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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丁家姐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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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从胡同口那家挂着招牌的当铺里走出上次见过的小姑娘,这次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短衫,下面是黑色裤子,虽然打了几个补丁,但洗的干干净净,包包头齐刘海梳得清清爽爽,一截鲜红色的头绳在略带黄色的发髻里若隐若现。
她也看见了两人,大大方方地走过来,略蹲了个身做行礼:“两位小姐好,这是又要去看戏?”
“下午三点,哪个戏园子还有好戏看。”骆守宜从前就心软,如今手头有大把银钱可以挥洒,越发看不得人受穷,关心地问:“当铺压你价了没?哼,都是资本家!”
姚细桃从后面撞了她一下,让她把‘资本家都是黑心的会剥削剩余价值。’的超前理论给咽了回去。
小姑娘倒是坦坦荡荡,微笑着说:“天下当铺都是一样的规矩,我年纪虽不大,也常往这里来走的,倒不怕他骗我。”
骆守宜的同情心顿时爆棚了,支吾了一句:“家里情况是不是不太好?”说着自己先脸红了,似乎不太好意思。
姚细桃恨得简直想踹她一脚:没救了。
小姑娘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也还支撑得过去的,只是如今冬天的衣服穿不着了,倒不如送过来,先换两个钱,手头也活泛些。”
骆守宜杏眼扑闪闪,情不自禁地追问了一句:“那过几个月又到了冬天怎么办啊?你们还是要穿棉袄的嘛,不然怎么过冬。”
小姑娘仿佛觉得她的话很奇怪,一脸想笑又不敢的样子,耐心地解释:“到了冬天,自然就是把夏天的衣服再送来当当。”
骆守宜心里有些难过,回头看了姚细桃一眼,想开口说什么又忍下了,回头对小姑娘说:“你平时常在哪个戏园子卖零嘴,我好多找几个人照顾你生意。”
小姑娘微笑着又蹲了个身:“谢谢小姐关照,我一向也只看着水牌子,哪个园子有好角儿便去凑个热闹,生意也好做些,不过常在真光,吉祥,开明这几家出入的,逢年过节的也去城南游艺园,那里有不少新鲜的西洋玩意儿,倒是适合小姐们这样的新潮青年。”
“嗯,我记下了,以后我会常去看戏的,到时候麻烦你再替我们买爆米花呀。”骆守宜挥手跟她告别,小姑娘又向姚细桃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哎,这世道,穷人真是太辛苦了。”骆守宜叹息着转过身,想了想:“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我是不是跟戏园子的领班说一声,以后我家的包厢,都额外送两碟她卖的零嘴,你说这样好不好?”
“我觉得你还是直接给钱比较实在。”姚细桃实话实说。
“咄!怎么能这样呐!瓜子花生也是有尊严的!”骆守宜义正言辞地说,“做慈善也要考虑到被捐助者的心情,很多人都不吃嗟来之食的。”
姚细兰把空瓶子丢到车筐里,无力地推着车子往前走:“我吃,我吃行了吧?快拿金条银元来埋了我!给张花旗银行的支票就更好。”
“擦,你还真想当我情敌,然后让我后妈拿着支票来找你谈判呐?三流言情小说都不这么写了。”骆守宜在后面追上去,“喂喂,你骑车倒是带我一程啊。”
她一边举着汽水瓶子自说自话,一边轻捷地跳到后座上,姚细桃感觉身后一沉,咬牙切齿地说:“大小姐,我不指望你天天坐汽车来让我沾个光,怎么还让我玩单车带人这套呢!我是病人,我很虚的!”
“哎呀,战斗修女阁下,这点小重量对你来说很轻松嘛。”骆守宜笑嘻嘻地抓住她的腰,探出头来对她说话,“总得让我感受一下现代文明,不然天天蹲那个大宅子里面,满眼都是老妈子姨太太大小姐我会疯的,哎哎!看路!看路!小心驾驶!”
