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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洛丝萝林篇(上) ...

  •   盖拉德丽尔夫人,堪称精灵界的精神领袖。
      出挑的身高,美丽的金发,悠远的传说,一个活着的常青的传奇。
      正如老朋友甘道夫说的那样,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是的,但只是外表,而不是内心。
      盖拉德丽尔夫人从不觉得自己老了,只是经历过太多磨难也活过了太多个年头,这世间似乎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触动她的情绪;与丈夫塞利博恩王也结婚太久,所有的语言在千年的岁月里早已说尽;就连唯一的女儿塞莱勃丽恩西渡时,她也只是心疼她的伤痛,而对重逢无日的久远离别则表现得相当漠然。
      是时候寻找个新的人生目标了,她想。
      近些年她唯一还觉得有趣的事情,就是透过水镜,观察其他人的生活。对于日复一日以世外高人状飘飘欲仙地隐居在萝林的他们来说,能看到外部世界的水镜可是个难得的娱乐。她曾经为了夺得水镜的使用权与丈夫展开过艰苦卓绝的斗争,结果自然是双树纪英勇的女战士赢得了又一次的胜利。那时的盖拉德丽尔夫人并不知道,她后世的许多人类恩爱夫妻也是因抢夺电视遥控器而致感情破裂。
      因着甘道夫的关系,她对霍比特人产生了兴趣。所以水镜里显现的,多是夏尔的场景。在她茫然且盲目的寻找中,那日偶然出现的一幕,让她产生了难得的灵感——
      在长满绿草的河堤上,一个满脸灰土的霍比特孩童大笑着跑在前面,后面追着个满脸皱纹、步履蹒跚的霍比特老太,气喘吁吁的她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向前招着。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可以看出她在叫“快回来”;而小男孩欢乐的笑声,也似乎冲破寂静的画面一路传到了水镜外。
      这祖孙俩的生活,多么热烈、多么充满激情!
      当盖拉德丽尔夫人看到那孩子爬上一株高高的树、老太站在开遍野花的山坡上叫着“快下来”时,联想到自己的年纪和辈分,她决定了她往后的追求——当一个整日为儿孙们操劳、充实而慈祥的老祖母!
      说做就做。雷厉风行的盖拉德丽尔夫人立刻派出哈尔迪尔,把失去母亲、乏人照顾的小外孙女阿尔温从瑞文戴尔接了过来。
      正当她满怀期待地准备开始享受自己的外祖母身份、顺便重温抚养女儿的过程时,她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相当大而且并不高级的错误。
      实在是年代过于久远,她已经忘记了女儿塞莱勃丽恩的成长过程——那实在是,一点点都没有让人费过心。何况阿尔温不但继承了母亲的乖巧典雅,更遗传了父亲的老成持重。
      所以,当她赶到为外孙女接风的宴会厅,准备迎接满桌的狼藉和孩子的哭闹时,哈尔迪尔迎到门口告诉她:“阿尔温公主摒退了保姆,自己换上了赴宴的礼服,安静地入席,整齐地铺好了餐巾,已经在吃开胃菜了。她刀叉使用技巧娴熟,而且绝对没有挑食。”
      然后,第二天,她奔去课堂,打算投入折断的笔、撕破的纸、教师的怒气与抱怨这些噩梦的怀抱时,哈尔迪尔再次残忍地报告:“最前面的十课,阿尔温公主在瑞文戴尔已经学过了;接下来的十课,她昨晚也提前预习了。老师经过一番考察,现在正从第二十一课开始往后教呢。他赞不绝口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优秀的学生。”
      平心而论,阿尔温这样的外孙女,足以让任何一个霍比特祖母大松一口气,进而叩谢神明对自己的恩惠;但对盖拉德丽尔夫人来说,她从来没想过,“熊孩子”这种人类社会如此普遍的存在,在精灵一族中居然是这样稀缺的物种。
      “哦,我错了!我不应该接个女孩来,女孩子再怎么令人头痛也是有限度的!男孩!还是男孩好啊!我应该把阿尔温的两个哥哥……对,当然要接过来,但还不够。埃尔隆德那种严谨肃穆的基因可真让人不敢期待。最好多来几个,那才热闹!反正我相当有空!”
