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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蒹葭苍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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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应该是一处山顶,四周有树木掩映,方便隐藏。盐帮和官府自然不可能互相信任,双方的人马应该是都布局在那里吧。
风刮得厉害,连带扫起了地上的砂石。前面虽有遮挡物,可我还是闭起了眼睛,两手遮挡着面颊。明明是春天的风,可是感觉上却象寒风一样凛冽刺骨。心里就起了不祥的感觉,这算什么?是所谓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吗?
身体本能的就向东方墨涵这边靠。他也大方,看我这模样,好笑地探手把我圈在他的胸前,用背脊和手臂替我挡住了四面八方的寒风。
“谢谢。”
“嘘,别出声。快看戏。”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正相峙而立的两方人马。
我真的是只有看的份。那么远,我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盐帮的人似乎在那里比手划脚的,而胤禩和胤禛却只是直挺挺地站着。两个人都是背负着双手,风将衣袍吹得鼓鼓的,衣袂翻飞。要这两个天皇贵胄站在荒郊野外和那样的粗人讲条件,还真是难为了他们。
其实这东方墨涵也该是个粗人啊,他不是也是一帮之主吗?还是那种风里来雨里去的主,可是,他怎么就能够生成这样,怎么看怎么象个世家子弟?哎……。
头顶被猛敲了颗暴栗:“叹什么气?还不快看,就到关键时刻了。”
该死,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敲我了,刚才上山时那颗还没跟他计较呢!手不客气地就敲了回去:“你以为我跟你似的长个顺风耳啊?拜托,我什么时候可以登场啊?他们这样谈判根本就没有意义。”
“前面的不听也无所谓,不就是谈条件。现在才是好玩的。你家八爷要先见了你人再能继续往下谈。这会子,那孙二家的该来报告说你不见了。”他的语气里隐含着幸灾乐祸的期盼。
“什么叫我家八爷?”我咕哝着,人却是忍不住地探头往里张望。
就看见那个孙二家的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身上似乎还带着点血迹。“装得可真象。”我道:“你是让她说我偷跑了,还是又被其他人给劫了啊?”
他不回答,只是专注地盯着场里看。
我整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到底怎么回事嘛?她到底说了什么?只看见场里的气氛一时变得剑拔弩张,胤禛的手似乎一挥,眼睛一花的时候,呼啦拉地一下子就冒出了一大群人。定睛看去,全是弯弓搭箭或是手持兵刃的清兵。十三竟然也在其中,领头打先的那一个就是。眼里猛然就有股酸楚涌上,真的是为了我吗?我值吗?竟是出动了大清朝的三个阿哥。
盐帮那方也不示弱,甩刀弄棍的同样跳出一大群。我数不清人数,也搞不清孰优孰劣,更不知道这强龙是不是压得过地头蛇,手紧紧攒住东方墨涵的衣袖,人紧张得颤抖了起来。
东方墨涵突然低下头,眼神古怪地看着我:“你和四阿哥也有瓜葛?”
“什么?”我不明白地问道,全神贯注看着场内:“现在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打起来了呢,你倒是让我出去啊!”我作势就要跳起。
他一把拽住我,眼里闪着恶作剧般的戏谑:“你会水吗?”
我莫名所以地点头,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问题。
“我突然很好奇,究竟你对谁更重要?”
我狐疑地看着他,又想搞什么把戏?只觉血气一滞,他已经出手一指点在我某一个穴位上。
开口想骂却是出不了声。他将我双手背到身后,低头在我耳边道:“我只是点了你的哑穴,放松点,我保证不会弄疼你的。”
黑巾再次覆在了他的面上。他拉着我站起,嘴里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声音差点透穿我的耳膜,成功地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到了我们的身上。
他没有拉我往前,反而是往侧右方走去。我们停下的位置是这个山顶的边缘,已经退无可退。我转头向后望去,下面是滔滔的江水。这里的风更大,散落的发丝被风吹起,一下下地拂打在我自己脸上。我努力仰起头,愤怒地瞪视着东方墨涵,他究竟想干嘛?
