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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媚 ...

  •   阳光很优呵……唔,确切地说,是明媚。呵呵,明媚呢。多好的词啊——生活如此,生命如此。记得多年前的自己,在日记里用一贯潇洒的字体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眼里,应当是闪着满满的感动的吧。为自己感动,为这个词语感动,为即将展开、以及那已然洋洋洒洒铺陈着的生活感动。然后合上日记,便将它与那些纷飞的信件一起收妥,放在……哦,放在哪里了呢?待会儿回去得好好找找。这么多年,真是太忙了,忙着把彼此那些年少的梦想都一一实现,是时候检阅成果了吧?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检阅。
      那之后,便寻着你去了那个丰饶却湿重的城市。虽然总是四处飞着,呆在那儿的时间总是不多,但因了你,便也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在外闯荡的女人受的伤,往往是男人不能理解的——看不到,却是细密地剜在心口上的疼……应酬宿醉的时候拼命想念你的胸怀;连熬几夜赶完一组报道的时候最想得到的奖励是你的细吻;终于在一个礼拜前的一次酒会上狠狠拍掉那个王董的咸猪手后便再也受不了地奔回你的身边。可是,你给我的是什么呢?
      你是知道我的——一向知道什么是我要的,认定接下来的只要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它就可以了 ,不是吗?难道……不是。是我疏忽了?还是你清醒了?说好了要一起努力的,可是你们紧紧相拥的侧影却像是老电影的美丽ending,美得我连愤怒的情绪都找不到了。
      那就转身吧,要优雅、从容、妖娆,努力微笑。于是转身冲进路边的精品服装店,换下一身的风尘仆仆,穿了一身我最痛恨的束身洋装。再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时候,便是你赞过的明媚,你说这个城市的美女如云,但是独有我带着水乡冬阳慵懒却明媚的矛盾。我知道,这让你沉溺。
      呵呵,自己终究还只是个小女人呢:就算是离开,我还是要你为我意乱神迷,别以为我没看到她暗暗使力拽住了你意图向我伸来的手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蠕动的唇型是在念着我的名字。我知道。但,那又如何?
      本想转身就走。但是,唉,你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你在后悔什么吗?惋惜?心疼?呵呵,这可不像你,那么自信飞扬的男人呵。说着放我飞,说着倦了可以回到你怀里,说着笃定我不会舍得离开你太久;总是轻扬着眼梢笑说着这些的男人呵。终于,还是累了吗?是你……比我先倦了吧。
      那么,想抛弃我就大大方方地抛弃吧,你知道我这么勇敢,我受得住的。何苦,把自己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这根本不是你的风格呢,那么精明的你,终于还是糊涂了吧?唉,希望这个能让你糊涂的她也能让你快乐,你还是值得的……
      原来人在震惊时,脑子却还是灵活的,于是这百转千回的心思,在我想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想通了,也就不怨了,再加上你难得有类似脆弱的目光,虽然只是类似,但我终究还是心软了。算了,看来这个美丽ending还是要我加上一句不太美丽的旁白才算结束呢:
      “亲爱的,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漂亮的退场。”——就连这最后一句话,我也不屑对着你说了,宁愿说给那个或许无辜的第三者来听。但是,你这么精明,能听得出,我还是有这一点点遗憾的吗?