      于是,盖拉德丽尔夫人坐到桌前,开始同时写两封信。在信中,她先热烈赞誉了埃尔隆德主持“最后之家”的辛苦,以及瑟兰迪尔抗击杜尔哥多的坚韧,而后话锋一转,含蓄地提及一个是救助站,一个是前线,唯一的家长又如此繁忙,恐怕对孩子身心的健康成长十分不利。而山明水秀、又有同龄玩伴的洛丝萝林诚恳地希望帮助同族分担压力云云。停笔后折起封好,差人送往瑞文戴尔和幽暗密林。
      想象着一群男孩围绕着自己吵吵闹闹的情景,盖拉德丽尔夫人重新感到自己的祖母之梦充满了光明。

      瑞文戴尔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格洛芬德尔一个人,就送来了三个孩子。
      埃尔隆德的理论依据是:“你连炎魔都不怕,一小队奥克斯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
      于是,迎出萝林的盖拉德丽尔夫人就看到稀稀落落的四匹马如春游一般意态安闲地从远处慢慢靠近。
      跑在最前的是埃莱丹和埃洛赫。他们远远望见了迎接的队伍,便加快速度,直奔到盖拉德丽尔夫人近前,不等马勒住就利落地跳下来,一左一右两步上前:
      “外祖母!”深鞠一躬,“埃尔隆德之子向您报到!”
      盖拉德丽尔伸出双手,抚摸双子兄弟充满活力的红扑扑的脸颊,眼中打量着他们染了一路风沙、虽尚称整洁、但与阿尔温的一尘不染毕竟有好大一段距离的外衣,心中暗暗满意。
      “这两个小家伙可是相当顽皮,以后就劳您费心了。”格洛芬德尔翻身下马,从身边拽过之前一直策马与他并驾的男孩,“夫人,这个是额外的,不知会不会太麻烦您。他是爱隆王收养的人类男孩,名叫阿拉贡——也许您更愿意叫他‘希望’。”
      盖拉德丽尔一双眼睛,从男孩油腻腻的头发滑到灰涂涂的装束,再落到那把脏兮兮的剑上(真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简直欣喜若狂——以“肮脏”和“疯闹”著称的人类男孩,这可真是“希望”啊!于是连称“意外惊喜”、“没关系”。
      她穿过两个外孙——他们趁势冲过去抱妹妹了,径直来到阿拉贡面前蹲下身子,准备发扬一下自己的祖母情怀,却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现象——
      盖拉德丽尔夫人的美貌是广为人称颂的,这让她偶发白日梦时曾戏谑般想过,若拥有了魔戒世上所有人都会绝望地爱着她,但事实上,无须魔戒她也差不多做到了。世间的男男女女,见到她的第一眼,目光中不露出惊艳之色的,她还没有见过。
      可这个人类男孩,就是一眼都没有看过她;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看见她。从她蹲下开始,他的眼神就越过她的头顶,一瞬也不瞬地凝注着远方,盯着盯着,嘴巴竟然缓缓张开,满脸痴迷的神色。
      这让萝林的黄金夫人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不错,她是盖拉德丽尔;但她身后的,是爱尔贝蕾斯!
      渐渐从找到理想孙辈的激动中冷静下来的盖拉德丽尔夫人,尖耳朵不自觉地动了动——她听到了来自背后的马蹄声!
      她回过头去——

      一匹神骏的白马。
      马上的少年。
      飞扬的金色长发。
      笼罩在他全身的不知是金黄还是银白的光芒——没有人能够形容这种光芒,所以大家都说,那是“光”与“美”的本体,是金银双树的复生。
      莱戈拉斯!
      虽然这里没有任何人见过莱戈拉斯,虽然距离还没有近到可以看清他身上标识身份的配饰,虽然那些配饰实在隐蔽得难以指明这就是幽暗密林的王子,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莱戈拉斯!
