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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上部完) ...

  •   五

      大一时光如同一部年代久远的电影,画面泛着古旧的黄,声色情节有些地方都已经十分模糊。真不可思议,明明是比湘北和富丘还要年轻的记忆,褪色竟是这样快。

      我就读的湘南医科大学属于藤泽地区,坐电车到过去的学校不过10分钟,只是因为住校的缘故,平时外出机会很少,一旦碰上也只是回家看看,或跟同学逛街什么的,以前的学校不常去。那些孩子们的情况,最多的竟然是从老妈的八卦新闻里听来的。

      流川进步很快,球队比赛的成绩也相当不错,那一年还以神奈川县第一名的身份进入全国大赛,光听这些就让我没来由的心情愉快,胃口大增。知道他们都很好,我也就放心不那么经常回校探望了。

      相对而言印象深刻的片断不是没有,但都是和宫城有关。那个人高考落榜,到没怎么难过,看到考分时还傻傻地对我说考不上也没关系,反正就算考上了也不跟我一个学校,跟落榜没什么区别。

      但没学上也总得做点事情,年纪轻轻尚不至于失业。
      宫城家的境遇我大概知道一些,有自己的公司,不大,但也雇了百十来人,听说起初他父亲要他回公司帮忙,以后好接管整个生意,但被宫城拒绝了。

      那时候,他在我们学校马路对面的汽车行打工已经有半年多。每天下课从门口路过,就能看见他,穿着白衣黑裤黑领带,典型上班族服装,要么在调试镜位,要么在拿布擦车,总之每次见他的时候,他都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那个时候总以为那家车行的车比其它的都亮都新。

      有时候上午没课,远远地看他干活十分辛苦,因为有了昔日篮球队的一份情谊,就常买些解渴的饮料甜点什么的拎过去,又不能打扰他上班,索性站在背后他看不见的地方,把东西放下便离开,而他总是在我刚过到马路对面时就发现了,然后隔着一条马路叫我的名字,见我回过头去,便奋力挥手,我也冲他笑笑,那么轻轻一下便转回校园,要不然他一定会笑起来没完。

      所谓礼尚往来,一来一望本无可厚非,但我当然知道这一来无意,一往却是有心的。午休时间,只要他能在校园里找到我,准会塞一个便当到我手中,再温柔笑着敦促我吃完,不管时间长短,不管天气寒暑,一头大汗或是浑身发抖,一到午饭,他一定都会提着一盒便当四处找我。时间一长我有些不忍,又不能阻止他这么做,于是就说定了一个时间和地点,每天在那里吃宫城为我买的便当,再听他心情很好地扯些有的没的,说些摸不着头脑的话。我听了以后也觉得心情清爽。

      有好几次问他,为什么喜欢在这个地方打工,他说是本身爱车,问工时发现这个车行老板人不错,薪水也合理,于是就留下来干了。我一直当他这话是真的,直到有一次他说漏了嘴。他说本来是要帮家里忙的,后来知道我们学校对面有这家车行,他跑去跟老板软磨硬泡了两周,终于答应了他在那里谋职位。

      我知道了并没说话,只对他笑笑,笑容里包含了怜爱和心疼,还有些许的感激。这是自己头一次这样对宫城笑。
      可是当我想要投入地去感受他的这份心意的时候,脑海里闪电般晃过的,竟是那个冷傲沉默的影子。

      那年的暑假本来可以碰见流川的,不巧湘北一直在外地集训,结束以后就从哪里直接去大阪参加全国大赛,而我那个时候通过熟人找了一份诊所兼职,需要天天上班,于是整个暑假都错过了流川。

      直到决赛那天。
      之前已经被无数电话呼唤得有点坐立不安,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
      诊所医师,那个和蔼的中间人,早在前一天,我洗手的时候让洗手液流满一池以后就发现了这点。
      于是也没怎么问我,甚至在我还没确定我要不要去的时候,就批准我第二天休息半天。

      所以第二天,当我和宫城出现在大阪市立体育中心的篮球馆里时,许多曾经熟悉的面孔都带着点惊讶的冲我微笑。赤木和木暮学长也到了,还有说是专门相约而来为同乡加油助阵的阿牧清田藤真花形。今年海南没有入围,于是一伙人说说笑笑坐在观众席里,看上去肯定很惹眼。回想一下上一次这么热闹的情形都,已经过去了整一年。有点感慨。

      也不知怎么就看到了休息区里的流川,湘北那些学弟围着他站成一圈,几个人似乎在商量战术。他抬起手臂捋了一下刘海,路出一双极为熟悉的眼睛,左右环顾,再上移,上移,象是要扫视观众的时候,却突然看见了我。