      能吗……

      “……篱?冬篱?”恍惚回过神来的时候,正是方然轻轻搭着自己的肩头。谢冬篱刚刚意识到,自己原是约了人的。只是等着等着,就……唉,再怎么洒脱,还是被那个男人伤到了啊。
      她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贯的眼波流转,习惯性地轻挑着右眉:“唔,阳光,还是家乡的好呢。”说着,拿起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握了握,示意他到对面坐着。心里却是第一百零一次的对自己苦笑——这样不着痕迹地把他的手从肩头移开,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这只手不如他的温暖,或是所施的力道少了那么一分一毫?原来,已经牵扯这么深了,连方然都不行呵。
      “冬篱?”方然轻轻摇了摇她放在桌上、却已不自觉地握成拳的双手,眼里是满满的关心,“冬篱,你出事了。”
      “这么肯定?呵呵,果然还是然然最关心我。不像那个没良心的妖精。”冬篱半抬着眼帘笑睨着他,这份关心让她的情绪稍稍缓和,便又有谈笑的心情。顺便也想起了自己远在伟大首都的最佳损友——妖精。两个女人间奇怪却坚定的友谊是冬篱感恩的,彼此的相处模式说出来却是让人哭笑不得。比如,自己在成都边打包行李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电话里一诉压抑已久的“失恋苦”时,那头也不问缘由,不听细碎。倒是很快地来了一句“活该”,顺便对于自己的离开方式赞了句“漂亮”,就挂上电话去调她的鸡尾酒去了。这仿若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反而让冬篱觉得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于是辞了那边的工作,扔了手机卡,也就包袱款款,貌似衣锦地还了乡。
      凭着多年的默契,冬篱知道,方然一定能看得懂自己在岔开话题,体贴如他,定是不会再多作追问了。但是这次……
      “为什么不想说?”噢,老天,他看出来了。冬篱在心里暗叫糟糕:虽然约方然出来只是单纯的想念,好久不见,想看看这个当年的“忧郁王子”今天是不是幸福得阳光灿烂了,可她怎么能忘了方然是么敏感的孩子呢,从中学时代,她的心思就没一次瞒得过他的。
      “你有事。而且,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方然看着她,一双弯弯的笑眼睛里却是几近锐利的剖析,“是他?他也受不了了?唉……世界上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你这样的折腾?自己整天在外面跑,却又偏偏不忘了把家里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你说说你,就为了你那个什么……”
      “一代名记。”年少时的玩笑话,一路到了今天,也算完成了一大半了。
      “笑?你还笑?”方然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对面的女人脸上半是嘲弄的笑容,讥诮却又掺着脆弱的眼神。方然想,自己也是被这眼神迷住的人之一吧。还有那个男人。差别只在于,自己没有那个男人的魅力和自信。毕竟,敏锐如方然,自然知道,谢冬篱这样的女人,需要的是驯服。把女人比作苍鹰可能并不合适,但冬篱就是这样的女人,她有自己的梦想,总是有满足不尽的好奇,需要很高很大的天空去飞。
      “我原以为,那个男人能驯服你的。让你依赖他,爱他。”方然悠悠地舒了口气,眼神开始慢慢变深,直直地看得冬篱的眼里开始发酸。
      “谁说不是呢?”再也装不下去了啊……冬篱在心里微微叹息着,别开脸,不想让老友看到自己眼里的伤痕。却不小心又撞进了窗外大把大把的灿烂明媚里,再一次不由自主地跌进了那个男人给她的那么多、那么多的欢喜……

      “我告诉过你,我有一个网友,呵呵。记得吗?”冬篱终于说话了,习惯性的抬了抬右眉,若不是方然认识她太多年,这要怀疑刚才的失神只是自己的错觉。
      “啊……是的,好像……是高一时吧。”看着她嘴角那带着一点神秘俏皮的笑容,方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你……不会……”
      冬篱笑了,难得看到号称透析人心的方然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不管他,故事继续……
      “没错,他就是顾煜。我不相信网恋,但我承认我喜欢他,但也只是通过网络和信件。有些问题会拿出来听听他的意见,就是这样……六年的断断续续。”
      “等等,那你到了大学都不谈恋爱,不会是……”
      “不,不,不。那与他无关。我有我的计划,学习语言,考上研究生,还要实习积累写新闻的经验。只是恰好没时间,也没什么特别能吸引我的男人出现而已。不过,我跟他说过,大学毕业后我就来找他,呵呵,我说,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然后——”
      “谈恋爱?”
      “不,勾引他!”
      “……”果然是谢冬篱。
      “而且,我根本没谈过恋爱。”
      “你跟他说了?”还是忍不住惊讶。
      “是啊,这是实话。”很无辜地摊了摊手,“所以我不会勾引。”
      “……”自相矛盾。
      冬篱没看他,兀自沉浸在回忆里:“我见到了他,在上海。他大我五岁,工作了几年后在那里读经济的研究生,休息也充电,所以,我毕业后也直接考到了那里的新闻研究生。
      “他很好,干净、精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而且,强势——虽然他看起来很斯文,笑起来近乎温柔,但是——”竖起食指闭了闭自己的眼睛,顺便眨了眨,“呵呵,他的眼梢狭长轻扬,所以我知道这是一个精明得有些狡猾的男人。
      “我被他迷住了。根据后来他的回忆,那天的我毫不掩饰我的迷恋,整个人看起来晕忽忽的。于是,他一边悄悄得意,一边怀疑,这么一个傻丫头还怎么勾引别人?
