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说故事》姬立里

2、第二个故事

　　在蓟城，傅少迟是个出名的人物。傅老爷子一生戎马，赫赫战功。但他提起这个独子傅少迟，却只有长吁一声。人人皆知傅家公子倜傥分流一表人才，是出国留过洋的人物。人人皆知付家工资已到成家之年，却迟迟未婚。傅家公子这位金龟婿，是未出阁姑娘家都想攀却不敢攀的。

　　傅少迟是个断袖，这在蓟城早已不是新鲜事。

　　听闻早年，傅少迟从法兰西归来时，在轮船上遇到个漂亮的优伶青衣。那叫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傅少迟对青衣就跟着了迷似的，得知他在金朴园登台唱曲，日日都去捧场。

　　要说那戏子，也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仗着有几分媚色，把傅家公子吃得死死的，不疏远也不亲近，玩得一手若即若离的好手段。偏偏傅少迟只倾心于他一人，羡煞一干名伶戏子，也叫名媛们又恼又妒。

　　若只如此倒也罢了，偏生后来又发生了一件震惊蓟城的事——那戏子竟死于园中，死因不明。戏台版主草草将其尸身掩埋，更让城中诸人生疑。有人说在戏子死的前一晚，看见傅少迟从园子后门溜出。也有人说，是傅老爷子不堪忍受自己宝贝儿子被一戏子迷惑，叫手下取了青衣的性命。更有甚者，说是傅家公子追求不得便想对那戏子用强，争执不下便痛下杀手，叫青衣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好事者将种种说法描绘得详细至极，香艳无比，好似自己亲眼所见。不过傅少迟倒成了为情所困的痴情人，应了众人口中那句“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傅少迟半卧在榻上，手执一本沈复的《浮生六记》，说不出的清寂。院内梧桐因风簌簌落下，扰起不少响动，偶有下人扫叶的声音。傅少迟很少踏出院门，甚至很少出这间屋子。父亲限制了他的出行，而他自己，在出了那件事以后也不愿再出门。外头的纸醉金迷于他而言已无意义，不如待在这屋里，与一屋藏书为友。

　　那件事过去已三年，三年光阴，足以淡忘一件事。傅少迟很少回忆起那件事，也很少记起那个人。当初得知那人死讯，傅少迟也不过是去吊唁了一番，没有寻死觅活，没有哭天抢地，他淡然地让旁人诧异。

　　旁人不知，所谓的钟情倾心、求之不得，不过是好事者现编乱造。傅少迟去金朴园向来只听戏，不做其他。至于他对青衣是何种感情，或许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这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斯人已去。

　　傅少迟曾让下人去买几张唱片。都是些戏曲段子，闲来无事傅少迟也会跟着唱片哼上几段。“那身素昧平生，换的个花间相拥无奈何。夜半船家入孤篷，寻寻觅觅，归去来兮哪遇斯人。”傅少迟未曾想过会再见到那人。此时外头世界已经换了天地。

　　民国二十三年，日军驻兵蓟城，蓟城沦陷。城里所有的大户人家都被日军洗劫一空，傅家也难以幸免。傅家多年打拼攒下的财宝全部一夜易主，傅老爷子在主厅内被活活气死。余下亲眷，也悉数被枪决。只剩下常年住在别院的傅少迟一人。

　　那人推门进去时，房屋中的留声机正放着曲子。《归去来》，当年那人唱得最出彩的段子。“归去来兮……喇！”来人粗暴地将留声机挥到地上，掏出枪来朝留声机的残骨狠狠打了几枪。

　　傅少迟终于缓慢地睁开微闭的双眼，定定地看向眼前人。

　　“我该叫你青衣，还是，”傅少迟下榻，走近那人，在离那人半米远的地方停住，一字一顿地说出四个字，“酒井少佐？”他未曾想过能再见到青衣，以这样敌对的方式。年少时的爱慕现在看来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傅少迟不住自嘲。

　　“不论我是谁，你今天都要死。”酒井把枪口对向傅少迟眉心。画面在这一刻定格，酒井迟迟没有开枪。傅少迟依旧看着看着眼前人，却也没开口。

　　许多话没有必要说。他曾爱慕过他，他承认。或许到酒井踏入房门的前一刻为止，傅少迟还将这份爱慕保留着。虽未提起虽未表明，但真实存在。傅少迟知道眼前人没有死，一直知道。他愿意留便留，他要走，也留不住。傅少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放得下，终究还是失算。

　　青衣，很好。无论爱憎，傅少迟都要把眼前这个人的模样记下。青衣的眉目依旧如画，青衣的发丝依旧如墨，轻易地指节依旧分明颀长，只是他手中拿的不是黛笔，而是手枪。

　　青衣，青衣。

　　枪声响起，子弹正中眉心。酒井看着傅少迟倒下。死了，这个爱慕了他七年，被他灭满门的男人死了。这男人的死，给酒井的一如七年前船上所见的感觉。傅少迟当年穿着锦色长衫，倚在加班的护栏上远眺，唇边一抹笑意，光风霁月。

　　三年前，诸人传言傅少迟杀了青衣，如今，青衣是真正地杀了傅少迟。“傅少迟，我们本就不该相识。”

　　是夜，傅家起火，傅家的所有付之一炬。

作者有话说

　　= =我非常偏爱民国文，因为《秋水长天》一书。
嗯，在此强烈推荐小花花的《秋水长天》，讲的是抗战期间两个军人的故事。
如果我只能推荐一本耽美文，那必须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