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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请君入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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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西边再次不稳,天津船帮接下了运输大批军粮的差事。雍正上台之初,免去了一些灾旱之地的税银,康熙朝本就是一个繁荣的空壳子,在此用钱之际,国库更显空虚。朝中竟然有人提议去问民间借贷银两,通利钱庄就这样正式跃入了雍正的视线。被派操作此事的正是胤祥。
东方墨涵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诉说着。
“你打算怎么办?”
翻着面前的帐簿,这些年这京城望族、朝廷显贵们的大把银子可都是存在了通利。通利俨然成了他们的小金库,既稳妥,利息又诱人。这些个银子中,有多少是不义之财,每个人心中自有个小九九。如今,若是真借贷给了皇家,这日后能不能还上,还真是一个未知之数。而去问皇上讨银子,怕是没人有这个胆量。
“这些天,就没人来兑银子?”我问。
东方墨涵诡笑:“有,怎么可能没有。可都是看风向来的。听掌柜的说,每个来的都是想探探底。可真取走银子的又没几个,毕竟,我们的利息是这京城里最高的。这些年,信誉也做出来了。不过,竞也有人一下提走了所有存着的现银。你道是谁?”
我头也不抬,随手端了茶盏,抿着嘴道:“胤禟吧。”
“哎,没意思。”东方墨涵放下腿,啐了口。
“怎么了,道错了?”我反是生了狐疑,抬首望他。
“就是猜对了,才没意思。我说你就不能装次傻,难不成,这个史书上也有记载。”他满脸不甘。
“这本不难猜啊。”我笑道:“我从来不是什么好学生,哪有闲心去记这些个。挑着重点大事能记住就不错了。再说这史书上哪会有这通利的名号。”
“说得也是。这古人哪会知有个小女子会掉落古代。怕是从今往后,这史书都会改写了。咱廉亲王可是平白地多了个侧福晋出来。”
我白了他一眼,“历史是给未来的人看的。我已属于现在,未来如何,都不再是我的考量范围之内了。”
“是。我倒是杞人忧天,尽瞎操心了。你还没说,究竟打算怎么办呢?”
“这么大好的机会,怎能错过?天家的生意你能不接吗?”
“可是连九爷都……”
“胤禟自是看得分明,这朝廷有多少底子,他心里清楚得很。通利开张之初,我便曾警告过他,和通利划清关系。这么些年,他不听,我也不着急。只是还未到时间。现下,想是他也嗅出了味道不对,撤走了,反倒让我更放得开手。”
东方墨涵坐正身子,定眼看着我。
我直言道:“以前和你说的,怕是要反一反了。既是这件事由胤祥来办,那我和通利之间的关系,必是瞒不过他。所以,通利从现今起交给我,你完全抽身,专心办好船帮运粮。告诉掌柜的,这差事通利会接下,但利息是8成,没有商量的余地。”
节后,便搬回了廉亲王府。□□早早地差人将屋子收拾干净,一切都和原来一般模样。
回府后,第一件便是去见她。简单的珠钗将头发绾起,□□看起来清丽了许多。往昔曾有过的咄咄之气都压在了岁月的眼眸里。此时的她是一个端庄的妇人。相对,无从言起。谢字杵在嘴边,却觉得说出口轻飘无力。
“好了,便安心了。”她先开口,“打此后,廉亲王府便交与你了”。
“姐姐”我叫。脑里始终想着历史上雍正逼胤禩休妻,最终挫骨扬灰的八福晋。怎么救?怎样才能安然度过这一劫。如若,不出现,是不是就会不忆起?“姐姐这些年操劳了,以后,就让欣然来分担吧!”
她瞟了我一眼,显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接口。“好”她淡道。
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我无从解释起。就这样吧,如果,这样可以换得她的平安,那做个恶人又何妨?