      “但是,呵呵,方然,我没有戳破他呢。其实发晕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不然,他怎么看着我看着我就把他自己心里想的问题说出来了呢?哈哈,男人啊,都这么要面子。”回忆总是这么可爱,多好笑啊,瞧瞧,眼泪都出来了。
      “冬篱……”
      “方然,你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一点也不可怜。呵呵,你知道我怎么回答他的吗?我说,你可以教我怎么勾引你啊,没有比你更好的老师了。
      “怎么样?厉害吧。你真该看看他那时的表情,呆了足有十秒钟。我后来再也没见他那么呆过。就连……前几天,我发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呆过……”讨厌,这段回忆一点也不好笑好不好,可眼泪,怎么还是出来?
      “冬篱,别这样,是他不值得。别哭,他会后悔的,你的美好是独一无二的,他再也找不到了。”这些也都是实话。方然在心里暗暗自嘲,自己就是狠狠错过了。至今,对于拒绝她当年的表白,也不知是对是错。陪着她这么多年,自己不是没动过心,但是,却始终没有驯服她的自信。于是,就这样半是暧昧的拖到了今天,反而成了真正的好友,再无任何其他可能了。
      于是藏在桌下的双手抬起又放下。毕竟,早已失去了拥抱的立场,连安慰都开始变得无力。唉,忍不住又要叹气,还记得冬篱总是戏谑自己为 “忧郁王子”,却不知,这所谓“忧郁”却只是因她而起。就像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眼下她挂在眉梢,那反过来想让自己宽慰的一缕娇媚,绞得阳光也跟着微微犯疼……

      在家的日子总是安然静好。
      谢冬篱的想法是,勇者无敌。这个从初中起就枕着《飘》睡觉的小姑娘,最大的梦想其实是嫁个德国男人——像陴斯迈那样的智慧和气魄,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勇敢。最喜欢的,仍是瑞德最后抛下斯佳丽离开的那一段。传说全世界书迷都希望他能留下来,但是冬篱总觉得瑞德对于斯佳丽的所有意义也就是仅止于此了——把她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女人。这种转变如果仅仅是生理上的,那么根本不值一提。可是,斯佳丽的转变是心理上的。这就需要一个足够成熟的男人,一个成熟到可以伤她的心,而不是只会放任她的男人。所以,瑞德一定是要这么伤斯佳丽的,她才得长大。而长大后的斯佳丽,不需要瑞德也能找到自己的方式,活得很好。反正,总有办法的,不是吗?不信你看,她最后看着瑞德离开、说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的眼神,是那么美。
      仔细想想,顾煜还是很爱我的。他让我倚在他的怀里各自看书,会在我假寐时亲吻我的眉毛,他还会扬起眼梢冲着我笑……这个狡猾的男人,趁我被电得晕晕的时候诱惑我点头,一毕业就去了他所在的成都。呵呵,这根本就是拐骗嘛。可是他有没有真的在拐我,否则哪有把我挑逗得满眼粉红泡泡的时候,自己却狼狈逃离的道理?唉,他尊重我,甚至尊重我那个该死的、需要满世界跑的工作。
      他并没有做错,本来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谁活该等着谁。我要飞,就要做好被“鸠占鹊巢”的心理准备,任何事都要有代价。何况,这个名为顾煜的“巢”可是那么温暖,甚至豪华。我没有时间守着这幸福,就不能怪他敌不过这世间太多诱惑。唉,谁又抵得过诱惑呢,我不也是没有抵得过梦想的诱惑吗?一直都是他在抓着我的手,我却一心想着海阔天空的自由,而忘了,他也是会手酸的,也会有懂得心疼他的好女人扳下他的手,软软握住的。更何况:
      “要心疼,甚至是爱上那么一个出色的男人,实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不论所以,这天晚上,合上书、闭上眼,谢冬篱决定明早起来的时候要先照镜子,给自己一个明媚的笑容——从今便只记得曾经有个男人教会自己什么叫“明媚”,并对此心存感激。仅此而已。

      清晨陪着妈妈去钓鱼,听着别人真心或者敷衍地赞着妈妈福气好,女儿漂亮能干又孝顺,心里不是没有些愧疚的。但妈妈嘴角的微笑却那么真心,那个年代女人特有的温柔善良就藏在渐起的的皱纹里,迎着小城透彻的水波,看得她一时有些失神:
      累了吗?谁说不是呢。跟形形色色的人接触,满足自己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好奇和探究,在不经意间,也成了小有名气的记者。虽然名气从来不为自己所注重,但是顶着这顶帽子,让自己在一气之下离开连空气都黏着得窒息的成都之后,又能很快地在家乡的知名报社里找到不错的职位。关于这一点,冬篱渐渐有些宽慰。自己在外奔忙了这么多年,却也不是全然无获的,撇去恼人的爱情,也许自己终究是可以安安静静地留在这 个六朝金粉之都的,这个历经劫难却始终自有风华的古城。
      于是搂着妈妈,蹭着她渐生的华发。呵呵,撒娇。
      “妈妈,你说我该不该谢谢那个被我一脚踢开的可怜男人?唔,请他吃今天我钓上的最小的一尾鱼,感激他把你这个“不安于室”的女儿教乖了。你说,好不好?”