      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中土大陆的传奇。在各种传说中,举世公认的一点是,“精灵”这个名词,对于莱戈拉斯,从来不是一个种族,而是一种形容。只有见过他的人,才能真正体会“精灵”是怎样一种清净与纯美的生命。而若以这样的标准进行衡量,只怕中土大陆就只剩下他一个“精灵”。
      在众人倾倒的目光中,莱戈拉斯王子催马渐近。
      在精灵族人之间,最广为流传的“莱戈拉斯传说”,是瑟兰迪尔王各种异乎寻常的爱子行为。每当谈及幽暗密林之王对宝贝儿子的宠溺之情,精灵们总会讪笑着摇摇头,颇不以为然:“他应该更收敛一点,有所节制,或至少略加遮掩……”“这也太过分了,简直是离经叛道,完全颠覆了我精灵族平淡隽永的亲子传统……”此时站在萝林外的众精灵,或多或少都说过类似的话;直到这次莱戈拉斯真正出现在眼前,他们才不得不承认,因与独生子过于亲昵而饱受争议的瑟兰迪尔陛下,没有荒废政务整日扎在后殿里看孩子,已经是令人钦服的自制力。
      精灵王子如风中一瓣飞花般轻盈地飘下坐骑。相信中土大陆的所有人,这时如果没有掩口尖叫的话,都会情难自禁地冲到马侧从下方伸手加以护持——尽管那从不需要。而在这里的人,却没有一个这样做,因为他们都还在呆愣中,内心嘹亮着各种词句华丽却绝无夸大的咏叹与赞歌。
      莱戈拉斯牵着白马走到早已站直身子的盖拉德丽尔夫人面前,以堪称礼仪范本的动作见了礼:
      “尊敬的夫人,从今往后,莱戈拉斯多有打扰了。”
      然后,就是那个招牌式的乖巧而略带羞涩的笑容。
      一众旁观者只觉得眼前一道闪光,仿佛看到缀满碎钻的黑绒,不,是繁星烁烁的苍穹,耳边也似乎传来了星辰碎片散落大地的簌簌声。
      盖拉德丽尔夫人紧走两步,简直是暴怒了:
      “瑟兰迪尔王是怎么当爹的?居然让你一个人过来?虽然谁都知道你是个箭术天才,但你还这么小。从幽暗密林到这里,这么漫长崎岖的道路,中途无限变数,”她难以抑制地拍拍莱戈拉斯的头顶,“真是太危险了!”看来传闻有误。
      盖拉德丽尔夫人一边发泄着喷薄的怒气——或者说担忧,一边不错眼珠地观察着绝美的小王子,心中无声而激狂地赞叹着:哦,他的装束多么朴实无华!一点也看不出他高贵的出身!相比之下,埃莱丹和埃洛赫的衣着就显得过于华丽。而且,“埃尔隆德之子”,他们总会有意无意地提及自己的父亲。这当然会为他们换来欣羡的目光,这种小孩子的虚荣其实无可厚非,但他们真该跟莱戈拉斯学学,据说他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起与瑟兰迪尔的关系,完全略去了自己幽暗密林王子的身份,如此独立与淡泊。看看,同样是乘马远道而来,人家一身外袍却纤尘不染,就像风沙也识人……(这不科学!别问我为什么——这是魔幻剧!)
      莱戈拉斯安静地微笑着听她把话讲完,而后不失时机又不无紧迫地提出:
      “夫人,如果人都到齐了,就请您带我们进去吧。我等不及要参观洛丝萝林的美景了。”语毕,悄悄回头望向自己身后,强颜欢笑中透出几丝悚惧。
      他的肩膀上,按着盖拉德丽尔夫人的手,后者很轻易地察觉到,这孩子在努力压抑着微微的气喘——他一路狂奔而来,又露出这种表情,简直像是在逃命……思及此,立刻单膝跪地:
      “天哪!你不会半路上真的碰见什么了吧?”
      话音未落,远处烟尘四起!
      盖拉德丽尔夫人“腾”地直起身子;格洛芬德尔越众而出,挡在众人之前;就连年幼的阿拉贡也跑上前来,手握剑柄,刃锋半出鞘,将莱戈拉斯护在身后。(不用你……)
      “看这阵势,还是大队人马了?”黄金夫人讥嘲地冷笑。
      莱戈拉斯倒抽一口冷气,回望背后滚滚烟尘,脸上的惊恐再难掩饰,罔顾礼节地扯住盖拉德丽尔夫人的衣袖:
      “快!我们还是快进去吧!不要,不要和他们遭遇!”
      夫人胸中涌起一阵酸楚的感动:多懂事、多体贴的孩子!
