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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一夜:复活 ...

  •   玻璃窗上有一层朦胧的雾气,江户川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他刚去调查了仲村神社的案发现场,那里除了大量血迹之外,还洒落着无数细小的照片碎片,鉴定人员已经将其收集在了证物袋里送去鉴定了,现场没有找到凶器。高木询问了神社里的人,一个叫松木的僧人师傅说岸本润当时是在会客。客人的名字他并不清楚,声音很年轻,以前似乎来过神社几次,自称是个作家。而江户川发现,松木师傅就是当初他在伊豆无名山上见到的那位演奏尺八的老人,通过谈话,他意识到松木师傅描述的那位来访客人和淳美夏江非常相似。

      工藤优作手里拿了一份几页的报告,穿过医院清冷的走廊,来到儿子身边。说道:“岸本润还处于危险期,她的头后部曾遭到钝器的击打,身上的多处刀伤都不足以致命,伤口不深而且非常分散,大多都只是伤及皮肉而没有到达器官,只有胸腔中的一刀刺中器官,医生正在对她进行大量输血治疗。也就是说,凶手若果想要置她于死地,只能等待其失血过多而亡了。还原当时的场景,应该是凶手出其不意地将岸本润击昏,然后用匕首在她的身上刺下那十二刀。这种凶狠的手法带有一定的折磨性质,凶手很可能对岸本润怀有很深的仇恨。”

      “凶手的目的是想让她在痛苦中慢慢死去?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凶手本身没有经验而且很慌乱,并不知道要害部位的具体位置,是警车的到来中止了他的行凶过程,他来不及给岸本润致命一击就不得不逃离了。”江户川的目光仍然聚焦在满是雾气的玻璃上,声音里有意思疲惫。

      “会不会是西村的手下做的?也许是在我们造访之后为了防止岸本泄露他的秘密而迅速派出手下做的。”目暮警官急匆匆地来到优作身边,提出自己的疑问。他刚和抢救岸本润的主治医师讨论过,那个巫女的情况确实很糟糕,也许她已经撑不了几个小时了。

      优作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应该不是。不要忘了,我们还有撕碎的照片以及那个老人的证词。这似乎并不是简单的灭口。”

      目暮的手机响了,他接听了一番电话之后,疑惑地说道:“工藤,高木在距离神社不远的一个街角的垃圾桶里发现了沾满血迹的衣服,很有可能是属于凶手的。衣服被装在一个黑色的品牌纸袋里。另外,在衣服上发现了一根头发,鉴定人员正在提取头发的DNA已确定凶手的身份。看来,我们离真凶已经不远了。”

      问题在于那个企图引领我们去找所谓真凶的人是谁。江户川幽幽地想着,大脑中却浮现出某张沉积冰冷的面庞,一个女子婉约细致的面庞。

      是夜,细雨缓缓下着,弥恋月在雨里慢悠悠地游走,脸上和头发上早已经是湿淋淋的了。她恢复了本来的面容,纵使已经成为了全日本警察追捕的通缉犯,她也不愿意再继续使用别人的脸作为面具了。她的上衣口袋里放着一张照片,在去仲村神社和岸本润会面之前,她一直都强忍着满腔的怒火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张照片,那是岸本润和荒田喜三在一间咖啡厅见面的偷拍照。也许这两人会面的时候就是在讨论如何利用她杀人吧。淳美夏江将这张照片叫给她的时候她很愤怒,她的愤怒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了。她的步伐没有什么方向性,只是追随着某种直觉缓慢地移动着。当来到一间小学对面的时候,她一下子愣住了。

      这所小学建在青森孤儿院的原址上,一切都改变了。但她知道这里就是孤儿院的位置。她呆立在雨中,望着学校透着灯光的窗子,回想起曾在这里度过的幼年时代。她那可爱的弟弟浩树每天都跟在她身后,每一分每一秒都陪伴着她。孤儿院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和的一个场所,在孩子们内部存在着绵长的战争,而月永远都是为了保护弟弟不惜一切而取得胜利的一方。她已经习惯于处于胜者的一方,她不允许任何失败。雨水顺着发丝渗入她的脖颈里,好凉。这种感觉就好象和浩树一起无忧无虑在小河里嬉戏的感觉一样。她的脸上竟然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笑容。

