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李天师

2、第二章

　　其实李宁几乎每个假日都有活动。
　　小假日就有小活动，大假日就有大活动，李宁是老师，他有寒暑长假，所以他还策划着巨大的跨国活动。
　　不过这些，凌晴川都不知道。
　　他知道的就是李宁给他打电话了。
　　李宁说周末有一个两天的活动，需要外宿，问他要不要参加；李宁说这次的活动就在城市周边，是以休闲为主题的，正好可以放松一下；李宁说，因为是第一次参加活动，所以建议凌晴川最好搭乘他的车，自己不要开车；李宁还说，如果凌晴川想要参加，那么露营装备就由他来准备，凌晴川只需在活动当日准时出现在集合地点就行了。
　　凌晴川没有考虑，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李宁已经妥善的帮他处理好了每一个细节，他没有理由不参加。
　　况且，他也是真的很想放松一下。
　　躺在床上的时候，凌晴川想，也许是他误会了李宁，说不定他原本就是像这样一个体贴而心细的男人。自己在家长会上李宁发言的时候打瞌睡，本来就是很失礼的行为，也不怪乎他会生气。
　　这样想着想着，在凌晴川的心中，李宁就渐渐向着好人的方向靠拢了。
　　人心，似乎总是这样容易被收买。

　　周六早上，凌晴川是最先到达集合地点的人。他一般都会提前一刻钟到达约会地点，这是他作为商人的习惯。无论遇到多么挑剔的对手，凌晴川都不会让他在这种末微的细节上挑出毛病。
　　可问题是，这一次并非谈判，他明显错估了李宁的脾性，广场一侧的马路上已经陆陆续续的停下了好几辆越野车，李宁的欧兰德却迟迟没有出现。
　　那几辆越野车的车主好像都是熟识的，凌晴川觉得他们应该是李宁的队友。但是李宁没来，凌晴川也不好贸然的上前打招呼，看着对面的几个人嘻嘻哈哈的打着招呼开着玩笑，凌晴川觉得一大清早就孤身站在空荡荡的广场上的自己像个傻瓜。
　　姗姗来迟的李宁终于出现，他从车里探出头来冲着凌晴川招手，“上车！”
　　凌晴川低头看看手表，此时已超过约定时间三分钟。
　　虽然无伤大雅，但他确实是迟到了。这是凌晴川最不能容忍的坏毛病。
　　他面无表情的上了车，李宁拉了拉自己胸前的安全带，示意他也系上，围在车窗外的队员们笑嘻嘻的问道：“哎，李队，你朋友？不介绍一下？”
　　李宁转过头来微笑的看着凌晴川，片刻后才道：“这位是……我朋友的朋友。”
　　李宁暧昧的态度和模糊的回答，让本来就有些不愉快的凌晴川心底又生出了一丝厌恶，他有点后悔自己就这样轻易的跟李宁出来，这个错误的决定也许会让他本该美好的周末变得一塌糊涂。
　　李宁边发动车子边问凌晴川：“吃早饭了么？”
　　凌晴川敷衍的点了点头。
　　李宁打开车载电台，又取了一张CD放进音响，“后座上有零食，无聊的时候自己拿吧。”

　　车队出了市区，两旁的景色渐渐荒凉，路上的车也少了许多。李宁不用再报路况，他放下手中的对讲话筒，把音响的音量稍微调大了一些，问凌晴川：“无聊么？”
　　凌晴川摇摇头，懒得说话，不开车的人就是容易犯困。
　　李宁看了看他，“困了就把座椅放倒睡一会，到了我叫你。”
　　凌晴川想了想，果真把座椅放倒了躺下，李宁把两边的车窗都关上，然后把音响也关了。凌晴川说：“别关，不吵我。这张CD挺不错的。”
　　李宁又把CD打开，但还是调小了音量。清晨的阳光穿透挡风玻璃斜斜的射在凌晴川脸上，有些晃眼，凌晴川刚想撑起身子，李宁已经快他一步拉下了遮阳板，还顺手把自己挂在衣领上的墨镜递给了他，“下次出来一定要记得戴墨镜。”
　　凌晴川接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从认识之初到现在，此人的态度一变再变，凌晴川又不是傻子，脑中不由的浮出了几分排斥和警惕。李宁的外貌性格衣着工作和脾气，没有一样是凌晴川欣赏的，碍于李宁还没有明白的表示出对他的好感，凌晴川也无从拒绝，他只能在心里打定主意，不给此人任何的错觉和机会。
　　想通了的凌晴川长叹了一口气。
　　比平常人帅的代价就是，要比平常人承受更多的桃花。

