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法布雷加斯觉得自己等这一刻好久了。在距西班牙千里之外的阿森纳，年轻的中场收到了入选国家队二十三人名单的通知。
几乎是没有片刻耽搁，他迅速收拾好东西回到西班牙。那颗年轻跃动着激情的心还带着激动与紧张。只有上帝知道他是多么兴奋，一直以为与那个人并肩为国家效力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事实证明，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和表现没有白费。
到达国家队的集训地，他顾不得喘口气，匆匆奔向更衣室。推开更衣室的门，法布雷加斯呆在了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
那个神祗般的人，环臂斜倚着更衣室的墙，看到推门而入的他，微笑起来，是他从小就在电视上无数次见到的笑容，此刻却真实陌生得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然后他听到温和如水的声音：“欢迎，Cesc。”
上帝啊，他在对我说话！法布雷加斯心里低呼。这是他从小就梦寐以求的事，现在竟变成了现实。很小的时候，他从电视上看到这个人在球场上，白衣翩翩，宛如利剑，凌厉而优雅地攻破一个又一个对手的大门，那份娴熟与从容就像斗牛场上最优秀的斗牛士，谈笑间玩弄对手于股掌之中。那时起，他就梦想能有那么一天，他可以和这个人一起在同一片草地上奔跑。没想到，这一天居然真实的到来了。
他忘记了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从小就崇拜的人向自己走来，带着温柔的笑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他的脸上一阵滚烫，好像做梦。
“Cesc？”温柔的声音让他从思绪中清醒。哦，该死。他暗骂了自己一句。
眼前的人笑意里带着询问，他低下头，讷讷地道：“队长……”
“叫我劳尔吧，”他的队长始终微笑，“换好队服，去训练了。”
法布雷加斯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换起衣服，往日里的沉稳全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他只觉得在这个人面前，他真的还只是个小孩子。换好衣服，他看向队长，那个人斜倚在更衣室的门口，阳光洒在身上，是他看来仿佛光源。
只是，陷入沉思的他看来分外落寞和孤独。为什么？法布雷加斯突然想起近两年国内的一些报道，说，昔日的金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状态，加上之前的受伤，入选国家队变得备受争议。他还记得看到这些报道时的愤怒和惊慌，他害怕自己没有机会和那个人一起享受足球的快乐。
但是，那个人始终是他们的象征，不是吗？在西班牙足球史上，还没有人如他一般俊秀，纯净，精确，高效，凌厉，优雅，才华横溢。只是，那线条柔和俊秀的脸上不再是法布雷加斯熟悉的神采飞扬，而是一种忧郁，不该属于他这样的人的忧郁，带着沧桑。他站在阳光中，单薄的背影却令人感觉到清冷。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是自己的队长，法布雷加斯会以为他是一个诗人。
“队长……”话一出口，法布雷加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显然是吓倒了沉思中的人。他的队长在回头的一刹那，他以为看到了幻觉。那是怎样的目光？如受到了惊吓的小鹿，带着迷茫看向自己，清澈得透明，幽深得忧伤。他从来没见过人前优雅完美的队长有过这样的表情——是一个受伤孩子才会有的表情。
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队长就恢复了他熟悉的温柔笑意，那双眼睛再次黑得亮晶晶，让他看不出里面究竟有什么。
“走吧，”他的队长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去认识一下国家队的队友。在国家队，你会得到很多的，Cesc。”
法布雷加斯看着身边人英挺的侧脸，脸再次热了起来，不但是因为那个人的亲切，也是因为自己的梦想终于得以实现。
一切都意外的顺利，也许是因为在国家队中年纪最小，大家对法布雷加斯都分外照顾，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也很快就融洽地相处起来。热身赛阶段，年轻的西班牙就显示出了非同一般的活力与实力，大家都表现得非常好，尤其是托雷斯。可是，法布雷加斯心中，只有他的队长，耀眼得宛如太阳。
如果非要他说有什么不完美的话，那就只有那次队长和主教练之间的争论。头一次，法布雷加斯看到温和柔顺的队长对自己的教练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不满和挑衅。第二天，各大媒体便纷纷加油添醋的渲染宣扬，猜测究竟是什么事使以冷静优雅温文有礼的劳尔如此反常。教练出面辟谣，但他的队长却沉默而茫然。法布雷加斯觉得那样的队长透明而缥缈，恍若会随风而散的一缕幽魂，但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仍然是他们熟悉的神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本来他想问问队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着那样的神色，他想，就算问了，也问不出什么。
