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唐五毛

15、章十五

　　唐玹不禁失了神，此时都铎忽然一阵发力，腿一抬手一按身子一翻，瀑布般的发丝也飞舞了半个圆轮，待到定睛一看的时候，已经成了他反骑在唐玹身上并压制着对方的态势，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小匕首一触即发，立刻就按在了唐玹那脖子上的薄薄的皮肤之上，只稍轻轻用力，立刻就能割破肌肤取人性命。他那头发丝彼时才慢慢的垂了下来，沙沙地轻响，犹如帘幕一样把他们二人圈在了狭小的空间内。

　　“你太大意了，唐玹。”都铎勾唇，模样说不出的魅惑，这些年他褪下了当年的稚嫩青涩，倒是越长越妖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傻瓜了。”

　　唐玹还想否认，“师父，你说什么呢？”

　　“我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我还会不知道吗？”都铎笑着把那条草编的小蛇丢到了地上，毫不留情，“人都死了，那种东西还有何用？”

　　唐玹垂下了眼帘，叹了口气，心知这戏码是装不下去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不久之前，如果你不亲我的话，可能我还会被你骗过去。”都铎脸上带着笑意，可一颗心都揪着痛，他想他过了三年，还是无法忘记唐玹的味道。他修习过补天诀，识材辨药是必须，很多时候有些药材他只需要嗅一嗅便能分出是什么，因而嗅觉相当灵敏。唐玹身上带着一股特有的气味，初来苗疆的时候便是那样，而他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不然一定会想法设法掩藏掉身上的味道。唐玹的演技是一流的，破绽也几乎是没有的，可他想要骗的人是他曾经骗过一次的人，也是相当熟悉他的人，所以这一切定律在都铎面前，自然就是很容易被识破。然后他趁着唐玹亲他的时候试着从他身上获得更多的线索，谁知道就摸到了自己的旧物。

　　“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我一条条地挑明吗？”

　　唐玹侧目，“不需要了。”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恨我，你要杀的话，就动手吧。”

　　“是的，我是很恨你，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他把刀片往里挪动了几分，唐玹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痕，不一会儿便有血从伤痕里流了出来，唐玹却不为所动，不声也不响，“可是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唐玹的眼珠子便又滚了回来，都铎爬上了几分，趴在他耳边道，“如果你对我不在意，我倒奈何不了你，可现在看起来，你不想放过我。那也好，我就多点法子可以折磨你了。”他笑着又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唐玹，“其实啊，死去永远比活着，容易得多了……”

　　唐玹忽然听到了耳边有什么在嘶鸣，眼珠子滚了过去，发现是两条交缠在一起的灵蛇，然后他的脖子便传来了一阵刺痛，两条蛇在他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眼前都铎的模样开始变得模糊，接着眼前一黑，他便昏了过去。

　　***

　　唐玹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然是第二天的凌晨，估摸着是三更时分。

　　屋子里早就已经是一片冷清，都铎已经跑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他想都铎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躲着他，但不要紧，他这些年在唐门的地位已然不能跟以往同日而语，想要调动些人手去找一个在江湖上行走着的人，并非难事，况且他还是掌握着唐门与江湖上各种重大消息的处理中枢，几乎所有消息都要经过他的手处理才得以发布出去。

　　那蛇的毒液没有让他死去，可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随时毒发，他抬手按了按肩膀，觉得浑身肌肉都有几分僵硬。然后他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顷刻便听到屋顶瓦片上方有人在行走，而后一道人影忽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并朝着他单膝下跪行礼。那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唐门女子，短裙长靴，精巧的面具在月色中反射着银光。

　　“师父有何吩咐？”

　　唐玹挽起长发束起唐门弟子特有的高马尾，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眼底里没有一丝感情，只是冷冷地命令道：“唐灵，之前跟我在一起的苗疆男子，就是江湖上的蛇影公子，现在我命你带着其他手下在江湖上找出这个人。他精得很，切忌打草惊蛇，也勿轻举妄动，找到了就立刻通知我。”