远处有些人正迅速地向我们的方位靠过来。
东方墨涵讪笑地看着我:“别一副想吃了我的样子。我只是想帮你搞清你究竟该靠向哪一个,我也好弄清哪个阿哥更值得合作啊?你不是会水吗,放心,下面我早就安排好接应的船只了,保管你死不了。要是一会儿真没人肯陪你跳下去的话,大不了我陪你啊!”
我大惊失色,难不成他想把我从这里推下去?这人是不是疯子啊,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玩?我该跟谁用得着他操心吗?他以为他是谁啊?这么高跳下去,我怕我还没到水里,就已经吓死了。不是说跳楼自杀的多半不是摔死而是在半空中吓死的吗?!这天杀的东方墨涵,他怎么想的出?真想先一脚把他踹下去得了!
“阁下是……?”胤禛不带温度的冷冷声音在对面响起。冷峻的脸上仿似罩着千年的寒霜。
现在的我能够自由支配的也只剩下眼珠子了。横扫之下,胤禛和胤禩并立在我们面前,十三立在边上,手里扣着一个人。
“先把帮主放了。”东方墨涵捏着嗓子,换了种声调道。
“你也是盐帮的?”十三问着,随即把他抓着的那个人一挺,厉声道:“听着,你如果伤欣然一分,我就让你们的帮主偿还百倍。”
原来被十三扣在手中的就是盐帮的帮主,这么说来官兵还是占了优势。我看向那个方脸大眼的所谓帮主,看上去也不象是蠢人啊,怎么就想和朝廷硬碰硬,还中了这个东方墨涵的圈套呢?而我居然还被他绑了?我满脸不甘,越想越不值地瞅着这个帮主。
“欣然,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站在一边的胤禩启口问道,脸上却堆着一丝疑惑。
东方墨涵猛掐了下我被反绞着的手,俯头在我颈后吹气低语:“专心点,你现在正被胁持着呢。”
我被他捏得暴疼,何尝受过这样的反绞之苦,感觉手臂上传来钻心的酥麻。眼睛一酸,和着心里的委屈,泪就无声地滴落下来。这一淌泪,胤禛和胤禩都是面色一变,十三已是脱口叫出:“欣然。喂,你欺负一个女孩儿家算什么?”
“绑她一个可以让你们三个都焦急,你说我不欺负她欺负谁?”东方墨涵慵懒地声调答道,摆明了无赖到底。“还有哦,她被点了哑穴了,最好别急着要她开口,每张一次口可能会让她的声带疼一分。”
“你不是盐帮的。”胤禛凌厉的眼神盯着东方墨涵。
“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们打算怎么救她?”
“说你的条件。”胤禩缓缓吐出,每一个字都似压了千斤的重量。
“哈哈哈”东方墨涵狂笑出声:“简单,只要有一个姓爱新觉罗的今天肯从这里跳下去,我就放了她。”
我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东方墨涵的笑声为什么让我这样心悸?转首看他,黑巾遮掩下仅露的双眸里,寒芒一掠而过。身上竟然有股杀气漫出,让人不寒而栗。
他是在说真的,不是玩笑,也不是什么测试,而是真的想让他们跳下去。这个认知一经跳入我的脑内便怎么也挥散不去。我惊恐地望向他,想从他的眼里去求得答案。他却不看我,只是瞪视着面前这三个冠以爱新觉罗姓氏的男人。
“你思量清楚了?”胤禛问。
“疯子。”十三叫道。
“只有这个条件?”胤禩悠悠出声。那声音如东方墨涵般慵懒,不着力道。可是我却分明感到了一股磅礴涌到的傲然气势。
我遽然回首,不是的,不要。
果然,东方墨涵的目光如剑般扫向胤禩:“是的,只有这个。”
“八哥”十三脱口惊呼。
我呆怔在那里,东方墨涵的手也在下意识地握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我能感到他的紧张,一种等待答案到来时的紧张。
一片静默,目光都汇聚到了胤禩的身上。
我心里怕得要死,仓皇无措地看向胤禩:千万不要,胤禩,求求你,千万别傻。
好像所有的人都以为胤禩一开口就会是同意,或是一转身就会向崖下扑去。可是他却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一眼都没看我,偏转头去,穿透所有的人,将目光定在了遥远的地方,不再开口。仿佛他只是负责要答案的,要来后便事不关己。
