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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 姥姥的葬礼(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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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3日下午5点48分,医生宣布病人死亡。
凌潇夏望着车窗外的天空,漆黑如墨,连一颗闪烁的星星都没有。
果然是骗人的啊,是谁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照亮活着的人的路,她在心里吐槽道。过会,她又默念,没有星星说明可能会下雨。
凌潇夏觉得她快要精神分裂了。
叹了口气,她摇着头,表示对自己的无奈。
在刚才的那波混乱中,她妈哭得实在太撕心裂肺了,原本跟在她后面的舅妈也冲上去安抚她妈。凌潇夏第一次见到亲人死亡,以她十五岁的年纪,她或许真的不能明白一个人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了,也无法理解究竟什么是死亡。她一个人蜷缩在病房的角落,抽抽搭搭地瞪着一双惊惶的眼睛,无措地注视着姥姥的病床。
人死不能复生,即使再悲痛,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依照规矩,姥姥的尸体是要连夜运送回老家的。舅妈在姥姥被宣布死亡后,立马去联系了专业的殡葬公司。因为入殓师为姥姥整理仪容还需要时间,所以她妈就陪同舅伯,还有舅妈,跟随着殡葬车一起返乡,由她爸先把她和凌程枫带回老家。
凌潇夏看了看手表,估摸他们从医院到上高速公路,应该快两小时过去了。现在已经九点多了,他们是滴水未进,何况凌潇夏还不知不觉流失掉了很多水分,喉咙干得发紧,也饥肠辘辘。她不自觉地用双手揉了揉肚子,舔了舔干涩的双唇。
突然,一瓶水突兀地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往她右边的凌程枫的方向望去,凌程枫还是用手支撑着头部,看向窗外。她也不多话,默默地接过了凌程枫用左手递来的水,扭开瓶盖,仰头猛灌了起来。这种沉默是他们这五年来不易察觉的默契。
那年凌潇夏才十岁,具有所有同龄孩子的共性——自以为得天独厚的混世小霸王,却又单纯善良的像个可爱的小天使,对“全世界爸爸妈妈最爱我了”这一信条坚定不移。而就在凌潇夏为霸占着父母全部的爱而自豪不已的时期,一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小男孩的出现,彻底击碎了稚嫩的凌潇夏那小小的骄傲。这个比自己还要听话,还乖巧得多的小男孩给凌潇夏敲响了一记震耳欲聋的警钟。
十岁的凌潇夏有很多不爱吃的蔬菜,可十一岁的凌程枫会把妈妈做的菜扫荡的一干二净。
十岁的凌潇夏打针的时候会哭天抢地,可十一岁的凌程枫会像个小大人一样的自己撸起袖子。
十岁的凌潇夏看书会直接趴在桌子上流口水,可十一岁的凌程枫已经通读过四大名著。
十岁的凌潇夏在外面受气了,会哭着找妈妈。她捏着脏脏的裙角,鼻涕和眼泪糊满了她圆圆的脸,她的身上覆满了灰尘。
“没关系,妈妈会帮我的。”她深信。
可是,这样狼狈的她看到的却是她妈妈温柔地抚摸着凌程枫的小脑袋,笑靥如花。
那是从来只展现在她面前的笑脸,那是只属于她的,妈妈的笑脸啊!
为什么这样的妈妈要对着别的孩子笑,要摸着别的孩子的头?
虽然这个孩子感觉似曾相识,但他不是在这个家生活的孩子啊……
十岁的凌潇夏因为这强烈的视觉冲击,竟一时忘记来找妈妈的目的,愣在了原地,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她觉得那个小男孩和她妈妈仿若置身于另一个时空,与她隔绝了开来。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就这样凝视了许久,凌潇夏第一次哭泣的时候,没有选择扑向她妈妈柔软的怀抱。
或许,转身离开的凌潇夏早就忘记了自己六岁时的童言了。
渐渐地,她发现,她妈妈从爱对她说“我宝贝真棒”的那个妈妈,变成了会频繁地对她说“多跟你哥哥学学”的妈妈了。
为什么,十岁的凌潇夏很困惑。
当然,她不是笨蛋,她会慢慢地明白——自己再也不是那个绝无仅有,无可替代的唯一了。
她开始捏着鼻子吞咽那些自己从未碰过的蔬菜,直到小小的鼻头被捏得又红又肿。
她开始在面对举着注射器的护士姐姐时,自己挽起袖子,紧抿嘴唇,任由泪水“吧嗒吧嗒”地掉落。
她开始逼迫自己看那些对于她来说太过深奥的书本,练习自己大段地抄写那些她认为精美的语句。
她开始学会独自在内心咀嚼着悲伤,消化掉眼泪。她不断地告诫着自己,我一个人更好。
很多年后,凌潇夏想起那段往事,会不由得发笑。一边感叹着年少的自己幼稚得可笑,一边将自己骨子里的冷漠,偷偷地追究到了凌程枫的头上。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可是有一点,在当年凌潇夏幼小的内心,曾确信不已。
“凌程枫不是我哥哥!”十岁的凌潇夏对自己暗暗发誓。
即使凌程枫在努力做个好哥哥,但凌潇夏一点也不想当个好妹妹。
后来,年少的凌潇夏倒是忆起了为什么会对这孩子有种熟悉的感觉了。原来,他们见过的,无论是在姥姥姥爷家,还是在爷爷奶奶家。
更小的时候,凌潇夏倒是经常跟着爸爸妈妈去探望姥姥姥爷,还有爷爷奶奶。那时他们的家里好像就住着个小孩子,但因为每次凌潇夏去的时候,那个小孩子几乎都不在,所以她对这个小孩子几乎没有印象。不过她隐约记得他们给她看过他的照片,在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机里的动画片的时候。
其实,凌潇夏根本就懒得去求证。
是之后有次爸爸妈妈带她和凌程枫一起去姥姥姥爷家的时候,她姥姥对凌程枫的那种态度让她猜到了一二。临走之前,她姥姥一脸疼惜地捧着凌程枫的脸感叹:“瘦了啊,还是我带你的时候养得好些。”这句话,凌潇夏到现在都忘记不了。
十年时间,竟然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这样的事实,让她连闹腾的力气都没有了。想虽这么想,但该折腾的地方她还是没少。
从此,她的心里就多了份怨恨,少了份挂念。
而现在,姥姥逝世的现实,又让她觉得自己那些小小的记恨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人都死了,记恨什么,难道对着一堆白骨抱怨吗?
此时,坐在轿车里的凌潇夏,望着车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出神,她在后悔,后悔为什么姥姥活着的时候,不对她好些。
人就是这样,失去什么的时候才会去悔恨,拥有的时候都忘记要珍惜。
倘若后悔有用的话,痛苦就会失去它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