      “我的好王子,请不必为我们担心!我受了你们父亲的委托,夸下海口要好好照顾你们,难道当危难来临时,我就只能带着你们逃进萝林吗?不管那是一队奥克斯,还是别的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我都要告诉它们,惊扰我们莱戈拉斯王子的罪过,是不可饶恕的呀!”
      随着夫人心中战意的涌动,此前阳光和煦、诸般静好的萝林刹那间由林间木后闪出熠熠生辉的箭头,金星点点,一派肃杀。
      莱戈拉斯见阻止不了,紧咬着嘴唇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小步幅地转起圈子来,急得就像热锅上的……小叶子。(恕我无法用“蚂蚁”来形容王子!)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烟尘越滚越近。
      在莱戈拉斯过于外显的焦虑中,烟尘渐渐散去。
      所有一级准备的战士们都定格了,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尴尬——
      马队。
      是的,马队。不是座狼队。马上的骑士也并非想象中的奥克斯,相反十分干净,十分俊美。虽然或许有些阴郁,虽然看起来不是太聪明,但那是毫无疑问的同族——
      西尔凡精灵。
      盖拉德丽尔夫人认出,领头的那个是以前见过的、瑟兰迪尔王的亲随。
      而跟在他后面的大队人马,马上马下马左马右驮着大包小包、大箱小箱……远处那个巨大的东西是什么?蒙着布看不清……
      盖拉德丽尔夫人从双树纪活到现在,旁观过太多次各部族出于各不相同的原因单独或联合发起的各种远征。但她发誓,眼前的景象绝对夸张过她所见过的任何一支远征队伍。虽然她在多瑞亚斯时便与瑟兰迪尔相识,知道他凡事都爱大排场,但还是想象不出他这是要干什么。
      领头的精灵近前下马,向盖拉德丽尔夫人行礼,动作之标准之干练令人刮目相看。在场的高等精灵们,虽然公认森林精灵一族颇为落后,较自家多少低个半等,但他们在瑟兰迪尔的统御下如此精明强干,也是不争的事实。
      “尊敬的夫人,幽暗密林之王感谢您招待小王子来洛丝萝林渡假!我们奉陛下之命,保护殿下一起过来,可就在刚刚即将到达时,殿下突然策马狂奔,把我们都甩在后面,而我们由于负重实在追赶不上……”说到这里,头领严肃地转向莱戈拉斯,“殿下,这太令人担心了!您要是中途遇到什么危险,哪怕只是少了一根头发,陛下都要扒了我的皮了!”
      莱戈拉斯低头扁嘴不说话。盖拉德丽尔夫人干笑着伸手一比:
      “这些负重都是……”
      “第一匹马上,是王子拉惯的一百张弓;第二匹马上,是王子射惯的五千支箭;第三匹马上,是王子看惯的箭靶若干;第四匹马上,是王子吃惯的各种零食;第五匹马上,是王子穿惯的各种服饰;第六匹马上,是王子玩惯的各种玩具;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匹马上,是王子睡惯的雕花大床……(你们没有马车吗喂!)”
      “真是够了!”被连续呼唤了太多次的王子忍无可忍,“我就说那个蒙着布的东西是什么,你们居然真的把床给我搬来了!”
      “殿下,请体谅王的苦心——他怕您睡觉认床……”
      “认床?!那我要是认卧室呢?换个地方就睡不着觉呢?”饶是以超龄的端重著称的王子,也失去理智了。
      头领居然很郑重地思考了一番,而后斩钉截铁地说:
      “只要盖拉德丽尔夫人允许,我们可以立刻为您在萝林掏出个洞穴来,再布置得与您寝殿一模一样。这毫无难度!”
      说罢他转头望向盖拉德丽尔夫人,好像真的要征得她的同意。
      他当真了!
      莱戈拉斯仰面掩目——真是太丢人了!
      高等精灵们急忙在心中修正概念:他们这不叫“强干”,这叫“蛮干”!