　　“是，弟子遵命。”

　　唐玹挥了挥手，“退下吧。”

　　“弟子还有一事不明，”唐灵低着头，忍不住说了出来，“师父因何对这个人这般执着，甚至还亲自易容装成普通书生来引起他的注意，而这人……”

　　“唐灵。”唐玹把身子转过来，双脚放在了地板上，虽然易容之后他的脸容变得朴素多了，可那凛冽的气势却于片刻在唐灵面前展露无遗，“你还记得为师第一日就教过你什么吗？”

　　“记得。”唐灵咬了咬牙，当时她还只有十三四岁，唐玹把她倒吊在水里逼她记下了唐门弟子必须恪守的门规，答对了就把她从水里拔出来。唐门培养弟子的法子是很残酷的，他们年纪小小就需要执行任务，常年在黑夜与刀光剑影中度日，风花雪月的日子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奢望。唐玹又是出了名的严厉，可唐灵还是忍不住倾心于这个冷漠强大的青年，就如雏鸟一般，睁眼看到的第一事物便是心中认定了的宝物。

　　“师父说过，命令只需执行，不需质问。”

　　“你没忘记就好。”唐玹不咸不淡地抛出了一句话。

　　“是，那么弟子先行退下了。”唐灵不敢再多言，转瞬便又消失隐匿在了黑夜之中，唐玹听着那细微的砖瓦碰撞的声音也逐渐弥散而去，方才下了床，把都铎丢在地上的小草蛇捡起来，并收到了更贴身的位置里去。然后他打了一盆水，慢慢地把脸上的那层皮给揭了下来。唐玹是唐门百年难得一见的通才，易容术、铸造术、器物设计无一不通，惊羽诀天罗诡道均学有所成，甚至连唐门弟子不甚擅长的近身搏斗术都有所涉猎，据说还是特意从丐帮弟子那儿学回来的。只是他现在发现，即使学了那么多的技艺，却连想要保护和珍重自己所爱之人也是做不到。

　　人皮以唐门独门易容技艺做出来，即使是取下也要花费不少心思，唐玹熟练地做着这一切，慢慢把那人皮给揭了下来，便露出了底下那张俊秀无双的脸，眼神深邃，鼻梁高挺，眼底一抹泪痣更显得有些勾人。他潜伏在五毒教的时候没有掩饰自己的容貌，一来五毒没人认得出他，二来潜伏的日子起码有三五载，若是太过依赖易容术，也容易露馅，所以最终便决定以真面目示人。而平时在唐门，他是习惯戴着那面具，一般人也很少能看到他的容貌。他在水盆边处理了半晌，东方已渐露鱼肚白，然后他起身翻开了自己的包袱，旋即遂换上了唐门弟子的服饰，暗器匕首毒药全都收在了身上，转眼间，便又变回了平日那个冷酷无情的唐玹。

　　他在藏剑山庄遇到都铎其实是意外，他本意是想探查唐小婉小姐的消息，却没想到却重遇昔日爱人。都铎没有死，他只是改了个名字，行走在这个江湖上。蛇影公子名气不大也不小，唐玹其实根本没有把这人放在心上，对蛇影公子，也不过是有所耳闻而已，所以他一直没怀疑过那会是都铎。可他永远都记得对方的样子，就如都铎永远也记得住他的气息一样。于是他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暂时放下了手上的任务，不顾一切就追了上去，然后拜他为师，接近他，守护他。跟都铎当师徒度过的这一段日子很快乐，让他想起了在苗疆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尔虞我诈，他不需要戴着面具做人，也不需要扣动千机匣的扳机。跟着他的唐灵不止一次提到任务的事情，都被他以一己私欲压了下去，可现在一切都走到了尽头，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短暂，他也有他要完成的任务，总不能为了儿女私情就抛下门派大局不管不顾的。

　　唐玹其实不指望都铎能原谅他，只要给他一个机会，远远看着他就够了。他欠他太多，无以偿还和补救，然后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幽幽叹了口气，便从窗台跃了出去，而展开着的巨大滑翔翼很快就消失在了初晨景色之中。

