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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问君能有几多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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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黑发,不扎不束,微微飘浮,神韵自成。昨日刚回门,今日朱砂舒眉展眼,坐在案几前用娟秀的小楷抄录《木兰花令》,正写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停顿在半空中的簪白笔上滴下墨渍,就将好好的一张白纸给毁了。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芍药头上倭坠髻,耳中明月珠,湘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走到朱砂身旁,笑道:“姑娘让我查的事查到了。”说完神采奕奕的开始捧腹大笑。
朱砂大惑不解,这有什么可笑的。芍药明白朱砂心中所惑,强忍笑意说道:“姑娘记得黎萦姑娘的女婢,叫忽地笑;咳咳,忽地笑;这次好不容易有个行动,可以自行改名了,她竟将自己的名字改作大丽花,大丽花;笑死我了。”
她话一说完,朱砂也是忍俊不禁的上翘起了嘴角。但是转瞬看着芍药癫狂的笑样,又皱紧了柳眉,她总是冒冒失失,无意间得罪人也不知道:“以后不许你议论别的姑娘和她们的女婢,在人前要谨言慎行,不可让人抓了错漏。大丽花是华丽、吉祥的意思。虽不好听,但寓意吉祥,说正事。”
芍药一经呵斥,吐了一下舌头。无不俏皮可爱:“黎萦姑娘现在的身份是泗淮鄂东地区的书香世家刘家的小姐。不过是刘夫人膝下无子,收养的。叫玳瑁...”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想必是为美人吧。”朱砂插口问道,身在红楼七年有余,红楼的庞大势力她好像才看见冰山一角,但已有招架不住之感。
一听此问芍药怅然若失:“她的名气在鄂东地区人人称道,何止貌美,还是位才女。歌声悠扬;婉转,说是能够吸引夜莺伴唱。”
她的伤感来的莫名其妙,但是朱砂不难猜出她是为何:“有什么好伤感的,我与她一同行动。只论成败不讲过程,许多的人,风光一时却没个好下场。我只想将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且不放过足以击败敌人的机会。你这几日速去查查卓裳和良婕的嗜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芍药还想要回答,但是却被朱砂一个狠厉的眼神所制止。
一个身穿素墨色衣服,笑容可掬的女子走到门口,进止难期,若往若还。是大婚那日卓裳送来供她使唤的女婢,唤做青烟。
青烟落落大方的向朱砂行了个礼:“昨儿个少夫人和少爷前往槐木峰请木一真人来府做法,今日已到了廊下。老妇人命我前来请三夫人往庭院去。二夫人和少夫人已经到了。”说罢已是转身离去。
芍药看着处之泰然的朱砂,不解的问道:“好端端的做什么法事?莫非是冲着我们来的?”
朱砂轻提裙摆,摇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玲珑的山石前站有二十余人,转眄流精,光润玉颜的周洄;含辞未吐,气若幽兰的良婕;华容婀娜,令人忘餐的卓裳;最中央的,是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的周老夫人,秦绻。朱砂记得,她年轻的时候可是位善妒的大美人,即使光阴荏苒,也只是在她的眉宇间刻下淡淡痕迹,那精明的眼神,倒是更见长了。
下意识的握紧提着裙摆的手,朱砂一一礼貌的颔首。在场的有头有脸的人在周府的地位都比她高。在向周老夫人行礼的时候,朱砂看见了她同样紧握的手,看来她的心境是和自己一样了。
园中站一尖嘴猴腮之人,眼睛深深下陷。估计就是那青烟所说的木一真人了。只是朱砂仔细瞧了半响,都是见他拿个桃木剑到处比划,不像是德高望重的真人,倒像是骗财的江湖术士。
嘴里嘀咕几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语,木一真人走到周老夫人面前,大汗淋漓。诚惶诚恐的说道:“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老夫人闻之大惊失色,礼貌的对着木一真人说道:“真人但说无妨,许是周府遇到了大麻烦?”
“若我没有猜错,周府里稀世罕见的绿梅今年早早的就开了?”
“确有其事。”周老夫人抹了一把汗,神色紧张。
木一真人叹息一声,摇摇头:“此为好兆头,可惜有一与绿梅犯冲之人出现,使得原本大喜的兆头变得不吉祥。常此下去,周府将再无宁日。”
周老夫人听得心惊胆战,双手开始打颤:“那有无办法可解?”