　　按理说，在李宁这样一个算不上熟识且似乎还对自己有所企图的人身边，半坐半躺并不舒服的窝在副驾驶席上的凌晴川，是不可能睡得着的。可事实是，他不但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沉，连李宁停车下去都没有察觉。
　　感觉到车身一阵轻微的晃动，凌晴川睁开眼，刚动了一下身子，李宁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你醒了？”
　　凌晴川回头，看见李宁正站在打开的后备箱前整理装备，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醒了就下车晒晒太阳吧，靠背上有外套。”看见凌晴川盯着那件黑色抓绒衣并不动手，李宁又补上一句，“这里湿气重，可能会有点凉。”
　　凌晴川看了看外面明媚的阳光，不以为意的打开了车门，一股夹杂着青草味道的微风扑面而来，其中略含潮气的湿冷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头脑顿时清醒。他犹豫了一下，拿起了李宁的那件外套披在身上。
　　走下车，凌晴川稍稍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肩颈，决定去给李宁帮忙。
　　李宁递给他一瓶水，“不用你动手，东西不多，我自己能行。”
　　凌晴川接过水，站在一旁静静的看了片刻，然后调转方向，准备在周围走走。看出他的意图，李宁笑着提醒：“别走远了，手机在这里没有信号。”
　　在四周游荡了片刻，凌晴川回到营地，一个个色彩鲜艳的帐篷已经搭建完毕，在一棵棵稀疏树木的映衬下，在一大片草地的怀抱中，或圆或方的蜗帐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明快的童趣，看在眼里，舒服极了。
　　凌晴川心中的阴郁已经被这深深浅浅的柔和绿色融化了，真是一个让人惊艳的地方。深呼吸，清爽的感觉充斥了身体的每个角落，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很是轻松。
　　握着一罐啤酒枕着手臂仰躺在防潮垫上，凌晴川感叹，这，才是生活！李宁这小子，真他妈太会享受了！
　　不远处的李宁仿佛感应到了凌晴川的视线，他顿住了手中的动作，起身向着凌晴川走来。
　　凌晴川全身的骨头都懒洋洋的，并不想动，李宁走到他面前，微笑的看着他，凌晴川大方的摆出随意的表情随他去看，半晌后李宁突然开口问道：“凌先生，请问你的名字是……？”
　　凌晴川一愣。
　　这家伙难道以为自己现在是在大街上向人搭讪么？
　　李宁微微苦笑着道歉，“对不起，我总是只能记住见过的人，却记不清别人的名字。”
　　凌晴川愕然。
　　这是什么怪病？或者说这根本不是病，只是一种愚笨而怪异的手段？
　　但如果真是手段，未免也有些太不高明了。
　　凌晴川拾起身边的一根断枝，在湿润的草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下“晴川”二字，虽然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但李宁显然已经看懂，他微笑着念到：“晴川？好名字。”抬起头来直视着凌晴川，李宁继续微笑，“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确实是好名字。”