“8成,欣然,太高了。4成如何?”胤祥坐在廉王府的花园的凉亭里,字字蹦出。
果然是没有猜错,胤祥直接就找上了我。
我摇摇头,继续举着剪子修剪花枝。太阳暖暖地拂在身上,枝桠上,雪扑红梅。
“4成,我担保朝廷到时归本还息。8成,这根本不可能。眼下的朝廷是个什么状态,八哥心里该很清楚。”他大声道:“欣然,我是来好好谈的。我知道老九已经撤出了他在通利的银子。现下存银的都是些贪官污吏们,你拿他们的银子给朝廷,也算是他们对朝廷的贡献。你和通利的关系,皇上心里一定也清楚。以前还说过那个明丽有些象你呢。”
头一抬,正好对上太阳,猛烈的阳光让眼一花,剪子咔嚓一下,差点剪到我的手。
“欣然只是女流之辈,让怡亲王笑话了。既然是开门做生意,岂有不赚钱之理。这银子爱借不借!”扔下剪子,我瞥着他说道。
胤祥有点愤怒,但看得出,他还是克制着自己,略显尴尬地站了起来:“这话怎么说的。我不是在打着商量吗,怎么就给脸子看了。”
我笑了下:“我的脸子不好看,要看回家看琳若的去。”
他陪着笑道:“得了,我回去。让皇上主子来看,他爱瞧。”
我不搭话。
他走我边上,认真道:“我这也是为着你们着想。你尽和那位对着干,他挑不着你的刺,还不是找八哥的不是。老十逗留张家口,八哥都遭了责罚。现今那位对八哥的防范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帮衬着点,怎么还尽下绊呢?”
无奈对视,红梅上的雪在阳光下融化,风一吹,扑黍黍地落下。雪帘中,是孤台清江、岁月如梭。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十四和慧兰的小院中,慧兰在红梅映雪中捧着斗篷站立?你还记不记得,我去郊外的庄园看你,告诉你十四找回了慧兰,你咳着血说,十四终于象个男人了?如今,他们俩被抛在皇陵,你这个哥哥可曾去看过?”我转头看他,他的眼内记忆奔腾,“你忘了,当年你曾说过,如果胤禩和他相斗,你会带我离开,让他们斗去?如今,你却是帮着他来逼我们……”
“我何曾相逼?”胤祥的眼有刹时的血红,岁岁红梅在眼内盛开。他叹道:“他是君,我是臣。君臣名份一定,多说一句便是犯上。”
“罢了。”我止住他,兄弟是私下的,君臣是残酷的:“我不是要怨你,你的难处我也明白。我相信那个侠情豪义的十三爷依然在。当然,那个尖酸刻薄的人也在。”
十三笑了:“我们都在。而你这个得理不饶人的欣然也在。”
是,都在。只是人是而物非。所有的角色已被颠覆,扮演角色的人又怎可能一如往昔。
迎着十三的笑脸,我将东方从明丽那里找到的扔在他面前。“你知道,通利并不是我在经营。这几年,就更不用说了。如果,皇上能给我个满意的交代,那我也将尽力。”
十三打开卷簿,边摇着头:“这世上,怕也只有你有胆子和他做交易了。”随着脸色一变:“隆科多?”
我回身捡起扔在地上的剪子,对着红梅咔嚓剪下。王者无为而用天下。那他就该展示下者甘为他所用的能力来。
隆科多,隆中堂,胤禛夺嫡的关键,雍正朝的当红人物。十三走后,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通利照常开门营业。黑漆的大门,镀金的门环,来往的客流。外面来看,一切都没有改变。而实则,我交代掌柜的,逐步开始收回通利对外的借贷。幸好,大都是借贷即将到期的,收回并没费太多的周折也没有引起什么怀疑。同时,通利的存款利息却又开始提高。众人询问,掌柜和伙计只是颇为神秘地向上指指,然后摇头。于是,坊间开始有传闻,说因为朝廷要借贷,所以通利以提高利息的方法大量吸纳存款。
“你真打算借银子给朝廷?”胤禩一早回来问我,后面跟着胤禟。
“你要是有万无一失的打算,或是和那位有了什么约定,也得提早露个风。我再把银子存回去。”胤禟叫道。
“省省吧。你的银子,通利不接。”我没好气地对着他,这人,真掉钱眼里了。
“然儿?”胤禩按着我的肩,关切道:“外面说法很多。老十三找过你了,如果你没办法推却的话,不如我来处理。”
接过丫鬟递上的手巾,我亲自覆上胤禩的额头,把他按在座位上。“哪用得着亲王出马啊?银子在我手上,借还是不借,怎么借,主权在我。”
胤禟哼了声:“圣旨呢?你就确定他不会对你用圣旨?”
胤禩抬头看我,握住我的手。
“我只是个福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对我用哪条?谁又能说通利是我的?”