      幸而这位头领没有直勾勾盯着盖拉德丽尔夫人直至得到答复,他突然想到了其他事情:
      “哦,差点忘了,”说着转身从自己的马上搬下一只小箱,“陛下担心我们的准备不够齐全,如果王子临时有什么需要,这是委托萝林代为购置的费用。”弯腰将小箱顿在地上,险些将地面砸出一个坑来。
      盖拉德丽尔抬头远眺那几乎望不见边际的护送队,再低头凝视依方才的震动推测分明是一整箱金币的东西,轻咳一声,尽量含蓄地表示:
      “瑟兰迪尔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莱戈拉斯王子到萝林只是暂住……”为什么是搬家的阵势?但转念一想便后悔这么说,因为真的搬过来也不错——或者说,更好!
      头领依照幽暗密林特色以歪头表示不解,同时理直气壮:
      “对呀!这些只不过是王子半个月的用度……”
      盖拉德丽尔夫人终于无语:别的不说,就说那一百张弓……难道王子练习箭术,是练着怎么把弓掰断吗?
      “咳!”盖拉德丽尔今天一天用掉了整整一年份的咳嗽,“瑟兰迪尔王爱护儿子的心情,大家都是理解的。但这些东西,请还是拿回去……洛丝萝林的物产,不说应有尽有,也是不虞匮乏……”
      夫人调动起最丰富的表情,在众人中央进行着艰难的沟通;周围环伺的精灵们,则统统是一张呆滞的脸。他们完全被幽暗密林的气势震慑了,就算是年高德劭、处变不惊的格洛芬德尔和一向以冷峻淡定著称的哈尔迪尔,也如其他人一般,好似晒了日光浴的食人妖,完全僵死成了硬梆梆的石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最终,还是事件的核心人物结束了这场纠缠不清的混乱——莱戈拉斯王子铁青着脸,拉起父王亲随的衣袖拖到他认为的足够远处,亲自展开对话。在场的精灵们近乎本能地支楞起耳朵,努力想要听清这两个人说些什么。而聪慧的王子显然对这一切早有提防,他祭出了古辛达林语混杂着西尔凡精灵语又自行加入了许多花俏的表述方式,把这边试图偷听的一众诺多弄得一头雾水。如果不是王子情绪太过激动,以他的小心谨慎和保密精神,只怕要在地上刻写可以当即拂去的如尼文了。
      虽然具体内容不详,但看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架势,以及王子不时拔高的声调,他们显然是在争论。这“有听没有懂”的一幕,给了在场唯一的人类极大的刺激,对他的前途造成了深远的影响——他终于彻底体会到出名博学的养父一直强调的“多掌握一门语言”的益处。这种体悟所带来的日后学习的刻苦,为他长大后成就一番霸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争论终于有了结果:王子垂头经过一番理性的思考,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其他侍从的帮助下,将不知第几匹马上的两个大包转移到自己的坐骑上。对这种程度的妥协依旧十分不满的头领终于说了一句大家听得懂的话:
      “怎么拿来的怎么拿回去……‘哦,这是严重的失职!’陛下说完这句话就会送我去喂蜘蛛了……王子您可真忍心!”
      抱怨完毕,便辞别了盖拉德丽尔夫人,收拾起那箱金币带领原班人马原路返回,勇敢地迎向自己喂蜘蛛的命运。
      看着莱戈拉斯牵着马立在那里,嘴唇紧抿、嘴角深陷、那种自我强迫式的笑容——为什么他穿衣打扮如此朴素,为什么他近乎遗忘了自己是幽暗密林的王子,为什么他从来不提自己是“瑟兰迪尔的儿子”——对于这一切的为什么,盖拉德丽尔夫人似乎有了新的体认。

      为一群年纪幼小、但身份高贵的远方来客们召开的欢迎晚宴。格洛芬德尔借口“领主还在等我回报”已经返回瑞文戴尔了。
      因着众人体贴的沉默和刻意的回避,适才萝林外的一幕并没有影响到宴会的气氛。
      莱戈拉斯王子也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了常态,在席间再度展现了他与众不同的气质和风范。
      他的餐桌礼仪无可挑剔,完美的切割,小口的填入,缓慢而细致的咀嚼。他以一种超凡脱俗的优雅与慎重对待着自己的餐点,控制着进餐的速度,并无数次热心又不显忙乱地为其他就餐者递去盐和胡椒等调味料的瓶子。
      坐在他身边的阿尔温公主也是毫不逊色,雍容的仪态与之不相上下。所以,看着餐桌的这一侧,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而当盖拉德丽尔夫人将目光转向另一侧,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边坐着双子兄弟和人类男孩,他们齐刷刷把头扎在盘子里狼吞虎咽,简直就像一群小……小奥克斯。尤其林谷双子的架势,让盖拉德丽尔夫人首次觉得自己的萝林恐怕拥有精灵族最好的厨师,做出的食物竟然可以让人专注到完全抵制了美貌的诱惑——从开宴起他们就没抬头看过莱戈拉斯一眼。到底还是小希望拥有正常的审美,虽然往嘴里塞入食物的速度绝不后人,一双眼却眨也不眨地死盯着对面的王子。(夫人,这不值得鼓励!)