      妈妈的乡音永远有着和年龄不称的软腻语调:呆气……
      冬篱笑着仰仰头,太阳艰难地爬起,却是十足的明媚呵。唉,顾煜,你真是不该这么早让我发现的,凭你的精明,再骗我一阵儿也不难啊,再一小会儿就够了。我正准备带你回来,看看我的家乡;这条浸着胭脂味的的小河;这个会在天微亮时给老公掖好被子,一语不发地将看来有些小小受伤的女儿拎出门来散心的体贴妇人——这个因你而成为我人生下一个梦想的妇人;还有,你最向往的这大把大把的好阳光。你看看你,错过了吧,多傻啊。能骗得我死心塌地的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傻呢,真是让人失望啊。
      于是忍不住学着妈妈轻轻叹息出声:“呆气……”语调,竟也是软腻的。
      ……
      在太阳变得炙人前收拾好钓具,冬篱的右眉梢又忍不住微微扬起——自己竟是一条也没有钓到啊。

      没有牵扯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其间最大的事件竟然是方然的定婚典礼,未婚妻就是——哦,别闹了,当然不可能是她。那女子眉目温婉,单是两道平顺的柳眉就是冬篱这辈子都不能企及的柔弱依顺。于是嬉笑却真心地祝福:“娇妻若此,夫复何求?”倒是方然乱没顾忌的,看到冬篱一幅神采飞扬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就这么激动,来了一句“原以为你还要伤心一阵的,现在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搞得不明所以的未婚妻脸上都快挂不住了,还以为冬篱跟她老公……算了,这难题就让方然自己回去慢慢解释好了。自作自受。
      但总的来说,冬篱还是快活的。特别是妖精也从伟大首都回来了,在名校熏陶了六年的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的伟大“国学”,也不见得她有多少的古典气质。回到家乡,只是因为讨厌沙尘暴,想来想去还是江南好。没事还是喜欢蹬着直排轮,入夜便窝到某间有个性的小酒吧调制她所谓的“酒色人生”。只因那酒吧有个不太像酒吧的古色古香的名字“古语”,妖精便觉得是“专业对口”,成了这里的调酒师。白天在家乡的名校任教职,却也因了这个性备受那帮大学生的追捧。所以闲闲地享受着人生。
      而冬篱也总是自称没有事业,只有兴趣而已,在报社里与世无争。但是因了这兴趣,不计较得失,做起报道来,反而比别人更敏锐,观点也更加冷静独到。虽然不再像以往那么拼命,但是,褪却天真却又坚持着内心纯净的冬篱在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那份,一针见血的犀利和海阔天空的宽容,总是矛盾又和谐得让人忍不住悄悄扬起眉梢。
      加上凭借自己外语的优势,冬篱常常被委以出国采访的重任。去了几趟欧洲,还真的叫她认识了不少德国男人,也有个有心的,正是在冬篱的家乡管理着某个不大的跨国公司。互相也没什么明确的表示,按照妖精的话来说,就是那最伤人的暧昧。但是冬篱对此已经是得心应手了,妖精也就不多说什么,只在小聚时负责不动声色地调最烈的酒给他,然后趁冬篱挑眉之前朝她暧昧的眨眨眼:“小红帽,今天可要把大野狼吃了啊。”
      不过妖精总是忘了:酒后乱性的基础是,那个醉倒的家伙没有醉成——一滩会打呼的烂泥。

      转眼已经是半年。
      这半年来的几次成功的案例,终于引起了有心人的重视,国内权威媒体邀她加入,作为长驻欧洲的特派员。妖精眯着她的小眼睛,使足十二万分的力气让冬篱去,说是一偿多年夙愿的机会来了——不,千万别以为指的是谢冬篱的夙愿,而是这只妖精自己环游世界的夙愿。她在欧洲即将拥有自己的“食宿供给站”,自然兴奋莫名。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最近妖精约她到“古语”喝酒的次数越发频繁了。
      其实,冬篱对自己的外貌时常有着某种程度的自卑,不是难看,而是总觉得自己过于娇小,又不够亮丽精致。因此也就更为随性,甚至连头发也是短发,不过,也许是她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糕,也许是她独特的磁场在酒吧的氛围中显得分外出尘。总之,显然酒吧里的男人并不愿放她安宁。平时妖精都会事先拜托某个熟识的保安帮忙挡掉。这日不知怎么的,妖精约了她来自己却临时被某个爱慕他的小男生拖去“补课”,让她等个半小时。
