　　“还唱着过去的歌谣
　　“啊故乡的月亮
　　“你那弯弯的忧伤
　　“穿透了我的胸膛……”
　　一曲尽，我强露笑靥，对这被树挡住的那个人影说：“姐姐想阿娇了就唱这个吧！”
　　“那不仅是梓靥的家乡，也是我的家乡……亦是你的家乡……
　　“遥远的夜空
　　“有一个弯弯的月亮
　　“弯弯的月亮下面
　　“是那弯弯的小桥
　　“……
　　“小桥的旁边
　　“有一条弯弯的小船
　　“弯弯的小船悠悠
　　“是那童年的阿娇……”
　　我一边默默地哼唱，一边徐徐漫步地离开，只是没有回偏殿而是出了怀阳殿去走走。
　　后宫的女子，为何都活得如此悲哀？
　　南宫公主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她，害怕自己会多愁伤感地号啕大哭，太丢面子了。只是叫梓靥帮我去送了她一个礼物——栀子花的干花，是我第一次和她在樟树林里遇到后就做了的。
　　我以为她会像电视剧里播的那样，死死地拉着王美人的手大哭，可是听梓靥说，她没有，只是静静地坐在火红色的送亲马车里轻声哼唱些什么——听起来却不是诗歌。
　　还有就是林虑公主哭晕了，平阳公主竟然骑着马追着迎亲队伍行了好远，一边追，一边用哽咽的声音重复地唱着：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
　　“桃之夭夭
　　“有其蕡实
　　“之子于归
　　“宜其家室
　　“……
　　“桃之夭夭
　　“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
　　“宜其家人
　　“……”
　　听梓靥说，本是欢快的祝福歌，可平阳公主唱得竟是出奇的悲戚。她和她现在应该已经释怀了，可是一切已经都晚了。这个妹妹，可能永远都会不来了。
　　本来南宫公主和亲的消息是瞒着刘彘的，就连我进宫也只是说“进宫来和三位公主作伴的”。可是他还是知道了，赶到时送亲队伍已经走了，他就没命地去追，任谁都拦不住。“姐姐……姐姐……”不停地叫，直到嗓子哑得叫不出来才罢休，队伍终究还是没赶上。
　　那么小的他，如此等同于失去了一个亲姐姐，他却只是追、只是叫，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回来的时候就闷闷地跑来我的偏殿，声音里竟带着他本不应该有的恨意：“总有一天，我会灭了匈奴，我会接姐姐回来！”
　　当这话冲击我的鼓膜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往昔所认识的刘彘，他眼睛的深邃似乎可以吞噬一切。或许，那个不是刘彘，而是将来会成为伟大的汉武帝的刘彻。

　　附录（3）：
　　幸福的瞬间（许绍洋演唱版）：http://61.145.124.118/Music1/mp3/124411918c.mp3
　　弯弯的月亮（刘欢演唱版）：http://www.huamang.com/rm/wwdyl.mp3

　　《诗经"周南"桃夭》
　　原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译文：桃花怒放千万朵，色彩鲜艳红似火。这位姑娘要出嫁，喜气洋洋归夫家。
　　桃花怒放千万朵，果实累累大又多。这位姑娘要出嫁。早生贵子后嗣旺。
　　桃花怒放千万朵，绿叶茂盛永不落。这位姑娘要出嫁，齐心协手家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