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足天下》柚柚

1、小王爷的笑

　　最无情，西湖雨；
　　粉荷恰似云霞轻，胭脂色；
　　凉风过，酝酿香绕梁；
　　莲步尖尖，凌波仙子醉红尘；
　　红漾碧晕，美人脸；
　　……

　　杭州，西湖。
　　西湖夜，最常见便是这般的画舫，这般的歌舞。
　　真正西湖的美丽，只有这般的夜里。湖水平静，宛若西子端秀的容颜，画龙点睛的却是那几十艘大大小小的画舫，如同美人两颊娇俏的胭脂，轻轻一点，却是无限的妩媚和妖艳……
　　烛光摇曳，每一艘画舫便是黑夜里的明星，数不清的似水柔情；
　　轻歌软语，仿佛湖中精灵的私语，道不尽的旖旎风姿……
　　画舫，如同西湖畔柳巷的舞姬，等级不同，身价也不一般。
　　而这一艘，俨然是画舫之中级别最高的走舱，气派便不同一般。
　　明亮的彩灯，诺大的船舱，宽敞的回廊，精雕细琢的船身，无数行走的奴仆，更卓尔不群的是心思缜密的细微之处，微微轻燃的檀香，回廊顶上雕的美人图，看似漫不经心的摆件……主人的身份和品格看起来，真的很不一般……
　　而在这画舫宽阔的回廊上，这盛夏之夜，这荷香虫鸣的温韵里，约是七八个年轻的女孩子，踮起纤足，翩翩而舞。
　　这些女孩子，每一个都不会超过十八岁。
　　她们娇艳的脸蛋上还浮着稚气，但她们的舞步、她们的眼睛，无疑是最成熟的风情，任何一个有鉴赏力又热爱美好事物的男子，都不会不对她们动心。
　　她们有个共同的名字——舞姬。
　　她们永远是闪耀在盛夏夜的迷情，画舫之上的精灵。
　　今日，这一艘不平凡的画舫上，她们，比起一般，更风流妖冶，更楚楚动人。
　　她们，全都是来自烟雨阁。
　　比起这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画舫中舱里围坐在案桌边一群风流儒雅，衣着华贵的翩翩公子，似乎更加璀璨夺目。
　　“香浮云鬓月满衣，
　　莺歌漫漫水亦奇。”
　　宾客之中，正有一位俊秀的锦衣少年起身，缓缓吟了两句，道：“各位兄台，在下班门弄斧，献丑献丑！”
　　众人啧啧称赞：“好诗好诗。少琰公子果然文采出众。”
　　那锦衣少年自然明白这般客套，也不在意，只将期望的目光直直投在主人席上。
　　主人席上，坐的正是一位白衣羽冠的青年公子。
　　那位公子并不很大，最多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衣着华丽却内敛。五官是温和而清秀的，然而眼睛里却闪着寒冰一样的光芒，咄咄逼人，无法掩饰，整个人便鹤立鸡群一般，照得其他的名士公子、年轻舞姬都黯然无光。
　　一曲完毕，所有的舞姬跪在那名白衣公子面前行礼。
　　“小王爷！”
　　白衣公子轻轻抬起了他那双寒水的眼睛。他正是今日盛宴的主人，吴越国安乐王府的小王爷。
　　小王爷冷冷扫视了那一群女孩子，并没有让她们起来的意思，拿起案头一杯香茗，轻轻呷一口，道：“羽衣呢？羽衣怎么没来？”
　　他的问话虽然平淡，但阵阵寒意却透着空气传过来。
　　一个女孩子勇敢地抬起头来，闪烁着她那明亮的双眸：“回禀小王爷，羽衣姐姐她……她在旁边的画舫上。”
　　旁边的画舫？
　　又是他！
　　小王爷的嘴角边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比他的眼眸还要冰凉。一同前来的公子们都不由打了寒颤，熟悉小王爷的人都明白，那抹笑意代表了什么。
　　可是，那个女孩子不明白，毕竟，她还不到十八岁，她所能想到的是，在羽衣不在的这艘画舫上，怎样得到小王爷的欢心。
　　于是，她继续施展着嘴明媚的笑容：“其实，羽衣姐姐跳得也不是很好……”
　　小王爷一愣，这个女孩子的大胆有些出乎他的预计，他开始认真地审视着面前的这一张脸，然后，他说：“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那个女孩子没有动声色，她知道，她不必再说什么，她只需继续这样继续看下去，当然，她的心里涌出了小小的笑意。
　　“而且，还是一双很有野心的眼睛……”小王爷喃喃自语，“真像某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的眼里涌现了异样的光芒：“回禀小王爷，我叫纤纤。”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小小的一步。
　　“啪！”
　　她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身子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在半空之中，又重重落在画舫的地板之上。她恢复了意识，浑身如散了骨架一般的痛，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谁让你过来的？”
　　她在黑暗之中听见小王爷的问话传来，还是那样不动声色，这一次，她却听出了那骇人的寒意。
　　这个男人，只因为她轻轻动了一下，就以她根本看不清的脚法，踢到画舫的角落里，脸上还带着对她很感兴趣的表情。
　　“对不起，小王爷……”她挣扎着请求原谅，鲜红的血映着她原本白皙娇嫩的肌肤，在灯光下显出异常的鲜明与脆弱。
　　整个画舫上的人，原本就是一些终日风花雪月的文人公子，这样的画面，使他们怜香惜玉的心微微颤抖，可是，谁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王爷，我不是有心的，小王爷，再给我一个机会……”