      听到电话里妖精暗藏一丝神秘的语气,冬篱猜她大概是想尝试时下最流行的“姐弟恋”,哦,外加“师生恋”?呵呵,反正她是妖精嘛。
      于是,冬篱挑了她最喜欢的,那一排有小小篱笆围绕的位子安静地坐着,思考着出国的问题。不过,这半小时可不轻松。正当冬篱被骚扰得不胜其烦时,突然有人一把推开了那个男人,动作之大,甚至把手掌不小心刮上了冬篱的脸……算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于是,冬篱抬起头,正在心里暗笑着自己连个百年一遇的“英雄救美”都还被刮了一巴掌,不知待会儿的表情是该哭还是该笑。但是很快,冬篱就确定她应该哭了。因为……那个“英雄”,不,“英雌”正竖着一双好看的柳眉,扬起手,对着冬篱已然泛红的脸,就是第二巴掌……
      咦?没动静?这回是真的有“英雄”出现,抓住了那女人的手!干净的手、有力的臂、宽阔的肩,还有熟悉的脸……熟悉?哦,是的,这张脸熟悉得让冬篱的眼眶微微发酸。
      于是三人就在各自的“百转千回”间,保持这个怪异的姿势,僵持了五秒。
      终于,有人习惯性地挑了挑右眉:“谁先解释?”

      冬篱又开始后悔,她真的应该直接挨下那个巴掌,然后摸摸鼻子走人的。从不计较什么,认定吃亏是福。冬篱不明白,如此潇洒淡漠,却也能惹来这一身的剪不断,理还乱……是真乱呵。
      “方然爱你。”
      “……”
      “他为了你,跟我退婚了!”
      “……”
      “说话啊,你说啊,谢冬篱!你不是很能说的吗?你说啊?!”
      能说什么?谢冬篱这会儿是扎扎实实的生平头一次连抬眉毛的力气也没有了。怎么会这样……方然,方然,那个总是裹着淡淡忧郁却能让她安心的方然吗?那个会温柔地拍着自己的肩膀的方然吗?那个……
      “篱篱?篱篱?”有人轻轻地唤着她,她认得这个语调,真好听啊,有多久没听到了呢?一年?两年?十年?好久啊,可,到底是多久呢?
      冬篱被这个问题困住了,她抬起头,找到声音的来源——那个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他身后,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支撑着她不倒下的男人。是方然吗?不,不像。方然没有这么利落的眉,方然的眼睛总是柔柔地躲在眼镜后面,不会如此咄咄逼人,你看,他的眼睛都快要逼出火来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火呢?还有那个女人,她也在发火,她打了我,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为什么?
      冬篱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是一个一个问号,那么多的问号纠结成打不开的死结。她茫然地看着身后那张脸,觉得脑子更乱了。
      时间流逝得很安静。
      歇斯底里的女人就象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跌坐下了。顾煜这才把愤怒的目光从她身上放开,低头抚着冬篱红肿的颊,看她仍是呆愣,眉心禁不住再度拧紧,却还是在嘴角划开笑纹,俯在他的耳边,叹息:“这个女人看样子是一个叫‘方然’的男人的未婚妻,她刚刚打了你。说是方然因为爱你,而跟她退婚了。”
      说完,果然看到冬篱的眼里开始有了些神采。很好,终于进入状况了。
      于是,他率先开口:有什么事,不要在店里闹。两位若不介意,请随我到办公室。
      在引路的空当,他轻轻地捏捏东篱的小手,见她狐疑地抬头,表情难得的呆,便好心情地学她抬了抬眉毛:“‘古语’,‘顾煜’,还有这满地的‘篱’笆。”表情是‘看不出来是因为你白痴’,十分无辜。
      冬篱心里的疑团却是越来越大:他……太自然了!
      不过可以暂时不用管他,眼前这个方然的未婚妻才是棘手。
      可是那个女人却只是坐在那儿,除了哭泣之外并说不出什么来,冬篱不禁有些好笑——到底谁才是挨打的那个?于是让顾煜接着问她,自己转头就拨通了方然的手机。通了?