晚上，他去找华金和卡西打PS，想起卡西一直以来都是和队长最熟悉的，应该知道点什么，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不想那个整日里还像个孩子一样爱拉着队长撒娇的卡西，神色黯然地叹口气，欲言又止，只说有太多的事都难以说得清楚。口气意外的成熟。
他们走到了世界杯，在德国，法布雷加斯以“西班牙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家队正选球员”的身份登上了世界的舞台，他年轻的心狂喜而雀跃，一想到终于可以和那个人一起在世界杯的草地上奔跑，身上就如同有电流经过，轻轻地颤栗。全然忽略了队长和教练互相躲避的目光。
后来的事，全世界都看到了，第一场小组赛，他们的队长，西班牙足球史上最伟大的球员，劳尔，被放在了替补席上。当公布首发阵容时，法布雷加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不止他，他们都是。卡西甚至握住了拳头想说什么，但他们的队长以眼色制止了年轻的国门，只是无言的拍拍卡西的头，把象征一队之长的袖标戴在了那个一直以来他看着长大的年轻人左臂上。
他竟然就这样服从了？坐在替补席上，法布雷加斯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清醒。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尚且不愿意在替补席上作壁上观，何况那人是为西班牙立下汗马功劳的元老。法布雷加斯很清楚他的队长是何等热爱着自己的国家，那种为西班牙带来荣誉的心比任何人都更强烈。可是，他居然连一句反抗的话都没有，只是沉默的坐在自己身边。
首场小组赛打得很顺利，法布雷加斯只替补出场了十一分钟，却向世界宣告了一个年轻优秀的西班牙中场的诞生。出场的时候，那个人向他微笑，说着鼓励的话，他紧张而狂乱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觉得那个人是和自己一起上场一般。
再后来，就是对突尼斯，他和他的队长同时替补出场，表现得都异常优秀。在落后对手一球，而己方开始因急躁而屡屡射失的情况下，他们的队长，极其巧妙地把一个他射失的球从对方两个球员之间的空隙中捅了进去。法布雷加斯在那一瞬间听到了来自观众席雷霆般的欢呼，夹杂着呼喊他们队长名字的声音。那真的是及时而关键的一球，无论对比分还是对士气而言。也许，这就是他们和队长之间的差别？当他们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队长却可以把他们从边缘上带回。他看到温文的队长把所有的压抑释放，近乎咆哮着飞奔向替补席，和同为替补的卡尼萨雷斯紧紧拥抱在了一起，那一刻，法布雷加斯好像明白到了什么，在激动中，心里还有揪紧的难过。
最终，他们还是倒在了法国人的脚下。当那个世界第一中场戏剧般地恢复状态时，他看到了队长前所未有的紧张，毕竟他们是那么了解彼此。那是实力的差距，法布雷加斯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和齐达内之间的距离。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要把他的队长中途换下，尽管没有进球，可是队长在场上的时候，他们进退有度，没有一丝慌乱，可是，从队长被换下开始，法布雷加斯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哨声吹响的那一刻，他们集体崩溃了。不仅仅是因为西班牙又一次要提前回家，法布雷加斯不能相信一直以来的梦想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他还有下一个四年，下下个四年，甚至第四个四年，可是，他的队长呢？他和他的队长一起在世界杯的舞台上共同飞翔的梦想呢？他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抑。
一只温柔的手把他搂在了怀里，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队长憔悴沧桑的容颜，那双黑得见不到底的眸子泛着点点星光，承载着所有破碎的梦想。但他的队长是那么温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他听到那个人柔和的声音：“没关系，Cesc。我们还有美好的未来和更优异的成绩，那将属于你。”
为什么你总是要安慰别人？法布雷加斯虽然一直都渴望队长的拥抱，但并不想要这样一种悲情的方式，他在劳尔的怀中擦着眼泪，突然想起六年前在电视上看到劳尔踢飞最重要的点球后在耶罗怀中流泪的画面，他的队长，并不是一个坚强到可以承受一切的人。可是，法布雷加斯很清楚，回去之后，也许他们仍会受到称赞，而失败的责任又要由他们的队长独自承担。
那个世界第一中场走了过来，他的队长迎了上去。法布雷加斯看到两个俱乐部队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脸憨厚的法国人把手放在他的队长的头上，揉乱了那一头卷卷的长发，就像劳尔常对他们这些孩子做的一样。他看到法国人搂住队长，队长一直倔强着不肯落下的泪，终于随着破碎的目光落在法国中场的肩头。法布雷加斯眼中，他的队长此刻脆弱破碎得像个孩子。 他意识到，今天，是他的队长29岁生日。他的队长，那个总让他有着传说般遥远感觉的人，其实，还出人意料的年轻。
果然，所有的责难和质疑山一般的压在他的队长的身上，那个人只是笑笑，笑得苦涩，大家都知道，有些人，是注定要为失败负重的，何况，他是劳尔。他们都愤愤不平，卡西更是在记者面前坚定地说出他们的心里话，无论如何，劳尔都是他们的旗帜和灵魂，是西班牙足球永远不落的太阳。
就这样，法布雷加斯结束了噩梦般的世界杯。在回国的前一天，他收到了来自马德里的邀请——皇家马德里主席改选，新主席把他做为了竞选筹码。去还是不去？他当然知道皇马的邀请意味着什么。尽管这几年情况不佳，但并不影响它作为全世界球员梦想的圣地。而且，那是有他的队长在的地方，去了皇马，他就可以和劳尔一起在世界最好的球场上争得另外的荣耀。这是何等的诱惑！