姚细桃忍不住笑了:“你这个七十码还提醒我小心驾驶?呸!”说着,她脚下用力,自行车轻快地在阳光里远远驶去,轻风拂面,街边路人闲话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一切都是属于人世间的平安稳定小日子,战争似乎还离得很远,而她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骆大小姐今天出来,其实并不是闲逛,也是着实带着个任务的,就是去电影院拿一份最近的戏单子,回去好给西山的三姨太送去,免得她久居郊区,错过了什么时髦的新电影,回来之后变成凹凸曼,跟人插不上话。
“西山都算郊区了,叫大兴昌平顺义房山密云情何以堪。”姚细桃唏嘘地说。
“呔!我大八通线又躺着中枪!你这下知道社会主义发展的优越性了吧?”骆守宜把戏单子折好收进小包里,又拉着她去斜对面的绸缎庄去给后妈和姨娘看夏季的衣料,“这时代的娱乐方式着实匮乏啊,哎,我不知道多想念我的手机,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在枕头下摸来摸去,摸不着才彻底醒了,对呀,你不是理工大的么?赶紧研究开发手机去啊!”
姚细桃无语:“那首先得等到四十年代物理学的黄金年代到来吧?”
“那还不抓紧时间去研究物理?!”骆守宜一脸深恨她辜负时光的咬牙切齿。
“小姐,叫我出来逛街的好像是你哦?”
她们一边斗着嘴一边向绸缎庄走去,姚细桃还问:“不是说北京老字号瑞蚨祥最有名么?这家是什么买卖,没听过啊。”
“唔,听说背后有海关总长家姨太太的股份,是专做外贸生意的,就是传说中的舶来品,你想去瑞蚨祥看原版布啊?那回头就去呗。”
姚细桃冷笑了一声:“还原版布,谁的原版布啊?素还真的?”
“哎呀,顺嘴顺嘴。”骆守宜不以为忤,倒是挺高兴地说,“不过现在这个时代舞台艺术发展正在好势头上,不像我们那时候,无论话剧京剧评剧相声,能在剧场演出可不太容易,现在居然人民群众都认同进剧场看演出是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
“那是你还没去天桥看过,撂地的演出多了去了。”
这是条还算繁华的街道,并没有红绿灯和斑马线,人来人往的多了,挑担叫卖的小贩也不少,热热闹闹的,甚至还有人牵着骆驼走过,硕大的铃铛叮铃铃地响着,姚细桃推着自行车,尽量靠边免得碰到了人,但是当斜刺里忽然窜出个半大小子来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被碰到了前轮,身子一歪,又撞到了骆守宜。
“喂!”骆守宜杏眼一瞪,伸手扶住姚细桃,对那个半大小子不客气地说:“走路慢点儿!没看见有人吗?”
半大小子站下了,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穿一身竹布小褂裤,扎着黑布腰带,个头不高,瘦瘦的,剃得溜光的青皮头,脸上灰扑扑,又是汗又是油灰,五官眉眼倒看得出很秀气,但气势比她还凶地一撑腰嚷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们娘们儿唧唧歪歪个屁呀!你撞了小爷,小爷还没朝你要钱呢!”
骆守宜微张着嘴,下意识地猛拽姚细桃:“报警!报警!遇上碰瓷儿的了!”
“呸!”半大小子奋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少来这套!是你们想讹诈小爷吧!?今天不是小爷有事,就拆了你们这洋玩意儿!”说着抬起脚踢了自行车一下,趾高气扬地转身就要走。
骆守宜从前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穿过来之后又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几曾见过这样泼皮的熊孩子,一时竟然惊得不知道反应。
姚细桃眉头轻轻一挑,把自行车向她的方向一推,然后一步上前,抬手就抓住了熊孩子的肩膀,脸上却堆起了笑,声音甜得腻腻的:“小盆宇,一个人啊?爸爸妈妈呢?”
熊孩子警惕地回头瞪着她,一双眼睛黑亮得近乎凶狠,用力甩开她的手:“关你屁事啊!小爷就是一个人,咋的?”
姚细桃被他挥开手的同时,又一反手腕,继续抓住了他细瘦的手腕,不紧不慢地说:“姐姐有好玩的东西,带你去看哦!”
“我不去!”熊孩子大声地说,这次他居然没能挣脱开姚细桃的手,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慌乱,整个身子都开始向后挣扎着用力。
姚细桃到底曾经在COS圈混了五六年,女体武将也不是没出过,体力腕力总是有的,这次下了力气,紧紧抓住熊孩子不放手,脸上依旧笑得很甜蜜:“小盆宇,如果不想跟姐姐走,就要乖乖地道歉哦。”
“放屁!”熊孩子挣脱不开,忽然目露凶光,一抬腿,单脚带着风声过肩至头,随后很标准的一个跆拳道里的下劈就朝姚细桃抓着他的手臂上砸下来。
骆守宜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的角力,这一下出来才惊呼出声:“老狸小心!”