      “冬篱……”那头果然是方然的声音没错,可是……怎么……这个时候当事人不是应该躲起来不见踪影吗?
      “……”
      那头的方然像是早就知道她的状况,很快地报了一个地址,让她过去。
      挂上电话的时候,顾煜刚刚把闹事的未婚妻送走,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见到冬篱,就赶紧冲过来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该死,篱篱不是这么胆小的人啊,怎么抱得这么紧,她还是在抖?
      “方然……在……在化疗!”

      能静下心来好好说话,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
      这段时间,因为方然的病情,所有的人都在东奔西走。生命总是那么无常,谁也不知道方然还能不能好起来,医生的回答没有人愿意相信。每看一次方然,对于冬篱都是一种打击,幸好顾煜一直陪着她,提醒她:在方然面前,要笑,幸福地笑……可是,毕竟,是那么好的方然啊。好得不愿意拖累任何人,好得宁愿欺骗未婚妻也不要她在最后伤心,好得……打算一个人悄悄离开。
      “篱篱。”顾煜轻轻印干冬篱眼角的泪,把她的视线从窗外拉回,“又在想方然了?”
      “……”
      “他会好的。”
      “……”
      “就算他还是会走,但是至少,有他的未婚妻陪着他,他也……不害怕。”
      “煜。”
      “嗯?”
      “你这样陪着我……没关系吗?”
      “篱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
      “……谢谢。”
      “……”还是生疏的啊,顾煜在心里叹息,连生气都不屑了吗?
      “真的谢谢你。”冬篱稍稍离开他一些,表情很认真。认真得……让顾煜的心里开始微微发慌。不该这样的,他的篱篱,应该是调皮的、说些小谎、偶尔耍赖,现在她这样,是要……离开了吗?
      “……”顾煜感到自己的喉咙开始发紧,脸色也跟着不自觉地凝重。
      “呵呵,”冬篱忽然笑了,看着他,越笑越大声,好不容易忍住笑,抬起头刚要说话,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开始笑,边笑还边指着他的脸,声音断断续续:“天啊,哈哈……你,你好呆……哈哈……”
      接着她就看到那位“精明、优雅”的先生,先是像卡壳的机器人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是很没气质的一声——
      “谢、冬、篱!”
      “啊!哈哈……不要啊……哈哈……”
      “闭嘴!”
      “我偏……唔……”
      这一次……月亮为证:没有人“狼狈逃离”。
      ……
      突然,一声怒吼——
      “该死的妖精!!”竟然骗他说篱篱和那个德国男人……该死,早知道应该更慎重一点的。
      脸绷得死紧,手指仍是温柔:“篱篱,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唔……”未尽的音节被吞没在快速贴近的红唇里。哦,原来篱篱才是个真正的妖精。
      嗯,还是这样好,安静多了。
      ……

      冬篱是被饿醒的。很不浪漫。没有温柔的细吻,没有醉人的微笑,没有性感的“早安”,没有……人。人呢?唔,算了,不管了,再睡。这么烂的气氛,饿了也不起来!
      “……篱?……篱篱……醒醒,篱篱……”嗯,笑笑的声音还算温柔,吻也还……唔?有牛奶的味道。呵呵,算他识相,知道我不喜欢他满嘴的咖啡味。
      于是,右眉微扬、唇角轻挑,睁开眼时,就看到顾煜的黑不见底的瞳孔里映出一张明媚的脸庞。
      “……看够了吗?”又在发呆……呵,他最近发呆的频率也太高了吧。
      “我爱你。”
      “……”哼,到现在才说?骄傲的男人,活该吃苦。
      “我是认真的。篱篱,虽然,爱你不在我的预期。可是,你那么……矛盾。想要自由,却又偷偷愧疚让我等着你,甚至三番两次想用身体补偿我;大声宣布你爱我,却又从不强迫我一样爱你;就连离开,篱篱,你那么伤心脆弱,却又表现得像一个小女王。看着你就那么走掉,那个时候我就想这样抱着你,对你坦白。我爱你,篱篱,我爱你,我爱你……”
      “好的,你爱我,不用说这么多遍。我知道。你没有伟大到为一个不爱的女人去离婚的地步。”
      “……妖精告诉你的。什么时候?”