想了想，法布雷加斯并没有立即回答，只说考虑一下。一直以来，他想去安慰一下他的队长，可是又怕不知道说什么，这件事倒为他提供了一个机会。放下手机，他踌躇地走向队长的房间，路上遇到了华金和托雷斯，却不由分说地被拉到卡西房里。
几个年轻人都在，毕竟这是短时期内最后一次大家在一起了，看样子是要聚会。他说有要紧事找队长，可还没站起身，就被按在了那里追问。当他说他接到了皇马希望他转会的电话，大家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他觉得奇怪，卡西告诫他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找队长。为什么？西班牙国家队准71任队长翻了翻漂亮的眼睛：“Cesc，你希望别人看到你脆弱的一面吗？”
法布雷加斯低头无语，随即又抬起头，清澈的黑眼睛泛着泪光：“可是，伊克尔，你有没有想过，四年前，队长安慰你，这一次他又安慰我，那最需要人安慰的他呢？谁来安慰他？”
房间里几个年轻人都静了下来，在他们崩溃的时候，他们的队长给了他们可以依靠的臂膀，但他们，却真的没有想过谁能给并不强壮的队长一个怀抱，谁能安慰受伤最深的他。
良久，卡西叹了口气：“Cesc，劳尔需要的安慰，不是我们给得起的。”
“谁可以安慰他？”法布雷加斯几乎是急切地问。
卡西沉默了，明亮快乐的眼睛茫然了起来，似乎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缓缓地说：“也许只有费尔南多•莫伦特斯。”
几个年轻人再次沉默了，他们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个西班牙最好的中锋，更不会不知道伊比利亚双子星当年是多么的光彩夺目，也同样不会不知道莫伦特斯失去了最后参加世界杯的机会。
看着周围的目光，卡西问法布雷加斯：“你不是要去找劳尔问转会的事吗？”看到他点头，西班牙的天才国门再次低叹：“给你讲一个关于皇家马德里的故事吧。”
法布雷加斯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听完近似于传奇的故事，只知道眼睛一次又一次模糊不清，队长眼中那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情，正是这些经历的写照，脆弱的孩子怎样一步步逼着自己坚强，扮演起保护别人的角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保护自己的人离开；翱翔天空的凤凰因为忠诚和挚爱，生生折断自己飞翔的翅膀，却承担起无数的怀疑和嘲讽；而那个优秀的中锋，被迫离开时一句“皇马永存我心”又带着多少悲哀和深情。
讲完故事的卡西好久没再开口，英俊的脸上也不再是在劳尔面前孩子般的单纯。
“……他一直希望我们还是孩子，一直保护我们不被卷入俱乐部太多纷争，可是，我多想告诉他，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保护他……”仿佛低语一般，卡西喃喃自语。
“Cesc，不要去皇马，现在的那里，还不适合你……”卡西未竟的话里，他听出了什么。
“伊克尔，”温和如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Cesc应该自己选择。”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法布雷加斯惊讶地回头，他的队长倚在门口，带着平静的笑容看着他们，完全看不出脆弱，那是张多么完美的面具！
“Cesc，打扰你一会儿，能出来一下吗？”劳尔神色如常，他们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他们的谈话。
法布雷加斯站起身，跟着他心中的太阳走出房间。
“你现在应该很清楚皇马的状况，”法布雷加斯看着他的队长在灯光下晶亮得像星子一般的眼睛，看来，他是都听到了。法布雷加斯听他温和地说，“我不想强加自己的观点给你，Cesc，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去的话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法布雷加斯突兀地问。
“不会。”笑容完美的让法布雷加斯一阵心疼。
“才不是，”法布雷加斯觉得自己的眼泪在向上涌，“现在的皇马，如果我去了，会增加你的负担。”
眼前人骄傲的眉轻轻敛了起来，法布雷加斯咬着下唇：“不要怪伊克尔，我不要你保护我，不要成为你的负担。”他认真地看着从小崇仰的人，“虽然莫伦特斯不在，可是，在这里我们也可以一起保护你，或许比不上莫伦特斯，可是我们也不会让你独自承担一切。劳尔，现在我不会去皇马，等我再长大一些，等我能够保护你的时候，我再到皇马去，你会等我的，是吧？”
“Cesc，”那个人轻轻地笑了，“你要为了你自己长大，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未来，是你、华金、拉莫斯、托雷斯和卡西的。你们要为了自己长大。”
“不，”法布雷加斯纯真的黑眼睛里带着倔强，“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希望有一天可以保护你，也许你不需要，但是，劳尔，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你就是我心中不落的太阳。永远都是。所以，等我们长大，好不好？”
法布雷加斯看到眼前的人微微惊讶之后，笑得就像曾经在电视上见过的一般，然后点点头。
他的心一下子轻松起来，眼里的泪却忍不住落在那个人伸过来的手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