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云》朱九九

4、第 4 章

　　在我六岁之前母妃的眼神是忧郁的，她总是望着遥远的北方，低低弹唱着凄怨的歌谣。在我小小的心灵中总觉得有那么点的残缺，母妃的郁郁寡欢和父皇的莺歌燕舞造就了我极端的两个世界。我在这个世界里徘徊着始终找不到平衡点。我有时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也许我的生活会简单的很多，会快乐的很多。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也许，我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我张开眼一时无法适应扑面而来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的甜香，让人昏昏欲睡。坐起身，夜风吹来阵阵的寒意，这才发现我只穿了件薄薄的内衣。我下床寻找着我的外衣，猛一抬头，却发现一个人影站在窗前。他的脸背对着我，让我看不真切。
　　“醒了？”
　　“释剑！”我的心一沉，说不清是惊讶还是窘迫。
　　他转过身，月光清冷的照在他的侧脸上，像是一座镀了金的佛像，庄严的让人不敢亲近。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等你醒过来。”
　　我一怔，所有的情景都浮现在眼前。我不由攥紧了拳头：“你究竟想干吗？”
　　“我要你们宣国永远的臣服在我脚下。”
　　“为什么？为什么是宣国？”
　　“因为宣国的一切都让我厌恶至极，尤其是你”他蓦得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脸。月光下我的脸显得苍白无比，他仔细的扫视着我的眼睛、鼻子和没有血色的嘴唇，像似要在心中深深地烙下烙印。“你张得真像那个女人，这让我想到你的身上也流着和她一样□□的血液。
　　他的话像似一个重磅炸弹，炸得我体无完肤。“你见过母妃？她现在在哪里？”
　　“她已经死了，好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是……是你杀了她？”
　　“没能亲手杀了她一直都是我最遗憾的事”他答得淡然，一条人命在他看来如蝼蚁一般。
　　我出奇的冷静。对于母妃我爱过，怨过，恨过，但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是我血肉相连的母亲。我以为她在我心中早就死了，但是乍一听得她的确切死讯我还是不由的一阵心痛。我知道她在我心中从未死过，只是埋葬得更深了。
　　“为什么那么恨她？”
　　“为什么？你问得好！”他有点疯狂“我告诉你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她为什么宣国好好的王妃不做跑来达国，你知道我的母妃是怎么死的吗？就是在我父皇和你那个□□的母亲成亲的那天晚上死的，她是用自己的鲜血送上给你母亲的贺礼。你能想象你母妃在洞房花烛的时候，我的母妃已经快咳血身亡了吗？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多年来的心结与谜团一席间全部解开了。母妃那望着北方而幽怨的眼神，那低沉而凄美的歌谣，那轻柔而了无声息的叹息。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谁的错？梦中母妃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是否真的能救赎她的灵魂。在天上她是不是真的幸福了？
　　那我呢？谁来可怜我？
　　我静静地闭上眼睛，“那你杀了我吧！”
　　“要我杀了你？休想！”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迫使我抬起头，他紊乱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我的心不由的加快了速度。
　　“要杀你我早就动手了。我要你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你，让你生不如死。”他的脸阴沉的让人不敢正视。
　　“你把加戎怎么了？”
　　“他现在没事，以后我就不敢保证了”他松开手，拣了个离我最近的椅子坐下。
　　“他只是个副将，我的事与他无关，你把他放了。”
　　“现在发号施令的好像不是你。”他端起放在桌上的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
　　“求……求你把他放了”
　　“我看不出你有一点像请求的样子。”他决定逼我到底。
　　我握紧了拳头，单膝跪地。“求你放了加戎。”
　　一片沉默，时间像刀子在凌迟我的尊严。
　　“我拒绝。”
　　我抬起头，狠狠的看着他。
　　“我没有说过你求我，我就会放人。”
　　“你……”
　　“还有，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只会增加我驯服你的欲望。我的流云好戏还在后头呢！”他走到门口回身说道。