      “在雨里呆久了会着凉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悠远而富有磁性,一把伞已经撑在了她的头顶。

      弥恋月猛地回头,发现对方是个完全陌生的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就在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他的侧脸很像白马探,她愣了一下,戒备地说道:“我不需要伞。”说完迅速后退。

      那男人大概一米八零左右的身高,皮肤白皙脸型瘦削,他随着她一同移动脚步,伞始终罩在她的头顶,他说道:“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看到你这样爱你的人会痛苦的。”

      “你是警察吗?来抓我的?”她冷冷地看着他,毫无畏惧,她当然不畏惧被抓,因为她早已没什么牵挂了。

      男人俊朗的脸庞浮现着微笑,说道:“我是不是警察对你来说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对吗?所以,你根本不在意我是谁,做什么的。你没有任何地方可去了,不是吗?和我一起去避雨吧。”

      月的嘴角凝着迟疑,她感受到男人身上散发了清逸的气息,就好象一阵轻柔的风,不具有任何威胁性。她耸了耸肩,说道:“你是谁对我来说确实无所谓。”

      “走吧。”男人撑着伞引领着她走向学校对面的小吃店。推开店门,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了声“欢迎光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这个陌生人,但她确实无处可去。走进店里,两人在角落坐下,她依旧警惕地望着对方。忽然,某些大脑中的图片开始组合,她终于记起这个人是谁了。

      “怎么?觉得我眼熟吗?”男人开口了。

      她却沉默不语,只是观察。

      “我在你姐姐的花店打过工,现在是个大学生。你回日本的时候一定远远地站在花店外张望过吧?你对你姐姐还是有眷恋的吧?”那男人要了两杯红豆冰沙,在寒冷的夜晚里点寒冷的饮料,可以将温暖驱除得一干二净。

      她冷笑,眷恋?那个抛弃了她和浩树进入豪门的姐姐吗?她曾经哭着哀求过,希望姐姐不要走,可是姐姐终究还是走了。

      “你沉默是因为不赞同我所说的话吧?”男子喝了一口冰沙,皱了一下眉,按压着太阳穴,无奈地说道:“喝冷的东西就是这样,头晕地厉害。”

      于是,两人之间的沉默拉锯战展开了。男人低头喝着饮料,而弥恋月却滴水不进,冷眼观察。

      小吃店的玻璃拉门一直都没有被拉开过,店里只有两个客人。老板是个年迈的老人,正坐在长藤椅上看着电视,他头发花白,双眼眯着,似乎睡意很浓。侍者也只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胖欧巴桑而已,此刻她正坐在老人身边一同看电视。

      电视上的某个镜头吸引了弥恋月的注意力,一群记者正在竞相采访一个戴着大墨镜的少女,似乎访问是关于这个少女的最新小说作品。月“哼”了一声,喝了一口红豆冰,感觉到贯通全身的冰冷。

      “那个少女作家叫什么名字来着?就在嘴边却想不起来……据说她很多才多艺,还会拉小提琴呢。”男子低声呢喃着。

      “客人你不知道那个作家叫什么吗?她很有名的,叫淳美夏江。”欧巴桑上前几步,兴冲冲地说道。

      “哦,对了,就是这个名字。我还看过她的小说呢,蛮有意思的。”男子开始了和欧巴桑的对话,“不过,您这个年纪的人还看侦探小说吗?”

      “客人你在说笑吧?我看侦探小说做什么?我认识这个客人是因为她以前来过的。她的气质和其他女孩子太不一样了,比较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还是个名人呢。”欧巴桑似乎因为自己和名人沾上关系而洋洋自得着。

      “有名的作家都在您这里喝过饮料呢?”

