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李天师

11、第十一章

　　李宁挂掉电话之后，凌晴川又拨了回去，那边传来一串忙音，占线。等了片刻，他再拨，还是占线。
　　重重的一把拍在方向盘上，凌晴川想要大喊。
　　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这种时候他还在给谁打电话，有什么话是现在非说不可的？
　　调转车头回家，凌晴川连鞋都没脱直接走进客厅，在一堆杂七杂八的名片中翻找着预订机票的电话，可是售票小姐说Y市没有直达拉萨的飞机，需要先到成都，然后在那里转机进藏。
　　一把掀掉名片匣，凌晴川忍不住破口大骂。
　　好端端的非要去什么西藏！真是他妈的没事找事！相隔着十万八千里，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连个收尸的人都找不到！
　　凌晴川掏出手机再次拨通李宁的电话，占线，还是他妈的占线！
　　刚才不是说过手机快没电了，为什么还不知道留一点电预备打应急电话，难道他连这种常识都不懂么！
　　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扣住拉环用力一掰，它竟然断掉了。愤愤地把易拉罐摔进垃圾桶，凌晴川身子一歪倒在了沙发上。
　　为什么要着急呢？
　　他既然都能看得开，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呢？
　　凌晴川是李宁的谁？李宁又是凌晴川的谁？
　　李宁是凌皓的班主任老师，凌晴川是凌皓的小叔；李宁是姚磊的朋友，凌晴川是董勇的朋友；李宁是车队的队长，凌晴川是车队的队员。除此之外，他们也只能勉强算得上是朋友——上过床的“朋友”。
　　很好，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关系。
　　但是……去他妈的朋友！
　　如果他真的再也回不来，如果他真的死在那么远的地方，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他……怎么办？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猛地张开眼，凌晴川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是在自己的家里。放着好好的床不睡，他竟然在沙发上窝了一个晚上。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头颈，凌晴川突然想起了是什么事让他烦燥了整整一个晚上。抓起手机，他开始拨李宁的电话，话筒里传来的死板女声让他有摔电话的冲动。
　　停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停机！
　　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已经是八点过一刻，凌晴川重新拿起手机调出小潘的电话号码，让他去给李宁的手机缴费。
　　昏昏沉沉的走进浴室，凌晴川仍不忘带着电话，匆匆的冲洗了一下身上，他又放了满满的一缸热水，然后慢慢的跨坐进去。
　　昨晚躺在沙发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他现在感到后背酸痛，手脚冰凉。
　　短信提示音响起，凌晴川坐起身子一把捞过电话，是小潘告知他已经为李宁缴过了手机费。
　　按下通话键，重拨，话筒里传来的接通等待音枯燥而漫长，那单调的“嘟嘟”声仿佛触到的不是凌晴川的耳膜，而是一下一下的敲打在他的心上。
　　连呼吸都微微的颤抖起来。
　　终于，等待被打破，李宁清明的声音伴着“滋滋”的电流声，穿过千山万水，在他的耳畔响起，凌晴川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怎么这么早？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你现在在哪儿？”
　　“每次打电话都要问这个，难道你就不能换个问题么？”李宁仍是笑，他透过车窗看了看外面，说：“我现在在翻米拉雪山。”
　　“把车停下来接电话。”
　　“嗯。”李宁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想必他刚才就应该把车停靠在路边了。
　　凌晴川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总算是放松下来，“昨晚没出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人车平安。”李宁把车窗打开一条缝，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估计下午就能回到拉萨了。”
　　“雨停了？”
　　“夜里四点多就停了，天亮的时候当地交警过来疏通道路。”李宁吐出一口烟，望着公路两旁薄薄的积雪，“如果不停，山上就要下雪了。”
　　“李宁……”
　　“嗯？”
　　“回来吧。”
　　李宁闻言又笑，“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才只是我行程的三分之一，我还没有去珠峰。”
　　凌晴川突然提高了声音，“难道为了去看那些东西，你连命都不要了？”
　　“这只是一场意外。每个人都可能遇到意外，更何况七月是西藏的雨季，在来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在城市里，你起码不会遇到山体滑坡！”
　　“可是还会有别的意外，比如说车祸。”李宁像是在耐心的引导着自己的学生，语调平和，“该来的总是会来，这种事是避不开的。”
　　“别跟我宣扬什么因果报应，我只知道，这些麻烦都是你自找的，如果你乖乖的呆在Y市，就根本不会遇到这种事！”
　　“凌晴川。”李宁的声音开始变得冷硬，这是他发怒的先兆，“来西藏是我自己的决定，就算出了什么事也由我自己负责，跟你，跟别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没关系？哈？”凌晴川怒极反笑，“上过床也算没关系？那你跟全世界的人都他妈没关系！”
　　李宁冷静地指出，“那也是一个意外。”
　　“好，就算是意外。可同样是面对意外，为什么你的态度却截然相反？难道和我在一起比遭遇泥石流还要可怕？”
　　“这两件事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你敢说对我没感觉试试！”凌晴川粗暴的打断了李宁的话，“没感觉你就不会让我做下去！”
　　李宁对凌晴川的问题默不回应，凌晴川厉声喝道：“你说话！”
　　李宁似是叹了一口气，“凌晴川，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那你就说出来，让我明白！”
　　李宁再一次的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我还要赶路，先挂了。”
　　“李宁，你到底在怕什么？”
　　李宁“啪”的一声合上了电话。
　　凌晴川扔开手机，猛然沉下的手臂将浴缸里的水打得四处飞溅。
　　究竟在怕什么，你这个胆小鬼！