　　忘了是怎么入睡的，或许我根本没睡着过，我只是觉得好多的人影在我脑海中转悠，哀愁的、嬉笑的，真诚的、痛苦的各种表情在我的脸前浮现。突然一双手悄悄地从背后摸上我的脖子，我被掐的喘不过气来，奋力挣脱。回头，却是个双眼凹陷的女子，她披散着长发，嘴角挂着血丝，口中反复念叨着：“贱人、贱人……。”我恍然明白她是谁，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撑在地上的手粘粘的，举起一看，一手的鲜血。
　　我惊叫着坐起身。
　　天已经亮了。
　　我一边穿上外衣，一边打量我的屋子。这个屋子与我以前和加戎住的不是一间，看这里的摆饰更为豪华。我推开门，一大片翠绿的湘妃竹映入眼帘。我情不自禁的迈出房门，却踢到了搁在一边已经注满洗脸水的铜盆。
　　我把脸盆搬回房中，水中倒影出一张苍白而瘦削的脸，大却无神的双眼，尖尖的下巴，紧抿着的薄唇，渐渐地这张脸与另一张相仿的脸重叠，微蹙的娥眉，盈盈的双眼。
　　“母妃”
　　我慌忙丢下手巾，脸盆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吾王有令，即日起降臣——流云充入御马司服役，即刻执行，不得有误。跟我走吧！”
　　我觉得我像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明天是死是活，这不是我能掌控的了的。
　　御马司在皇宫校场的北面，五十多匹御马在这里喂养。北方的马比南方的更高大，那种彪涵的神情让人望而生畏。
　　御马司总监是个五十岁开外的老头，留着一脸落腮胡，一脸的凶神恶刹。一见到领我入门的‘男人’立即卑躬屈膝起来：“王总管最近可好？上次孝敬您的上等碧螺春可还合您的意吗？”
　　“凑合着漱漱口罢了。”王总管没拿正眼瞧他。
　　“那是那是，您什么好东西没尝过，我的那些是见笑了。”
　　“呵呵，这才是明白话”王总管拿眼睛瞥了我一眼“这个人从今日起就在这里当值了，你可要好生招呼着。”
　　“是……是，小的明白。”
　　王总管俯身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男人不禁瞥向我，点头哈腰的只说“是”
　　“那我先走了，不妨碍你做正事了”
　　“恭送大驾了”
　　一转身，男人立刻隐去脸上的笑容，上下将我打量一番。
　　“小六子”
　　“在——”不知道从那里钻出一个人来，五短身材，浑身圆滚滚的，一脸的笑容。“宪大人找我有事？”
　　“今天起他就跟着你了”宪眉指着我的道。“你好好教教他规矩”
　　“是”
　　“这里就是马场，总共有五十八匹马，其中包括王与王爷的御马、妃嫔们出门用的马。你看到那匹黑的发亮的，奔的最快的那是王的御马。你一定要小心服侍，若有差池人头不保的。”小六子带我巡视着马场“我们的工作就是每天替这些马洗刷干净，喂草料，有时需要钉马蹄铁，不过我看你的样子，钉马蹄铁的活还是我来干吧！”
　　小六子上下打量我憨憨地傻笑，毫无心计。我被他带动也干笑了两声。
　　我的日子在这些马匹中慢慢地度过。我也曾悄悄地打探过加戎的消息，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我的心中烙下个阴影，连自己都没有勇气去证实。我的手起了一层薄薄的茧，每天马场的工作总让我觉得劳累不堪，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六子人还算不错，替我档掉不少麻烦。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也许是为了加戎、也许是为了原真、也许是为了自己的懦弱。
　　“是新来的？”男人绕着我转了一圈，上下打量道。
　　我没有理会，拿着刷子继续手上的活。
　　“是啊！嘉里王爷南下平乱才刚回来有所不知。”小六子赔笑道。
　　“我没问你，你答什么话”
　　“是，是，小的知错了。”
　　他拿起马鞭，抬起我的小巴，轻佻的说：“张得还不错啊！”
　　我一手推开他的马鞭，瞪着他：“请自重。”
　　“脾气到不小，我喜欢。”嘉里转身对他带来的手下道：“带回去”
　　“王爷，这可使不得”
　　“凭你还想拦我？”嘉里玩着手上的马鞭。
　　小六子瞥了眼马鞭，咽了口口水，“就是借给我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可否借步说话”
　　嘉里不情愿的挪了两步，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小六子踮着脚，俯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一阵。
　　嘉里一惊，反问道：“真的？！”
　　“小的不敢有丝毫欺骗王爷”
　　嘉里不甘的望了我两眼，一挥手：“咱们走！”带着手下离开了马场。
　　又是一场有惊无险，我松了口气，感激的对小六子笑笑，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好奇问道：“你与他说了什么？”
　　小六子尴尬的笑笑“告诉你，你可不要生气。”他委屈的表情有点像犯了错的小媳妇，我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不生气，你说吧！”
　　“我说你已经是王的人了”
　　我腾地站起身，脸上火辣辣的烫，抄起手上的刷子朝小六子丢了过去：“谁让你胡说的。”
　　“不是说了不生气的嘛！”
　　“我不是生气，只是想揍你。”我举起手上刚拿起的长刷追着小六子，小六子矮短的身材满马场乱跑，像似一个皮球在地上滚。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刻欢快奔跑的我是为小六子带来最终灾祸的源头，在这个阴暗的皇宫，谁对我好，谁就会倒霉。这个就是释剑对我的报复，他在精神上孤立我、折磨我，让我彻彻底底丧失自我,永远沉沦在后悔与自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