姚细桃反应极快,迅速松手往后退了一步,熊孩子的脚带着风声重重地落下,几乎是擦着她的衣服过去的。
“想拍小爷的花儿,做梦吧!”熊孩子也是惊魂未定,撂下句狠话,往地上吐了口痰恶心人,转头就跑。
骆守宜紧张地扶住姚细桃的手臂,声音都有点发颤:“你怎么样?”
在现代也遇到过不少熊孩子,但刚才那孩子的目光真的像一只野兽一般凶狠,那一脚也是实打实的狠辣,如果真砸上了,恐怕姚细桃就不用在手腕上绑手绢,而是要绑夹板了。
“没事,小破孩而已。”姚细桃心里也被吓得不轻,但口气还是没变的淡定,“还有我说了,不许叫我月华狸!”
骆守宜松了一口气,满口答应:“好好好知道了,哎,现在民风真是刁蛮啊,熊孩子都这么厉害了。”
眼看那熊孩子的身影都跑出去十几米了,却忽然停住,尴尬地抬起一只手挠着后脑勺,下意识地向后退来。
“咦!”骆守宜眉毛倒竖杏眼圆睁,开始掳袖子,“他还敢回来!真以为我们天宫家族就是好惹的么?这次换我来教训教训他。”
“你拉倒吧!”姚细桃看不起地嘘她,曾经也是看过天宫家族出的COS节目的,天宫西柚正经地进社团才一年,之前都是走秀节目平面造型的居多,现场版舞个水袖扇子跳个踏歌还行,真跟那个熊孩子伸手还不知道谁教训谁呢。
“仔细看看,他是遇见了什么人才退回来的。”姚细桃用下巴指了指,果然,从前门的小胡同口那,不紧不慢地走出一个人。
并不是她们想象的什么□□大佬冷血杀手,而是一个勉强可以算得上熟人的人,反正就在一小时之前,她们才刚遇见过。
还是那个包包头小姑娘,换下了墨绿色的短衫,穿了一件更旧些补丁更多的青色小褂,抿着嘴,仿佛忽然成熟了好几岁那样,并不说话,只是向前走着。
熊孩子就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想起身后就是那俩‘不讲理的刁蛮小姐’,才腰杆一挺,不退了,故意装作镇定地说:“姐姐,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师父还等着我办事呢。”
“办事?就是左一包右一包地跑腿送东西到人家家里去罢?”小姑娘厉声说,把手里一个小袋子向他胸口扔过去,“东西我叫人送回去了,这是钱,也拿回去!”
熊孩子挠着剃得铁青的头皮,嗫嚅地说:“姐姐,师父也是一片好心。”
“他的好心我们当不起!”包包头小姑娘一眼看见站在后面的骆守宜和姚细桃,脸色大变:“你又在外面闯祸了是不是?还不快向人道歉!”
熊孩子脸色灰暗,紧抿着嘴,抓住小袋子说了一句:“那我走了。”竟然不理睬她的后一句话,拔腿就跑。
包包头小姑娘脸色比他还要难看,望着他的背影略呆了一刻,才缓和过来,走了两步,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都是我管教无方,这个弟弟向来在外面横冲直撞惯了,冒犯了两位,我替他向两位赔个不是罢。”说着蹲下身去。
骆守宜本来心软,想顺嘴说没什么,但毕竟不是撞的她,于是用眼去瞧姚细桃。
“算了,本来也没什么。”姚细桃伸手扶了她一把,“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包包头小姑娘瞧着她裙摆上半个浅浅的鞋印,有点忐忑地说:“小孩子不懂事,把姑娘裙子弄脏了,这可真对不住,我家就在前面,不如暂且过去坐坐,这印子浅,我擦擦就能去了。”
“咦?”姚细桃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想来是刚才到底被那熊孩子给擦到了衣服,黑布上沾了灰土就格外显眼,用手掸掸居然还留着印子。
她可不想带着个脚印满大街走,于是侧头征询骆守宜的意见:“你看呢?”
“好,好啊,去坐坐也无妨,正好我口渴,想喝口茶,那就打扰啦。”骆守宜本来就是个富贵闲人,正愁没法子打发时间,自然什么都可以。
于是三个人就推着一辆自行车,走了十几米,拐进小胡同,向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