      “你见到我,表情语气也都太自然,加上你当即向我透露那家酒吧是你开的,所以妖精在那里上班——还可以随便翘班帮别人‘补课’,就显得格外突兀。所以在你出现的第二天,我就拷问了她。她说你在我离开的当天冲到了我的公寓,收拾了我匆促离开时落在那里的所有东西。在我的某本本子啊、书啊什么上面,有这个最佳损友的联系方式并不奇怪。所以,你一个礼拜后就找到她,跟她解释了一切。让她告诉你我的所有近况,还附带把我时常带到你面前遛两圈看看,但是不能让我知道。因为你还没有把你的‘前妻’问题解决好。而条件嘛,就是出钱开了这家酒吧供她玩乐。简单的说,你们两个……在算计我。哼,你该给她加工资的,顾老板。她为了你,连我这个死党都给瞒了。”得意吧得意吧 ,瞧瞧,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就知道瞒不了你多久。”知道冬篱不爱自己说她聪明,说是这不是一个男人赞美一个女人的方式,而是同性间的欣赏。她说她要顾煜以一个男人看一个爱慕他的女人的眼光看她,她说不管他爱不爱她、会不会爱上她,她都坚持。顾煜到现在还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眼里的勇敢,和一点点任性的光芒,耀眼得叫她不敢逼视。多庆幸呵,庆幸这样一个充满灵气,却又潇洒宽容的女人,现在完完整整地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
      “对不起,我只是……不敢告诉你。呵呵,想笑就笑吧,得意的小丫头!……刚开始我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么大了,还有‘不敢’说的事情。不过,我知道你,虽然你看起来很随性,似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别人的感觉,甚至你连有没有所谓结果都是不在乎的。你总觉得在当下这一刻,做自己喜欢的事,本身就是最幸福的所谓结果了。但是,你从不伤害别人。谢冬篱有强烈的是非观,就像她犀利的文笔。一旦你觉得自己是在伤害别人而得到自己的幸福,那你一定会转身就走。因为若不如此,你的骄傲会第一个鞭笞自己的心。骄傲的孩子,总是不允许自己的玩具有一点点赃污,哪怕它是同伴中最旧的。所以,我不敢让你知道。你再怎么爱我,都不会允许自己成为第三者。篱篱,我不想骗你的,我自己也觉得很罪恶,甚至罪恶得一直以来不敢碰你。篱篱,原谅我……”
      唉,就是这个表情,那天离开时也是这个表情。冬篱忍不住伸出手指揉揉他蒙上轻雾的眼梢,心里有些感慨:这个男人,还是适合自信飞扬的表情呢。这样,看得人心疼,就算明明是他错了,还是忍不住地心疼呢。
      “所以我那天看到的,不是我以为的‘第三者’,反而我才是真正的第三者……”唉,还是伤害了啊。
      “那天我约她出来就是谈离婚的事情的,她很震惊,她说她不相信我会这么做。她太激动了,我不得不抱住她,怕她弄伤自己。没想到被你撞见了……唉,篱篱,我也没想到是离婚的事情会这么繁琐,本想着好聚好散,可是她拿孩子要挟我,我不得不和她打官司。时间一拖就是半年还没结束,要不是妖精骗我说你和那个德国男人发展得很亲密,再加上那个女人当众打了你,我也不会一时激动,这么早就出现在你面前。” 冬篱忍不住暗叹:这个男人,生来是伤女人的心的……等等,孩子?!
      “她,她怀孕了?”冬篱几乎是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不是,我们在我念研究生之前就有一个女儿,现在已经上幼儿园了。”
      “你没告诉我……妖精也不知道。”
      “篱篱……”
      一下子又倒回了床上,脑子完全是一片空白。天啊,顾煜有孩子?一个正在上幼儿园的女儿?!那他怎么还能精心设计这一切?就因为他那句“爱”?可是,可是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这么多年,他都掩饰得这么好……他到底把他的家庭放在什么位置呢?就算他不爱他的妻子好了,女儿呢?他连女儿也不爱吗?如果说不告诉我结婚了是因为怕我离开,可是连孩子都有了还这样若无其事地瞒着所有人,不是太过分了吗?他根本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给我,他是真的爱我吗?这算什么,他打算直接拐我当后妈吗?