　　整整十一天，没有电话，没有短信，甚至就连李宁发在论坛上的那些游记和照片，凌晴川也没有去看。
　　每一次想起这个人，心头就仿佛突然窜出了一把无名之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却又只能窝在肚子里，无处发泄，实在是憋闷至极。
　　所以，他干脆不去看，不去听，也不去想。
　　……可是，又不能不想。
　　凌晴川感叹，自己果然已不复当年了。

　　这天，凌晴川刚一到公司，就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张明信片，他以为这是那些客户无聊的问候卡片，因为这张明信片的正面太普通了——是晴空下的珠峰。
　　这不可避免的又让他想起了李宁。
　　凌晴川拿起卡片一边走向废纸篓，一边随手翻看了一下背面的问候语，上面只写了几个字，却盖着许多或大或小的印章。
　　“珠穆朗玛峰留念”。
　　其中最大的红色圆章表明了这是从珠峰大本营寄出的，日期是在六天之前。
　　是李宁。
　　凌晴川的脚下顿了顿，最终还是折回了办公桌前将那张明信片放进了抽屉。

　　自从李宁去了西藏，车队已经很久没有活动了。以前就算他无法参加，也还是会策划好活动，并让代队长组织出游的。
　　他也许是有点撑不下去了吧。
　　一个人担负着诺大的车队，还要工作——所以，他才会不负责任的一个人跑去西藏，是想放松一下么？
　　凌晴川已经很久没有周末回家吃过饭了，母亲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他想想自己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好做，便答应了她晚上回去一起吃饭。
　　凌晴川回去的时候，大哥一家人已经到了，凌皓得意的顶着一张晒黑了不少的脸凑到小叔跟前炫耀着自己的多姿多彩的暑假生活。
　　凌晴川没什么心情逗他，刚和大哥说了几句话，大嫂就帮着母亲张罗着准备开饭了。
　　父亲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自斟自饮，凌晴川嬉皮笑脸的凑过去一定要陪老爷子喝几杯，大哥也挽起袖子准备参战，凌皓勤快地给爷三儿满上了酒，还不忘给偷偷给自己倒上半杯。
　　饭吃到一半，母亲又开始旧话重提，无非是想让儿子找个不错的人早些安定下来。
　　凌晴川是家里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又能折腾，也算是有点本事；再加上皮相不错，按说是根本用不着父母为他操心的，可好端端的突然就跑回家来出柜了。
　　虽然老两口最终迫不得已无奈的妥协了，但还是怎么都想不通，自家的孩子也没哪里像女人啊，为什么非要去喜欢男人呢？
　　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吧，儿孙自有儿孙福，父母也管不了他一辈子。可在老人的观念里，就算是和男人在一起，不能结婚，但也要组成一个家庭才能算是安定下来。
　　凌晴川的大哥大嫂到底是要比老人明白一些，现在想找个合适的人过一辈子，就是男女之间也没这么容易，更何况是男人找男人，这更是难上加难。
　　一家人在饭桌上讨论着凌晴川的终身大事，反倒是主角有些心不在焉。看到在一旁捂着嘴偷笑的侄子，凌晴川突然想起了另一个男孩儿的话——
　　“对付像他这样闷骚型的大叔，当然要紧追不舍才行。”
　　不知道家人，会不会喜欢凌皓的班主任老师呢？

　　把钥匙扔在茶几上，凌晴川摊在沙发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不是他不愿意陪父母多说说话，实在是他每次回去的时候，家里的气氛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有些事情，并不是他解释了老人们就能明白的。父母愿意谅解他，接受他，不是出于对同性恋的认同，也许老人们永远都无法理解这种现象存在的根本原因，但是他们一直用爱包容着并不完美的儿子。
　　他们所希望的，不过是自己的幸福。
　　幸福。
　　多么朴实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