“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胤禟指着我,怪叫道。胤禩也是忍俊不禁。
我望天,做着鬼脸。在他们心中,我难道就这形象啊。哎,穿来都这么多年了,这古代女子的行为规范,这辈子怕都是没辙了。苦着脸看着胤禩,他伸手刮我的鼻子:“我要的就是个我行我素的然儿。”
“咳咳”胤禟咳着,“我说八嫂子,你索性直接告诉我,他能当几年。我们还有机会吗?”
该问的他还是问了。我感到胤禩的手颤了下,这个也是他一直想问的吧。
“没有。”我摇头。“历史上他就是皇帝,夺嫡成功的是他。”
“没有机会吗?我说你早知道,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们,直接把他…”
“胡说什么呢!”胤禩呵斥道:“早说你能信吗?”
“那现在呢?八哥,我们还可以的。朝中还有大半的八爷党,就趁他筹不到银子,那边战事吃紧的情况下,我们……”
胤禩望着我,似乎也在问:“有机会吗?”
避开他的视线,我不知道怎么说。告诉他们他们的命运吗?告诉他们雍正雷厉的手段,告诉他们悲惨的结局,可那些,我怎么说得出口?
晚上,胤禩拥着我,我心里堵压着,怎么都睡不着。他手指盘绕着我的发丝,一圈圈的打着,再散开。我定定地注视着他的手指,这双手,握不了朱笔,盖不了玉玺,无法指点江山,叱奼风云。百炼金刚绕指柔,闲云野鹤的生活是我的向往,却可会是他的?历史上,他虽是被迫改名,悲意而死,却是赢得了我们这些后世之人如许多的爱意。如若…我自他的胸前抬头,正对上他的注视。
“不要自责。历史既是如此,镜花难折,那就是我的命。只要他会是个好皇帝,大清能强盛,那在不在我手里都无谓。千古事,算来都将是云飞烟灭。有你,共说此情。我自问比他幸福百倍,也定强过那个史上的爱新觉罗胤禩。”
“然儿,”他接着道:“我再不会问你你所知道的历史。从今起,你只是我的妻。史上无你,历史已经改变,它需要的是你我共同的创造。”
泪襟湿。真没用,除了眼泪,我竟是哽咽地无法言语。他垂头,一滴滴地吻去。
胤禩,胤禩,君心妾明。回廊影,尽销魂。双燕同归,此生愿。
接旨进宫的前一天,隆科多被贬,朝野尽哗。
东方墨涵跑来“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是明丽做到的。”明丽记下的除了有隆科多那些年在通利银两的进出,还有他在胤禩和胤禛间徘徊不定的种种,和双方之人接触的时间地点。她没能亲手毁去隆科多,可她留下的这些,是雍正这样自负清廉的人所不能容的。由他的主子来结果他,更让人心爽。
“既然他做了,那通利就得借款了。”
“是,你得借款了。”
“我?”他狐疑道。
胤禛见我,不是在他的养心殿,居然是在鸢飞鱼跃亭前。他没有穿龙袍,只是家常的棉袍。是想显得随意点吧,可那袖口衣襟绣着的金线龙纹,还是那样刺目。刚欲垂首行礼,他便叫:“免了。”
行,免了最好。我的视线在那龙纹上停了两秒,嘴角随意地泛上浅笑。
十三在边上插口:“欣然,隆科多的事你该已经知道了。”
“皇上睿智,朝廷除一隐患。”我道。
十三看了眼不答话的胤禛,隐隐地威严罩在后者的脸上。
十三蹙了眉峰,瞥向我,眼内闪着责怪。象是在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就不知道服下软吗?
一时兴起,我冲他调皮地眨了下眼。他一愣,板着的脸孔放了下来,忍着笑意。我小小地得意了下,转开眼,正撞近胤禛若有所思的眼眸。他一怔,随即开口:“那你答应朕的事也该兑现了。”
“皇上,您的话怎么说得象是个交易似的,欣然惶恐,这万一兑现不了可怎么办?”
“你也会惶恐?”胤禛满是不可思议的口吻,边上的十三已是笑了出来。
“皇上说笑了,臣见君,岂有不恐之理。通利说了,天家的生意自是接,利息六成。”
“不是说好了四成的。”十三的脸一变,叫道。
“谁说的?”