      我在他似乎是要微笑的时候挥了挥手,他点点头,很高兴的样子,然后一切被就坐我后面的清田搅的天翻地覆,如果不是阿牧像原来一样一直用手按着他的脑袋,估计他这时候已经冲下去踢流川一脚了。我笑笑,坐回原来的姿势,听见宫城在一旁说,“一年不见,这小子还是没什么变化啊。”

      不,我想是有的。看他那种沉目聆听的眼神,还有跟队员们交流时沉着的表情,我就知道流川已和从前不一样。不过这话还是不对宫城说的好。

      哨声一响,记忆顿时回到了六年前,富丘第一次拿到初中联赛冠军的那一场比赛。
      也是这样的流川,
      也是这样燃烧着一对明眸的流川,
      在白炽灯下展翅高飞,在欢呼声里流光四溢,灌篮的那一霎,强烈的白色光芒灌顶而下,瀑布流泻的洪亮声音,头发是无与伦比的璀璨耀眼。
      在那一刻,流川征服了所有人。
      湘北是冠军。

      我是颁奖完毕之后,在体育中心门口碰见他的。他后面还跟了一些陌生的学弟,大概是那年才入部的新生。

      我站在他对面仰头看他,笑:“长高了很多啊,流川!”

      “191cm,”他说,又目不斜视地指了指一旁的樱木,“比白痴高。”

      眼看这两人又要扭到一块去,我赶紧叉开话题,“樱木也很厉害了嘛,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我笑笑。复又看着流川。

      “恭喜你, 流川。”

      他不说话,低头看着我,表情有几分凝重,似乎有话要说,很小声地叫我,“学姐。”
      我微笑着鼓励他说下去。但踌躇了一会儿,他还是保持了沉默,我也不强人所难,拍拍他那快让我够不到的肩膀,笑着说:“这一段时间我在上班,等回去以后我们再好好聊。”

      他犹豫了一会儿,点头。

      我于是挎好了包,跟走在前面的宫城挥手示意,然后转过脸再看他一眼。

      “我先走了,流川。”“樱木,好好练习,还有冬季选拔赛啊!”

      “再见!”

      “再见。”以流川似的郑重口吻,头一次由他站在我身后,目送我离开,并且没有让我回头。

      那是八月中旬,暑假接近尾声,我提早结束了在家享福的悠闲日子,回到学校宿舍准备开学。到学校的第二天下午,正是最热的时候,我在宿舍里叠放衣服,突然听见背后的电话铃声。
      非常的刺耳,跑过去的时候,绊倒了一张桌子和两只箱子。
      拿起来贴着耳朵,喘一口气,说您好,我是彩子,您找哪位。
      那边只有呼吸声。
      本以外是无聊人士的恶作剧,转念一想,这种韵律的呼吸,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在什么地方……一时之间怎样也记不起来。

      后来,在一片嘈杂中,听到那边叫了一声“学姐”。

      身体如被一股电流从头灌到脚。

      “流川?流川啊,怎么,是你么?你好吗?”

      握着话筒笑起来,嘴角不知不觉深陷下去,一瞬间好像房子里窗明几净,一切噪音吵闹竟奇迹般地消失不见。

      对话不长,背景里人声嘈杂,短短几句便把话说完。通话很快结束。

      扣下了电话,我却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哭了。
      起初只是望着窗外骄阳下的草场,有一点迷惑,有一点失落,到后这种感觉逐渐扩大,成了心上一个空空的大洞,风吹过,那么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于是哭到失声。

      他在电话里说要去美国了。
      下午三点的飞机,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两点二十五分。
      差五分钟就要入关。
      我连当面跟他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所以拖到最后一刻。
      他说,学姐,不要生气。
      他说,学姐,谢谢你。
      他说,学姐,再见。

      我望着凑巧闯进来的宫城,双眼红肿,那个人立刻大惊失色,急急地冲过来,一路上把跌倒的箱子和桌子踢回了原位。
      最后坐在了我身边时,我开始伏在他肩上,放声痛哭。

      流川。
      你叫我怎么不生气,怎样才能不难过?
      我看着你整整四年,四年。
      每一天我指导你练习,每一天我看着你快速成长,这四年里你流过的汗和血,赢得的荣誉和掌声,谁比我更清楚明白?谁比我更难过和骄傲?
      四年,流川。
      你叫了我四年的学姐。
      你走的时候甚至不能当着你的面说再见。
      电话里道别,我只有接受的份。
      我算是什么学姐?!