“方法倒是很简单,只要找到那位犯冲之人,与人隔离,大家不要与她有肌肤上的触碰,便无大碍。”木一真人含笑着说完,接过周老夫人旁边女婢递给他的赏银,带领站在旁边的弟子离去。
不等周老夫人问话,朱砂就施施然跪倒在地:“朱砂福薄,与绿梅犯冲,自请住到偏远的角落,以弥补罪过。”与其让她责罚自己,还不如以退为进,藏锋露拙,隐强示弱。
周老夫人目光毒辣的看了朱砂良久,才道:“既你如此识大体,便搬到周府南面角落处的房间去,那里曾是洄儿的书房,整理一番不会亏待你。”
“娘...”周洄面露恳切,看着周氏。
“还有就是真人说了,不可有人与她有肌肤接触。所以洄儿,这一段时间你不可去她的房间,还有她的贴身女婢,也要与她隔离。”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芍药。
芍药扑通一声跪在朱砂的身边:“姑娘一人搬去孤苦无依,我得与她做个伴。若是红楼的‘柳大姐’知道我没有精心照顾姑娘,她是不会饶过我的。回门的时候柳大姐再三叮嘱过,虽然姑娘嫁了人,与红楼再无瓜葛,但是有往日的情分在,姑娘的事就是大姐的事。”说完面向土地,磕了一个头。让她和姑娘隔离,那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老夫人咬牙切齿的看着芍药,转眼功夫已是温和的将芍药扶起:“真是个护主的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勉强你了。”
朱砂站起身,面不改色的看着导演这一出闹剧的周老夫人。只一瞬间,她瞧见了扇形窗后熟悉的身影,只是转瞬即逝。
周府的南面是一浩瀚竹林,周洄的书房坐落于竹林之中,倒有个雅名,青舍。门前悬挂有一副楹联,上曰“惟楚有才,于斯为盛”。
舍中一长桌,一古砚,一旧古铜水注,一旧窑笔格,一斑竹笔筒,一旧窑笔洗,一糊斗,一水中丞,一铜石镇纸。一左置榻床,一榻下滚凳,一床头小几,一压尺,自然少不了香炉,香篆缭绕,像回荡的琴声,将人引入高山流水的冥想,将人带入旷远澄澈的境界。
壁间悬画一,书室中画惟二品,山水为上,花木次,鸟兽人物不与也。长桌上放一斑驳的古琴,材质上佳,有人云:仿佛弦指外,遂见初古人。周洄倒是个雅致的人,这些摆设朱砂也很喜欢。只是在她搬来的那日,家丁陆陆续续的将它们搬走。只留了几架书,暂时还没有挪动。原本芍药的房间在朱砂的旁边,但是朱砂再三考量还是让芍药搬来和她一起住。
这是朱砂搬到青舍的第七日,一大早就有人送木耳猪心汤给她,自她进府每天都送,或是在午间,或是晚间。她总是是当着来人的面喝得一滴也不剩。
闲来无事,朱砂随手取出一本没有搬走的书细细赏读。是文震亨的《长物志》,一部记载文玩的著名文献。《长物志》共十二卷洋洋万言,朱砂随手抽出的是卷三《水石》。
芍药素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一个人坐在滚凳上打着珠络玩。
青烟抱着一盆茶花走进,还在门外朱砂就闻到了香味,好奇的抬头,就见青烟将茶花放在长桌上。盈盈而拜:“二夫人说三夫人如今隔离开来,待在这竹林之中很难闻到花的清香。时下茶花开的正好,遂让我送一盆来供三夫人赏玩。”
朱砂攒眉苦脸的说道:“都道是雪中送炭让人感动,果真不假。”说罢从小木盒里取出一个碧玉通透的凤凰展翅簪,递给青烟。青烟神色不动的接过。“我素来不喜挽发,这簪子是我的陪嫁,你替我送给二夫人,聊表心意。”
青烟欢喜的接过,说了几句客套的话方才离开。看着她的背影,朱砂心里冷笑道:真是女人的斗争无处不在。自己才想着要养精蓄锐,她们就如此迫不及待的来找麻烦了。
入夜,月色朦胧。朱砂罩了一件外衫在身上。坐起身来用打火石点燃烛火。许是动静大了,芍药迷迷沉沉的半眯着眼,一见是朱砂便睡意全无,赶忙起身走到朱砂旁边。
朱砂挥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将烛火放在长桌上,嗅了嗅浓郁的茶花香。扭头看着身旁的芍药:“我想,是时候行动了。”
芍药微一皱眉:“姑娘是想除卓裳还是良婕?”