东方墨涵的手骤然松开。我的心也顿时象被淘空似的没有着落。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可以是任何人,也不希望是他。如果一定要用万劫不复来成全东方墨涵这场看似游戏的阴谋,我宁愿陪我跳下这万丈悬崖的是胤禛。是的,我真的这么想过。胤禛不会水,而这一次我也绝不会再救他。这个场面原就是历史中不该出现的错误,那又何妨用这个错误的场面彻底地改变历史。
“爱新觉罗家的胆量也不过如此。”东方墨涵讥讽着,对着我道:“看来也只有我能陪你了。”
“混小子,让我十三爷来陪你。”十三怒吼道。将手中的盐帮帮主向外一推,就待和身扑上,被胤禛一把拉住。
我逼自己不去看胤禩,只是将眼光牢牢锁定在胤禛面上。
胤禛紧蹙着眉头,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到波澜。他在想什么恐怕没有人会知道?他会怎么做?会救我吗?还是一如胤禩般放弃?
“阁下,说你的真实目的吧,这样的交易并不好玩。”他终于开口道。
东方墨涵嗤之以鼻:“没有,只是那个条件。你跳是不跳?”
胤禛看我,我也回视着他。视线胶着着,很久很久,久到我已经再也没有力气睁眼。惨笑着将眼眸阖上,我真是高估了自己了,在这个长久地凝视中,我已了然。
雍正,永远不会是顺治。
东方墨涵忽然收臂把我拉进怀里,冷冷扫视了一圈,附向我低语:“真的只有我陪你跳了,失望吧!”
我睁开眼,淡淡看着他。抬脚就往他脚背上狠狠踩下,玩什么把戏,真的当我是你手中的筹码了?!我大力地开始挣扎。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反抗,脚背吃痛的同时,手竟是一松。我没能控制住自己挣扎的力度,加上本身就已在悬崖边缘,人一个晃悠,便向崖下坠去。
耳边只听到连声惊呼,手突然被人拉住。
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在下坠。
混沌中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到一个人被我拉着一同坠下。
他的一只手攀在了崖上凸起的一块岩石上,另一只手却是牢牢抓住了我。所以现在的我们是悬荡在半空中。
我半张着嘴,可是一句声音也发不出。只能拼命地摇头,拼命地摇头。怎么可能,怎么会,泪水发疯似地落下,海蓝色的衣衫在我的眼前模糊成一片。
“别出声,听我说。我不会放手的,相信我。”
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点头,又摇头。
胤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要来拉我?
他看着我,眸中是一片坚定,五指紧紧扣住我,掌心里是一片冰凉冰凉的湿润。
心里被一种满满的酸涩的幸福充斥。风呼呼地在耳边掠过,世界仿似只剩下我们两人。
那一刻,我在他的眼里读懂了什么叫做海枯石烂,明白了什么叫做生死相随。
这样吊着,除了崖顶放绳索下来救以外,根本没有其他办法。可是上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谁也不知道。
胤禩,我不会死的。可是我不要你有事,不要啊,你懂不懂。
放手,放手。我一遍遍地无声呼喊着。
岩石终是难以负荷两个人的重量,开始松动。
放手,我情急之下用足了胸中之气。被封的穴道突然被冲开。一声嘶哑地呼声伴着喷出的鲜血出口,溅了一手。
“放手,不然你也会掉下去的。”我终于能够出声。
他满目伤痛:“好,我放手。”
我惨淡一笑,随即却是满目骇然。
他放开的竟是攀着岩石的那只手。
两人急遽下落,可是始终十指相扣。
原来,落崖并不是那么可怕。原来,是不会被吓死的,只要身边有个同生共死的人。
原来,我们从未相离过,也从未遗忘过。
原来,那身影铸成的烙印,呢喃唤作的叮咛早已魂牵梦萦,生死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