      可是,我却又不能不,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替你高兴着。
      这么多年的心愿,能有实现的一天,我知道那有多么不容易。
      既然你已经开始,就将它坚持到底。
      既然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它,那么,就不离不弃地追随它,直到尽头。
      这样你才不辜负我。
      否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流川你要记住。

      这样大哭一场之后,心情反而好了,几天之后已经完全不在意,继续心平气和地在大学里读书学习,照旧像从前一样和宫城稍稍暧昧一下,日子过的平淡如水。

      有时会收到流川寄来的明信片,背面寥寥几字,无非是“我很好,勿念”。
      但每一张却都有它的不同。

      “今天下雨,有彩虹”。
      “晴天,阳光很好”。
      “快放假了,学校里树的叶子不知道哪去了。”

      我笑着看这些平常人也注意不到的事情,一件一件,他却都记着

      到了冬天还收到过一张贺卡,正面是一副漂亮的教堂壁画,打开以后,正中央写着:

      “今天下雪。很大。圣诞快乐。”
      很用心的笔记。
      于是我知道流川在那边也要过圣诞了,他留意着天气,留意着周围景色,甚至是街头行人的穿着打扮。突然就心头一暖,眼角涩的要溢出泪来,水气中似乎看见那个学弟的样貌,炭一样黑亮的发,温柔地被雪花点缀着,在阴暗天空下依旧明亮的眼睛,或许正注视了路边橱窗里一只跳舞的的玩具熊。

      身后是雪,茫茫无际的白雪,一直延伸到天尽头,他的轮廓,冷峻颀长的剪影,慢慢的,被雪勾出了边,拼凑完整的,竟是一丝丝温柔。
      泪就这么流下来。
      凝聚的水珠穿连成串,对着被哈气模糊了的玻璃窗,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全是流川的。心都被占满了。
      已经一年多,我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想他。

      大二毕业那年,申请就读的美国大学寄来了录取通知书。

      记得临走前一天很热闹,先是跟流川的爸妈和我爸妈一起出去吃饭,因为我那所学校离流川的大学很近,所以被嘱咐到那边以后照顾流川。看流川爸妈的眼神,似乎还有促成一桩好事的意思,我没说什么,只把他们的拜托放在了心上。

      吃过饭,到约定的酒吧跟同学最后一次聚会,去了以后,出乎意料发现宫城也在那儿。
      那天晚上每个人都喝的酩酊大醉,他们灌我,我就借口说第二天坐飞机不能喝,笑着把酒挡掉,实在对付不了的就全部由宫城代劳。最后反而我成了最清醒的那个。
      这样喝酒唱歌又吵又闹直到深夜一点,直到一个一个都醉倒在沙发和地板上动不了。我摇摇晃晃的爬起来,到门口截了三辆的士,把这些人抬上去,送走,才架着宫城上了另外一辆出租。

      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摸摸他的脸,烫的吓人,赶快把车窗打开,于是深夜的一阵阵凉风就这么灌了进来,吹乱了头发。

      “彩子……”他喃喃呓语起来,我低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脑门,又往窗外看。

      “我喜欢你彩子。”

      心里面一震,不敢动,迎着风轻轻说道,“你醉了吧宫城,又胡说八道,喝那么多。”

      “我没醉,你知道。”突然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歪着脑袋靠在我旁边的后背上,眯起眼睛看着我。“我真的喜欢你。”

      “我一直没对你说过,现在不说就晚了,一定得让你知道。”

      他的眼睛因为兴奋而明亮异常,两颊的绯红以及嘴角深深的漩涡都告诉我,他一定深陷在一种幸福之中。

      突然他把手放在我的脸上,掌心是粗糙的,然而非常温暖。

      “彩子,你回来好么?我等着你。你去多久都没关系,想做什么都好,只要你回来,我都等着你。”

      “宫城……”

      他把手指放在我的唇上,看着我,笑着摇摇头,“什么也不需要说,只是答应我,你会回来。好么?”

      于是我对他点了点头。他笑了,很幸福地沉浸在一种由醉意勾起的美丽憧憬中,不一会儿合上眼,手还握着我的手,就靠在我身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端详着他的脸,心里面有些说不清的疼痛。

      第二天上午十点,宫城一定还在梦乡里沉醉,我已经坐在飞机上。
      打开窗户看向外面的云飘和蓝天,我的脚下,再高的楼塔都变得那么渺小,人也早已消失了。我离那片土地越来越远,不是一点惆怅也没有的。

      只是想到现在天空之下彼端的那个人,惆怅就这么一点点消失了。不知道流川离开的时候,是否也有我这样的惆怅,又是谁在那边等候接待了你呢。

      至少现在,我知道,彼端那里,不再是完全陌生的世界。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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