朱砂沉思片刻道:“除良婕,卓裳就是一自作聪明的半吊子,不足为惧。倒是这良婕是个阴沉的主,心思也比卓裳多许多。”说罢,提笔在宣纸上写道:声东击西。
芍药会心一笑:“那姑娘想如何下手?这周府,可是不好相与的。”
“我心里已有一计,叫无中生有。”朱砂看看芍药,示意她坐下,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一是,你用钱财去买通府外的地痞流氓,让他们大肆宣扬周洄在醉红楼时是如何待我好的,并扬言周洄待卓裳只是客套,若不是卓裳的家底厚,周洄是断不可能娶她的,此事务必闹得满城皆知。
二来那卓裳善妒,且心思狭隘,一定以为是我做的。必定恨我入骨,我听说上次的事她受良婕算计,一直怀恨在心。十月二十一日是鬼节,府外热闹非凡,大家都会外出游玩,我也不列外。我们对外宣称是柳大姐陪我前往,卓裳必定会私下里调查,所以你告诉柳大姐,让她安排红楼女子假意透漏出柳大姐不会陪我,来个计中计。那卓裳料定用过一次的招数我便不会再用第二次,这不过是我虚张声势罢了。
三是她会小心谨慎,此次暗杀我,必定不会向上次那样愚蠢,她一定会嫁祸给良婕。若是我死了,便是良婕杀的,若是东窗事发,也可保全自身。所以我们只要故技重施,便可渔翁得利,即使卓裳嫁祸成功,良婕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无论是谁陷害谁,都与我们无关,我们且见两人拼杀便好。”
芍药合掌一笑:“姑娘好计谋。”
朱砂嫣然一笑,将烛火吹灭:“睡吧。”
在两人躺下的时候,都没有瞧见,月光下,一矫健的身影奔向远方。速度太快,即使有人见了,也会认为是自己眼花了吧。
周府的前院里,一个房间里依旧传来淡淡烛光。卓裳看着面前半跪着的青烟,气愤的将手里的茶盏抛向远方,摔碎。
“那贱人真是这么说的?”声音中带有颤抖,可见她气急。
青烟看着她点头:“是我亲耳听到的。”
卓裳闭眼压下怒气,半响才睁开眼:“这贱人真是狠毒。竟能够猜到我会如何行动,还好我早有预谋,让你偷听。否则就上了她的当,这次我就看她表演,让她做些无用功。”
青烟急切的站了起来,诚恳的看着卓裳:“姑娘,今夜,爷宿在了良婕那里。”
卓裳青筋跳起:“不是说最近夫君在生意上遇着了对手,所以格外繁忙,都是自己独自一人入睡的吗?”
“前几日是这样,但是不知良婕用了什么法子,爷这两日是去了她的房间。”青烟擦了一下冷汗,战战兢兢的说道。
指甲深入血肉,鲜血流出卓裳依旧没有反应。一行清泪缓缓流下,青烟跪在卓裳面前,红了眼眶:“姑娘不用这样难过,我有一计,除掉让你不喜欢的人。”
卓裳张开眼,看着青烟:“说。”
“我们可以借用朱砂的办法,让她两人拼杀,姑娘可以来做这个渔翁。我听说良婕的父亲嗜赌成性,我们卓府可是开赌坊的,想要套住他不是难事。让他常常来找良婕拿钱,那姑娘就可摆出正室的谱,在府内宣称想要让爷休了良婕,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为的是让良婕怀恨在心。
恰逢朱砂演的那一出,良婕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除朱砂,嫁祸姑娘,使姑娘大权旁落,她来掌管周府事宜。买通杀手必定会花一大笔钱,她被逼无奈会哄骗她的父亲凑钱。姑娘只需先受点委屈,私下里恐吓良婕那没出息的爹,关键时候反咬良婕一口。这样,就让朱砂和良婕二人拼杀,岂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