　　***

　　都铎知道唐玹既然已经发现了他，便买了匹里飞沙立刻奔赴长安而去，实在不行就躲到明教，唐门跟明教关系也不见得好，唐玹应该不至于那么放肆，在明教周围明目张胆地行动。只是他在龙门那边啃了不少沙子和馅饼，也没发现有什么人接近他，而他这几天吃羊肉吃得快要吐了，看着瘪了下去的钱袋，都铎只能不断摇头，估计又得接悬赏任务了，不然他连羊肉都没法吃。

　　蛇影这名号一出，唐玹安排的人便立刻发现了，可唐玹因为一直在追查叶凡和唐小婉的事情，也是抽不得身，只能让唐灵在那边跟着。都铎好歹也是个杀手，即使跟唐门弟子的手法截然不同，却也嗅得出他们身上的杀气和江湖气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唐玹那般，把一身杀气给隐匿得近乎不见踪影，站在闹市就如普通星斗小民一般无异，然后在悄无声息的时候便于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他估摸着唐玹是派人来监视他了，因为那些人只是远远观看，却不敢上前，既然唐门的人不上前，他也无意跟他们起争执，直接逃便是了。有好几次他都耍了些小把戏，把那群唐门弟子给耍得团团转，然后就消失一段日子，让谁都找不到他。气得跟着他的那群人真是无可奈何，每次跟唐玹报告“跟丢了”的时候都一阵心惊胆战。

　　开始唐玹还是会生气的，即使脸上没什么表情，唐灵也觉得屋子里的温度嗖嗖地下降了不少，背脊直冒冷汗，不过后来跟丢的事情多了去了，唐玹倒也没再太过在意，反正过一段时间，便又能逮回来，如此反复。偶尔唐灵也能看到自家师父无奈摇头轻笑的模样，温柔无比的眼神直接就触碰到她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然而只过一瞬，便又恢复到了以往的似水深潭。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久，唐灵都不记得那有多长了，然后却在某一天，事情有了新的转机。唐灵记得彼时还是夏至前后，天气炎热非常，而他们又在瞿塘峡一带，更是酷暑难耐。一向保守的唐玹也不得不换上了唐门的独步天下套，一手搭在宽大的梨花木椅子扶手上，一手捏着唐门弟子传来的各种消息的纸书来细细研读着，幽黑色的皮质衣襟大敞一直到腹部位置，结实的胸肌腹肌一览无遗。

　　唐灵看到的时候，唐玹正翘着二郎腿，剑眉紧锁，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边的木几子上还摆着一碗消暑的酸梅汤。马尾高束，配上一身干脆利落的黑色劲装，真是说不出的随意潇洒，唐灵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连忙低下头便向他单膝下跪行礼。

　　“嗯，最近蛇影那边怎么了？”

　　“据弟子所知，蛇影去了黑龙沼一带。”

　　“……什么？！”唐玹立刻把手中的信件放了下来，“他这个时候去了……黑龙沼？”

　　“是的，已经从融天岭过去了。”

　　唐玹长腿一翻便站了起来，来回踱步，黑色皮靴踩在泼了水的石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响，“立刻给我配一匹快马……就踏炎乌骓吧，这边的事务交由你处理，你在这边坐镇。”

　　“师父，你这是……？”

　　唐玹脸色有几分沉重， “我要去黑龙沼一趟。”顿了顿，又望着抬起头的唐灵道，“要是我三个月以后没回来的话，我的位置便由你替上了。”

　　唐灵的心微微颤了一下，隐约就觉得有几分不妙，然而唐玹去意已绝，却是怎么也挡不住。唐玹在当日下午便收拾好了包袱往黑龙沼而去，因为是私事，便没有带上其他手下，唐灵看着那绝尘而去的黑马与青年男子，只能在心底里默默祈祷，她的师父可以活着回来。

　　谁料到，那竟然是她跟唐玹最后一次的会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