“你。”
“我只说尽力。”
“行了。”胤禛摆手“你们别在这里争。不管先前怎么说的,朕现在和你当面谈,四成的息。”
“臣妇做不了主。”
“欣然,这样的搪塞没有用。朕已经做了你要求的事,你还待怎样?不要仗着你是…仗着你是太后的干女儿就…”
“欣然”十三在边上狂使眼色。
我跪了下来,“皇上,臣妇无所凭仗。皇上的性情,亲兄弟之间尚且无转圜的余地,这义女的身份就更不在眼里了。”
胤禛的面色阴暗,薄唇紧抿,太阳穴狂跳。握紧的拳头带着颤抖。
“通利不是臣妇的,四成的利息,臣妇确实做不了主。还请皇上明察。”
“你想骗朕?通利和你的关系,朕心里一清二楚,你隐瞒也无用。这个交易是你提的,欺君是什么后果,你该明白。”他怒道。
“皇上息怒。”十三上来跪下,转头向我:“欣然,你就别固执了。”
我冷笑道:“贬了隆大人的是皇上,若是没有可贬之理,可贬之罪,仅为了臣妇的一句话,皇上岂不是成了昏君了。以隆大人为皇上所做的,和皇上之间的情分,皇上能作出这样的决断,朝野都尽叹皇上的英明果敢。皇上这样一说,岂不成了笑话。”
“好个伶牙俐齿。”胤禛道。“你信不信朕收了通利。”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皇上想怎么做自然都成,就是寒了商家的心,也无所谓。只是,通利曾经确实和臣妇有关,可现今确已不是。我说什么皇上都不信,那就请皇上派个人去通利看看就知道了。”
胤禛看了眼十三,十三迅速站了起来,走向远处站着的李德全。
等待的时候,胤禛寒着脸坐在亭子里。十三走来想扶起我,胤禛就是不发话,只是怒瞪着我。
我谢绝了十三,继续跪着。视线穿透胤禛,定在亭后的湖面上。胤禩当年修造的断桥横卧在那里,膝下的石板磕着生疼。记忆中,唯一的一次长跪是康熙训斥我骑马闹市,那次,撞伤了胤禛,手心上的血痕已是断云依水,无波无迹。
两柱香的时间吧,李德全气喘吁吁地跑来,见我还是跪着,一惊。
“怎么样?”十三问。
“回皇上,怡亲王。奴才赶到通利,那里的掌柜和伙计全都换成了天津船帮的人,通利已经对外宣布归属天津船帮,一切都由船帮少帮主主事。”
“那那个帮主呢?你可有见到?”
“奴才打听了,少帮主现下不在京城。没有他们帮主的指令,谁都不能做决策。”
“天津船帮!”胤禛和十三同时道。
“通利从成立之初,就是由天津船帮出的银子,没有他们的支撑,臣妇何来这么多银两。现下船帮听闻朝廷对通利有意,便派人来收回了原就是他们的财产而已。这也就是臣妇始终无法答应皇上的缘由。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做主?”
胤禛踱到我面前,狠撂下句:“好,你好得很。”
我垂首,不去看他。
“天津船帮只是个民间组织,比起你来说,朕一道圣旨,是更容易些了吧。”
“皇上,据臣所知,天津船帮承接了此次运粮草的差事。强压,似是不妥。”
胤禛勃然变色:“军粮,漕运是干什么吃的?要个民间帮会来运粮?”
“这……”
“这事还是交给你,3天内,朕要见到那个什么帮主。”
胤禛走了,十三苦着脸看我:“告诉我,那个帮主在哪?”
我的腿已经全麻了,索性往地上一坐。“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3天,他们自然不可能找到东方墨涵。而不知是谁放出皇家铁心征用通利的消息,加上客户们见通利的掌柜和伙计一夜间全部换人,大家人心惶惶。一时间,前来提款的人络绎不绝。通利自然没理由不让人提款,短短2天,通利的银两几乎被提空。
十三再次登门的时候带来的是胤禛的圣旨:命胤禩休去嫡福晋郭络罗□□。
“为什么”我和胤禩大惊。
史上胤禛为何逼胤禩休妻,乃至最后的挫骨扬灰,我始终没找到确实原因。现在,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逼你。你还不懂吗?”十三无奈地叹道。“国库空虚,战事吃紧。通利是现下的救命草,逼你,也是逼那个什么帮主出来。”
“圣旨是这么用的吗?”我气倒,好,那就来个总结吧。你有圣旨,我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