　　小王爷找人扶起她，拖到他的面前，又是那似有似无的笑意：“真的很像。只可惜，你不是他，你还不懂怎样掩饰自己的野心……”
　　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可是她还是坚定地说：“如果小王爷肯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什么样的惩罚都愿意接受！”
　　“好！”小王爷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芒，“我成全你！”
　　铺天盖地的耳光如疾雨一般袭来，小王爷手下的奴仆似乎和他一样，冷人冷血。
　　只是那些心肠柔软的公子和其他的舞姬们，偷偷闭上了双目。他们是在难以忍受，一个原本娇滴滴的小脸如今却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小王爷……”右座一名公子忍不住向他投去了哀求的目光。
　　小王爷横眉一扫：“怎么？无痕公子，在下有什么怠慢的地方吗？”
　　那语气那样温和，可无痕公子再也不敢说一个字来，摇摇头，只能再闭上眼睛。
　　那名叫纤纤的女孩子已经完全分不清天地黑夜，她的眼前只有星星和鲜血，她无力思考，甚至也不觉得疼痛……许久，她终于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样有趣吗，小王爷？”
　　小王爷的唇边浮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浅笑，这笑和以前的不一样，虽然很浅，却丝毫不带戾气。半晌，他摆摆手，那些掌嘴的奴仆们立即停下来，然后笑道：“品行兄说的是，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那张原本如花似玉的脸，如今已经血肉模糊，哪里还有半点人样。她的意识稍稍恢复，虽然脸上火辣辣地痛，她仍然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朝着那个阻止小王爷的声音来源望过去。
　　那是小王爷身后的内舱，虽然隔得不远，却遮着珠帘，隐约只见一个人影半卧在那里，西湖夏夜风大，水蓝色的衣衫略略波动，撩拨着这黑暗的水纹和粼粼的月光，姿态十分独特，潇洒大气之中又有三分阴柔妩媚透着珠帘隐隐传来。
　　是谁？谁能有此殊荣，潜藏在小王爷的内舱之中，还敢大声阻止小王爷的游戏？
　　她已经没有心情理会这些，那个妖魅一般的人影早已把她深深吸进去。
　　那个人影轻轻起身，仿佛可以感受到，他在珠帘之后展开水莲一般的笑容，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小王爷，咱们今天的猎物可是羽衣姑娘。”
　　小王爷竟也露出难得的温柔：“可是，似乎有人很不给咱们面子。品行兄，你说怎么办？”
　　“他既然喜欢，咱们就和他一起玩好了。”
　　那个人影站起来，竟是出乎意料的高大，他缓缓掀开珠帘，走进中舱。
　　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完完全全呆住了……
　　原来，天底下，竟有这般美的人；
　　而且，还是个男人……
　　俊俏的脸，魅人的眼，挺直的鼻，唇边的懒懒笑意……
　　恰如其分的好，浑然天成的杰作。
　　这个男人的美还不在于此，而是他眼间眉畔、举手投足之间的那一抹姿态，完全可以震慑人的灵魂的那一种姿态……
　　木品行，一个奇异的名字，一个奇异的男人。
　　中舱的一阶王孙公子纷纷起立，恭谨地行礼：“木公子！”
　　谁人不敢再多看他一眼。他们早已惊艳万千次，可是安乐王府小王爷在此，谁人敢怀觊觎之心，嫉妒之意？
　　小王爷也抬眼望过去，道：“品行兄在此，总是把我的风头压下去。”
　　品行足微微一笑，并不留心看小王爷，却朝着对岸的画舫望过去：“我可是很想念羽衣姑娘……”
　　小王爷摆摆手：“把画舫开向对岸——想必罗大人也很想念咱们！”
　　画舫轻轻行走在西湖碧波之中，凉风习习，吹散了木品行束好的长发，他立在舱头，默默无语，月神为他的背影镀上一层浅浅的银光。
　　他的背影竟也如此完美，既像妖魔，又若神灵。
　　忽然间，他转身看着那个沉浸在无限遐思和震撼中的女孩子，温柔地笑了：“你看了我那么久，还不够吗？”
　　那个小姑娘的大眼睛在满脸的血泊之中依旧闪耀着光芒：“你真漂亮。”
　　真是个大胆的女孩子，他又笑了：“你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他是不会高兴的。”
　　“……”
　　“你是叫纤纤，是吧？你不应该呆在在这个地方，回家去，把脸洗干净。”他转身过去，“小王爷说的对，你的眼中野心太大。”
　　他又把背影留给她。
　　纤纤擦擦脸上血痕，眼里丝毫不掩饰兴奋：“为什么你要救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心里暗自笑了，这个女孩子，真的还太年轻。
　　“小王爷说你像一个人，是吗？”他并没有回头，“那个人，就是我！”
　　他的背影仿佛微微颤动了一下，一抹光芒飞过他的眼睛，瞬间，短暂地令人怀疑那是否真的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