      “她来都不喝饮料的。我记得她第一次来这里大概是四、五年前吧,我也记不清了。她来了就找老板聊天,好象是想问什么事情。后来每年都来两次呢。”欧巴桑热情地说道。

      “都是什么时候?”弥恋月忽然开口了,她的目光和语气都很有逼迫性,似乎很急于得到答案。

      欧巴桑被弥恋月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了,倒不是因为月的形象多么骇人,只是始终保持沉默的人突然冷冷的问话容易让人觉得慎得慌。她顿了一下,回答道:“每年的1月1日和11月2日。”

      “大婶您记得好清楚啊。”男子似乎很惊叹,

      “那当然了,1月1日是元旦啊,11月2号正好是我小儿子的生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的。”本来表现得很热情的欧巴桑的表情忽然黯淡起来,“说起我的小儿子真是很让人伤心……”

      欧巴桑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弥恋月根本听不进去她说的话。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到11月2日了。淳美夏江为什么在固定的日子出现在这里?难道这里对于她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弥恋月百思不得其解。她曾经和淳美夏江是最好的朋友,如今她却觉得那个人越来越陌生。算了,再去想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她成功地替母亲报了仇,只要再把淳美夏江送进监狱,她也可以面对死去的弟弟了,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原来大婶的小儿子叫小良啊?真是可怜的孩子……”男子听欧巴桑讲了一个伤心的故事,于是安慰着说道。

      “我去厨房刷碗了,客人们慢慢聊吧。”欧巴桑转身离开了。

      “是岗谷由香叫你来找我的?”弥恋月望着欧巴桑的背影,忽然问着对面的男子。

      “不是。”

      “我想也是,她没有理由再来找我了。她已经一无所有了。”月说起姐姐的时候心中便开始燃烧火焰。

      “你恨你姐姐,这点我看得出来。她爱你,这我也看得出来。”男子轻声说道。

      “你该不会是一个多情的打工花匠吧?在我姐姐店铺打工的时候爱上了她,然后自以为自己很了解她?”月不屑地问道。

      “你总喜欢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推到别人身上。在你看来,你姐姐比你们先被别人收养就是抛弃了你们,是吗?你有没有想过,她也有得到爱的权利。她和你们俩一样都是失去父母的可怜的孤儿而已。孤儿院的日子不仅凄凉而且满是悲伤,她必须为自己做出选择。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负责。在离开你们的日子里她没有一天不惦念着你们。她也曾因为自己没能为你们做什么而难过,她每天都祈祷你们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当得知青森孤儿院发生火灾的时候,她背着养父母跑来就是希望确认你们没事,结果得到的确实坏消息,死去的孩子太多了根本无法辨认身份。她以为你们死去了,不安和悔恨在每个夜晚都伴随着她。你能体会吗?后来你开始给她寄明信片,告诉她你们仍旧活着。她真的很开心,虽然她知道你寄明信片的意图只是为了让她感到愧疚。”男人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并不打算月会认同他的话。

      “你说的这些话有任何意义吗?这都是你臆测的吧?你怎么会知道她的想法?”

      “我怎么会不知道?”男子的脸上划过一丝清冷的笑,“我和她是在同一天被人收养的。只不过我没她那么幸运能够进入富人家而已。你真的不记得我妈?咱们可是一起在青森孤儿院住过一段日子呢。”

      月有些惊愕,她抿了抿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有过激的变化,静静地倾听着对面男子的故事。他说她叫安倍城,四岁就因为父母意外死亡而被送入了孤儿院,过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最终被一对没有生育能力的夫妻收养。养父母对他很好,但是收养家庭的经济状况不太好,养父是个上班族,薪水很少。养母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他念的国中和岗谷由香所在的私立中学只有一街之隔,因为相似的人生经历和同一天被收养的巧合他和岗谷由香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可以体会她的心情。我知道她对你和浩树是多么想念。她总是和我说起你们。她真心希望你们能尽快被好人家收养。”安倍城的笑容仿佛暗夜里的蜡烛,虽然有光,但却很微小,怎么也不可能探到弥恋月的心里了。

      “你找到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我姐姐的想法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说实话,现在似乎并没有什么让我觉得重要了。”弥恋月喝了一口冰冷的饮料,站起身来,决定离开。

      “伸出你的右手,摸摸你的左胸,你可以感觉到什么?”安倍依然坐在那里,平静地问道。

      “什么也感觉不到。”月直视着他,嘴角挂着嘲笑。

      安倍城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月的对面,忽然握住她的手,她迅速地想把手收回来,却感觉到从安倍身上传递而来的温暖,她愣了一下,自己的手已经被放在了安倍的左胸上。