      每当盖拉德丽尔夫人提起一个话题,莱戈拉斯王子便停下刀叉,带着微笑静静地聆听;每当故事讲到一个段落,他就会提出些恰当的问题,或发表两句得体的评论,抑或逸出悦耳的笑声。盖拉德丽尔夫人顾虑着他的心情,实在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才没有说出“瑟兰迪尔王的家教真是绝好”之类的赞扬。
      总之,身为主人的盖拉德丽尔非常满意,她认为这是一场完美的宴会,包括她在内的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享受着这次晚宴。
      “喂!莱戈拉斯,你不吃了吧?”
      最先发现这一点的自然是凝视不放的阿拉贡。这边的三个男孩都已扫净了自己的份额。听到这话,旁边的双子兄弟动作一致地猛抬头,四道目光“铮”地一亮。
      毕竟是正对面的阿拉贡近水楼台,直接伸手将王子的盘子拽到自己这边。
      “啊!那是我……”吃过的……
      谁知阿拉贡非但不嫌弃,反而刻意先拣那些被莱戈拉斯切得残缺的食物两三下填到嘴里,然后像是松了一口气,开始放心地对其余完整的部分发起进攻。
      “这怎么行?”开明的盖拉德丽尔夫人不忍责备这个人类孩子,只是起身呼唤,“哈尔迪尔……”
      “不必了,夫人。”莱戈拉斯又一次露出纯美的笑容,“也许您没有注意,我确实很早以前就放下刀叉了,所以阿拉贡并没有说错,我真的已经吃饱了。根据我们那边的传统,不得浪费食物,我第一天来却一下剩了这么多,正不知如何是好,他真是帮我解决了一大难题。所以您并不需要……”
      “但我们需要!”双子兄弟异口同声。没争过阿拉贡,他们转而想抢妹妹的那份,却发现对面是同样的盘干碗净,一点不剩。
      哈尔迪尔进来为没吃饱的孩子们添食物。盖拉德丽尔这边还在关心莱戈拉斯:
      “吃得这么少怎么行?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是不是东西不合口味?”
      “绝对不是,夫人。我在家里也是吃这些,因为一路旅途劳顿,今天还比平时略多一点呢。劳烦您吩咐下去,往后就按今天的份量为我准备食物吧,省得又剩下那么多。请您放心,您的招待无微不至,绝无一点照顾不周的地方,而我也没有对洛丝萝林的生活感到一丝一毫的不适应。”
      盖拉德丽尔看着王子脸上近乎圣洁的光芒,再缓缓转向另一边,那三个大快朵颐、穷凶极“饿”的男孩,嘴角粘上了菜屑,脸颊蹭到了酱汁,残渣弄出了盘子外,污了洁白的桌巾……虽然场面比起她此前的期待来还不够糟糕,但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孩子吗?在愿望近乎实现的这一刻,她的心中却一片平静,远没有预想中的激动与欢快。那个老祖母的梦想蓦然变得如此遥远,仿佛随着水镜的涟漪荡漾成了过眼云烟。她把头再缓慢地转回来,这边是星辰之后的辉光……
      盖拉德丽尔夫人眼睛晶亮,绽开了春花盛放般的笑容——她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

      不等晚宴结束,盖拉德丽尔夫人便提前告辞离席,踏着符合“盖拉德丽尔夫人”身份的高贵典雅的步伐,施施然离开了宴会厅。
      刚一离开众人的视线,她立刻发足狂奔起来,一路跑到了数十年不见也未觉想念的丈夫塞利博恩王身边(你俩快离婚了……)。
      “哦,亲爱的,你一定不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今天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一天,我找到了我新的人生目标!”