      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冬篱任凭顾煜怎么叫她也无动于衷。
      她忽然间觉得好想笑,眼前的一切真的是一场闹剧,从没想过自己这待人淡泊的性子,竟也会惹上这一场闹剧。于是也就真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用力,笑到没力气的时候,天也“黑”了……

      清醒的时候顾煜不在身边,冬篱暗暗松了口气,真的不想看到他。再也不想了,像是没了力气。
      床边只有妖精,一脸担忧。看到自己醒来,眼睛里都闪起了水光。还连声地说着对不起,说自己不该帮这么一个卑鄙小人的忙,说自己识人不清……
      冬篱是第一次看到妖精如此慌乱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暖暖的。
      想笑一笑,让她安心,但是又实在懒得装什么潇洒了。都被人耍成这样了,那些表面功夫,就算了吧……
      于是什么也没问,也不想知道顾煜是怎么跟妖精解释这一切的,也不想知道他接下来会有什么打算。
      这样薄情的男人,自己爱上了,也不怨谁;他爱上了自己,便已经值得夸耀了。直到现在才明白,倒也不用难堪——他太精明,自己又爱得纯净 。不过冬篱还是坚持着这份纯净,为这样一个男子而再不敢拿出纯净的心,不敢再全心地爱一个人,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于是轻轻抱住妖精,感到身子不再冰冷的时候,冬篱给了她一个后来被妖精形容为“风情万种”的笑容,说:
      “妖精,我宣布:你环游世界的‘欧洲食宿供应站’正式筹建!”
      从此,各自天涯。

      两年后,当冬篱坐在老公怀里,有些娇腻地讨论着未出世的孩子眼睛是什么颜色的时候,阳光正是温暖。
      于是在晚上写给妖精的E-mail里,也藏了些小女人的秘密欢喜。妖精看出来了,急急地连上视频,问是怎么样怎么样,冬篱也就轻抚着小腹,问着这个国文高材生介不介意给孩子取个漂亮的名字。谁知那一头的妖精竟是比自己刚得知时还要激动,一个手舞足蹈之后屏幕上就只剩下一片黑暗,还有一个男人哭笑不得的声音:“又不是你怀孕,有必要把摄像头都摔了吗?”呵呵,没错,就是那个“补习生”。
      在一阵忙乱之后又闲扯了几句,先是喜悦,慢慢地,气氛开始凝重。那头的妖精像是有些哽咽,说是方然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封信,标明了“冬篱”。
      关于方然的离去,大家都是有心理准备的,所以不久前知道的时候,冬篱也只是埋在老公的胸前哭了一场。倒是现在,这封突如其来的信反而让冬篱心里有些奇异的预感。于是让妖精拆开,扫描传来。
      信很短,没有格式,是方然的亲笔:

      冬篱,你现在很幸福。
      我很肯定这一点,就算我已经不在了。
      你是一个值得幸福的女人,勇敢、善良。得知了你和顾煜的一些事情,我不想多说什么,你能做得很好,每一次打击对你来说似乎都是成长。你听从心的声音,纯净地活着。所以,你选择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都会幸福。
      你不爱听丧气话,总说我忧郁,所以,我从不在你面前说时日无多。但是,在还能提笔写字的时候,要坦白一件事:
      我爱你,冬篱。
      还有,我不好,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好。
      我只是懦弱。知道你要的天空很大,所以当初拒绝你的表白,怕抓不住你。还好你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还是把我当作知己。于是默默陪着你,享受你在我身边的感觉,而不用为你的喜怒哀乐负责,也不用为你的梦想而担忧。直到你从成都回来的时候,我开始渐渐觉得,也许你已经飞累了,也许我能就此把你留下。可是,呵呵,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勇敢?竟然又整装待发了,甚至心态更为成熟。所以我劝自己死心,定了婚。可是这病……我得知的时候并不是怕她难过而拿你当借口退婚,更不是不想拖累大家所以不告诉别人我的病情。唉,而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度过我最后的时光。你从来不是借口,而是我在最后的日子里的一点私心和任性。我想用你的善良拖住你,让你陪在我身边,而我,也不用担心给不起你要的天空,我只要专心享受就好。呵呵,我是不是很坏?
      但是,当你和顾煜一起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清醒了。于是剩下的一切就成了你们看到的那样,我成了一个善良无私得近乎伟大的人。可笑吧。
      冬篱,现在说这一切应该不会造成你的任何负担了。还记得你常说生活明媚,生命明媚吗?其实,生活不总明媚,生命也有阴暗,像顾煜、像我,也像你现在身边的,以及你今后遇到的那些人。但是,你一直是明媚的,永远明朗、时而妩媚。所以,你吸引我们,甚至忍不住跟着你挑起眉毛,给这个世界一个轻松的视角。
      记住,明媚,冬篱。
      我爱你。我们都爱你。

      信的底下,是妖精打来的一行字:我也爱你。但是,我还是要跟别人结婚了,怎么办?
      冬篱笑了,靠在不知何时站在身边、环住自己的老公身上,十指轻跃:过来吧,亲爱的。德国的教堂很适合你们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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