      “可以感觉到吗?”安倍轻声问道,似乎只是一个很随意的问题。

      她的脸唰地红了,这种惊慌失措是很难形容的体会,在她印象中她最后一次面临如此羞赧的境地是与白马探的初次见面。白马探是她的初恋呢。而此刻站在她和面前的这个男人的肢体接触却让她异常尴尬。是心跳,是心跳,她确实感觉到了。是从多久以前开始的呢?她竟然忘记了人是有思维有感觉的生物。她自然也忘记了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女孩子,青春的悸动在身体里的某个角落早就开始萌发了。她用匕首刺向岸本润的那一刻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扼杀一个生命。仇恨什么的总能巧妙地蒙住人的眼睛,让人类以为做任何事情都理直气壮。

      安倍看着弥恋月窘迫的样子,他摇了摇头,笑了起来,他任由她挣脱了他的手,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弥恋月一直在寻找一个原因,就是她为什么愿意跟随这个陌生男人的脚步来到青森社区公园的原因。那晚没有月亮,夜色的暗郁仿佛可以吞没每个人的心。安倍的双眸却好像明媚的月光一样,让月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她好像看到了希望。希望这东西对于她来说是很罕见的,仿佛很久以前就灭绝了。

      社区公园里空无一人,秋千、滑梯以及其他儿童游乐设施上都沾着水,雨刚刚停。安倍建议她一起去荡秋千,她没有拒绝,她似乎是被竹藤制的秋千吸引了,抑或是被安倍的声音蛊惑了,总之她没有拒绝。她坐在秋千上,安倍坐在她旁边的秋千上,两人沉默着荡来荡去。风是清冷的,夹杂着暧昧的味道在月的身边挥之不去。她闭上眼睛,让理智来做主,思量着这两个小时发生的每个细节。第一,这个男人是姐姐的好朋友,他似乎是因为姐姐而来找她的,从这个出发点来看,他不具威胁性。第二,从两人之前的谈话来看,他显然知道她是通缉犯,但他并没有举报她的意图。第三,他的这些仿佛全然没有目的性的行为却不得不让她产生更多的怀疑,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转过头看去,安倍的侧脸果然和白马探很像。她恍然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忧伤,如洪水一般。她的青春和爱意似乎已经被埋葬了,埋葬在了仇恨里。她本该拥有的东西却似乎早已不存在了。

      “这个送给你。”安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轻声说道:“你姐姐说你喜欢吃薄荷糖。你和浩树都喜欢,不是吗?”

      她接过那颗淡绿色的塑料纸包裹的糖果,眼睛竟然有些湿润。眼泪这种对她来说很陌生的东西竟然在她的脸上出现了。幸福的味道在浅尝辄止之后就永远消失了,永远消失的东西往往异常值得怀念。

      是夜,雨已经停了,江户川没有回毛利家,而是坐在优作的宾馆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查看这案发现场的照片。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他双眉紧皱着,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在他的眼皮底下悄悄溜走了。茶社里只有四张木椅,一张红木桌子,桌上的茶杯被碰倒了,应该是岸本润坐在桌前的时候,凶手走到了她身后用钝器击打了她的头部并导致她的昏厥。问题是岸本润怎么会在有人站在她身后的时候毫无防备毫无察觉呢?凶手若不是她特别熟悉的人的话,很有可能是凶手说了什么话让岸本润的精神彻底崩溃处于心理脆弱状态。凶手究竟对她说了什么呢?击打岸本润的钝器又是什么呢?如果凶手真的是松木师傅描述的淳美夏江的话,她真的忍心对自己的亲生姐姐下这样的毒手吗?

      “鉴定课在第一时间还原的这张照片简直是爆炸性的,记者们一定很喜欢。”优作推开房门,兴冲冲地将一张A4纸递到儿子面前。

      当江户川认出照片中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的时候,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新一,证据把我们引向了另一个可能性。看来今晚西村先生是睡不好了。”优作笑了笑,把棕色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

      “难道我们就能睡好吗?”江户川无奈地问了一句,继续埋头于对案件的思索中了。

      岸本润的生命正在缓缓地流逝着,也许有一扇门会为她打开,但开门的人又是谁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一夜: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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