      “这是件好事,亲爱的。我真为你高兴。”塞利博恩王从正在看的书册中抬起头来,声色不动,表情淡漠。以后世人类的眼光看,这对夫妇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进入了“左手握右手”阶段。
      “今天我看见莱戈拉斯了,你知道吗?莱戈拉斯!”盖拉德丽尔双眸闪着光,“他真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孩子,可他不幸福!你没看到今天在萝林外的那一幕,这可怜的孩子费了多大的劲儿避免我们和幽暗密林的人碰面,但还是功亏一篑。他当时的那个样子,要不是仅剩的一点自尊心撑着,只怕当场就哭出来了!对他这么敏感的孩子来说,这是怎样的打击,看得人心都碎了!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拯救他吗?幽暗密林的成长环境对他没有好处,瑟兰迪尔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亲爱的,请你公平一点!”塞利博恩把书放下,神情肃穆地站起身来,“莱戈拉斯所谓的‘不幸福’大部分出自你的臆想,就算真有那么一点点,也绝不到你想象的程度。你和我一样清楚,瑟兰迪尔并没有犯任何的错误。你会说出这些话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实在太喜欢莱戈拉斯了,你想把他据为己有。”
      盖拉德丽尔沉默了一阵,双肩沮丧地垮下来:
      “亲爱的,我想你说得对。我为他着迷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狂热了,几乎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就算当年看到茜玛丽尔也没有!我多么希望他能在我的身边长大,一想到他有朝一日必须离开这儿,回到他父亲那里去,我就觉得无法忍受。如果他是我们家的孩子该多好!他为什么不是我们家的孩子呢?”
      塞利博恩注视着她,无言以对。窗外传来萝林精灵们的歌声,盖拉德丽尔在伤感的气氛中踏着节拍,缓缓跳起一支悲情的舞。
      “本代最出色的女孩,毫无疑问,一定是咱们家的暮星公主。而男孩,埃莱丹和埃洛赫,哦,梵拉作证!我像这世上所有的外祖母一样爱着他们,但我不得不承认,比起人家莱戈拉斯,真是差了一大截!要怎么让最出色的男孩也成为咱们家的呢?哦,瑟兰迪尔为什么不是女人呢?那样他就可以带着儿子嫁给我们的女婿了……”
      “亲爱的,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就在这时,盖拉德丽尔的舞步突然停了。她站在原地,皱眉低语:
      “也不是不可能嘛……”嘟囔完,她一甩头看向塞利博恩,眼神不再凄迷,又恢复了平素的锐利,“亲爱的,你知道今天看到莱戈拉斯、所有人都定在那里时,谁是第一个挣脱迷障的吗?”
      “当然是你,亲爱的。如果你还在痴迷中,又怎么能注意到谁是第一个呢?”
      “不,我当时确实还处在某种瑰丽的幻境中,但我的余光已经注意到旁边有人迎上去了——是格洛芬德尔。”
      “是他?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他对美色司空见惯到有了超乎寻常的免疫力!当年冈多林涌泉家族的埃克希利昂,可是传说中精灵族的第一美人!他们两个的事,在第一纪可是众所周知的秘密。而格洛芬德尔从曼多斯神殿回到中土大陆这么多年一直孤身一人,还不是因为埃克希利昂没跟他一起转世?你看,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范例近在眼前!”
      “你是说……”塞利博恩艰难地伸出左手食指,“埃尔隆德……”伸出右手食指,“和瑟兰迪尔……”两指交叉,“他们两个……”突然一甩手,“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这有什么不对吗?瑟兰迪尔的王后很早以前就已经离开了,我们的女儿塞莱勃丽恩也西渡了。她已经身处在一个与中土大陆完全不同的世界,她不会再回来了!而你、我还有埃尔隆德,还要在这边生活很长一段时间,至少短期内没有西渡的打算,何况我刚刚又找到了一个强大的继续留在这儿的理由。我们视埃尔隆德如亲子,理应帮他寻找新的幸福。”
      “可这种寻找的方式,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而且,这种事不能勉强的……别的不说,就说埃尔隆德,你凭什么认为他会爱上瑟兰迪尔呢?”