　　傍晚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吃着零食聊天，凌晴川跟他们没有共同话题，而且也不想加入。坐在他身旁的李宁也没有去凑热闹，他微笑的望着不远处的人群，面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那边聊到了什么话题，突然有人叫了李宁一声：“李队！好长时间没见马队了，他最近很忙？”
　　李宁的身子动了一下。他抬起头，依旧微笑，“……算是忙吧。他最近借调回原先的市里了。”
　　“哎？要升官了？”
　　“这个可说不好。”李宁的笑容不变，“你要从现在开始拍他马屁么？”
　　“我觉得从现在开始拍你马屁比较实在。”年轻人也笑，“李队，我知道你和马队的关系好，如果他真升迁了，你可别忘了帮兄弟们宰他一顿啊。”
　　李宁但笑不语。

　　等天色渐渐的黑透了，一群肚子里塞满了零食的人开始折腾。他们把车头向内围成了一个半圆，大灯齐开，也不知是谁的车里在放着嘈杂劲爆的舞曲，本该寂静的草地上今夜却是一片群魔乱舞，鬼哭狼嚎。
　　凌晴川在一旁看得好笑，不过他还不想自毁形象下去跟他们一起闹。一旁的李宁静静的握着一罐啤酒，整个身体都陷在了宽大的折叠椅内，脸上仍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斑驳的灯光映在他的眼中变成晶亮的一片，反而更让人不清楚他是在看着哪里，在看着哪个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第一次住帐篷的凌晴川总觉得用睡袋很别扭，被束缚的不适感让他一直都无法睡得踏实，可奇怪的是，李宁夜里也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凌晴川醒来的时候，发现李宁不在。他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八点多了。
　　钻出帐篷，坐在地席上的李宁看到他醒了，立刻起身为他准备洗漱用品。凌晴川站在一旁看他忙活，突然间觉得，如果想要实实在在安安稳稳的生活，找一个这样细心体贴的伴确实不错。
　　大概是晚上没睡好，李宁白天的时候哈欠不断，傍晚回程的时候，凌晴川本想接手替他开车，但李宁摇摇头，说：“你昨晚没睡好，在车上还是休息一下吧。”
　　天色渐晚，李宁专注的开着车，凌晴川窝在副驾驶席上，翻看着李宁的相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凌晴川说李宁拍照的技术还不错，把人物景物都拍的很有特色；李宁说以前活动的照片都已经发在论坛上了，如果有兴趣，凌晴川可以去看看。
　　音箱里轻柔的音乐和沙哑的男声似乎带有催眠的功效，凌晴川的声息渐渐变得细小，最后竟然又睡过去了。待到李宁摇醒他时，车队已经回到市内，与其他人告别后，李宁问清了凌晴川的住址，送他回去。
　　都市的霓虹在夜色下闪闪烁烁，但随着车子的移动，最后映入眼底的却仿佛只剩下一条条斑斓的亮线，凌晴川有些恍惚，耳边萦绕着李宁轻柔的声音：“别睡，马上就到家了，小心着凉。”
　　凌晴川眯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李宁在路灯下一明一暗的侧脸，突然间又觉得，这个男人挺直的鼻梁和专注的眼神，看上去，挺帅的。
　　车子停下的时候，凌晴川把身上盖着的外套揭开，其实市内并没有郊外那么冷，这衣服……又是在睡觉时李宁帮他盖上的。
　　凌晴川下车，客气地道了谢，还没来得及转身，李宁又叫住他，伸手取出了音响里的CD递出车窗，“我看你好像喜欢。”
　　凌晴川拿过CD在昏黄的路灯下努力的辨认着上面的文字和图案，“不用了，我看看这是谁的CD，我自己去找。”
　　李宁笑了，“你找不到的，这张CD是我自己烧的。”
　　凌晴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下了，“谢谢。”
　　“不客气。不过我看你好像总是很累的样子，要多注意身体。”李宁微笑的看着他，“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么。”
　　凌晴川回应了一个微笑，“我会注意，谢谢。”
　　凌晴川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后却没有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他回头，看到车内的人仿佛疲倦般的将整个上身都靠入了椅背，伸出窗口的左手上夹着一支烟。在微弱的光线下，凌晴川无法将他的面孔看得十分真切，但凌晴川却知道，那抹温和的微笑，已经从他变得平淡的嘴角边，卸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