      “他当然会爱上他!别说你没见过瑟兰迪尔,我亲爱的多瑞亚斯王子!你我都知道,当年只不过因为他又高傲,又冷酷,性情古怪乖僻还犀利,奇装异服,珠光宝气,财迷外加收藏癖,才令人敬而远之,没有像莱戈拉斯这样万人迷。但只要你忽略他又高傲,又冷酷,性情古怪乖僻还犀利,奇装异服,珠光宝气,财迷外加收藏癖,你就会发现,他其实拥有和莱戈拉斯不相上下的美貌。”(知道得太多了夫人!高端黑呀夫人!)
      盖拉德丽尔上前两步,握住塞利博恩的手,深情地说:
      “亲爱的,帮帮我吧。虽然我们隐居在此,常年不问世事,但与中土大陆精灵一族相关的事务,只要你我统一意见,这件事基本就算定了呀。”
      塞利博恩双腕一转,反握住盖拉德丽尔的手,同样深情地说:
      “亲爱的,我们是天长地久的伴侣,但这种事我真的不能陪你胡闹啊!”
      盖拉德丽尔不再多言——她准备使出最有效的武器,一把拽起塞利博恩走入林中。
      “你知道,我并不喜欢窥测相识者的命运。但莱戈拉斯刚出生时,我曾出于好奇用水镜照过他。但可能是因为幽暗密林魔法的加护,我看不见他,否则我不会迟至今日才发疯。而他现在来到了我们这里,应该没有问题了。”
      两人来到了水镜边。盖拉德丽尔手一挥,水镜一阵波动,显现出莱戈拉斯的面容。
      塞利博恩王饶是见多识广,却也是呼吸一窒,至少闪神了十几秒,才艰难地别过头去,喘息中又依依不舍地偷眼回眸。然后,他开始低头盘算,继而抬头正色道:
      “如果按你的想法,埃尔隆德和瑟兰迪尔终成眷属了,那这孩子就会和阿尔温他们三个生活在一起,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可以算作我们的外孙之一,只要我们想念他了就可以把他接过来,他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这里,而不必担心随时从哪里冒出个父亲来要把他接回去……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亲爱的!”
      “你看,我们真是糊涂,怎么忘了最权威的占卜?”塞利博恩一指水镜,“无论谁多么想促成某件事,水镜是不可能造假的。就让它来指示我们的行动吧。”与其说是需要指示,不如说是需要借口,“只要显现的景象有一丝一毫预示你的计划可行——你知道,我是个尊重命运的人。”
      在盖拉德丽尔满意地笑着施法后,水镜却突然出现了奇异而恐怖的反应——它前所未有地剧烈波动,如滚开了一般沸腾起来!
      塞利博恩王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大惊失色:
      “这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们的异想天开触动了梵拉之怒?(梵拉:放心吧,没这么大惊小怪,写同人文的我们见多了……)
      “这说明我们预测的人,命运刚刚发生了改变!一定是正在发生的什么事情,扭转了未来的走向!”
      水镜缓缓平静下来,开始显示画面。
      在漫长的婚姻生活中,这对夫妻第一次有志一同、和平共处地聚在水镜前,共同观看同一档节目。
      “你看到了什么?”放映结束后,盖拉德丽尔发问。
      “跟你看到的一样。好像是四个场景——第一个是莱戈拉斯,毋庸置疑;第二个,好像是婚礼的场面;第三个是埃尔隆德,这也不用说;第四个有些模糊,似乎在指示亲属关系。所以,预言应该是,”两人异口同声,“莱戈拉斯将因为一场婚礼,而与埃尔隆德成为亲人!”
      盖拉德丽尔夫人喜出望外:“这不正是我们的愿望吗?!”(算差辈儿了夫人!)
      塞利博恩王满面红光:“亲爱的,看来一切早已注定,我错了,我不该推三阻四,我应该全力支持你!我们已经有多久没有并肩作战了?这种热烈的感觉真是令人期待!”
      两双滚烫的手握在了一起,这对感情淡漠已久的夫妻似乎又找回了当年初恋时的激情。据后世人类的研究显示,亲密关系中的双方要有共同的目标和努力方向,情感才会更加稳定与坚固(你俩离不了婚了放心!)。
      “亲爱的,事不宜迟,我这就叫哈尔迪尔去出趟长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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