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华山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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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二是个店小二，事实上这还是抬举了他，不过是在华山脚下的开了个茶亭，，糊个肚皮罢了，吴二本名叫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统共不过是个店家，无儿无女，死了也没人收尸的小角色。无父无母，大半辈子没见过女人，自然也没人养老送终，说起来也算是个可怜人，只是现在可怜人太多，他有吃有喝反而很幸运了.吴二苦笑着想。
现下正午时分，日头酷毒，小小的茶亭已经来了两拨客人，都是拿刀拿枪的江湖人，如今时势混乱，各帮派互相兼并，都想做大，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整个江湖乌烟瘴气。而华山派虽已不复当年的气势，近几年更是不问世事，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年的名门正派也不是吃素的，所以还是很多人前来投奔。送走两桌客人，吴二就眯着眼打盹，半梦半醒之极，忽听得有金属撞击桌子的声音忙撑开眼睛开去，却是一灰衣大汉，正把一柄巨大的刀放在桌上。“又是一个江湖人”吴二心里想着，手上却不敢大意，立刻起身笑道：“客官，一路辛苦，要点什么？
“一壶茶”灰衣大汉低声道。
“好嘞，客官你稍等”吴二麻利的沏茶倒水。
上了茶，灰衣大汉却不喝，只是呆呆的举着茶杯发怔，乱糟糟的胡渣脸上眼眶深陷，空洞洞的不知道在看哪里，吴二心下惊异，侧着身偷偷打量那大汉。灰衣大汉极高，身材魁梧，着一件很长的灰色大袍，却在外面系了件深蓝色披风，吴二也算是阅人无数，看得出这披风十分名贵，只是年代日久，又脏又破，看起来和黑色一般，和里面的灰色粗衣大袍非常不搭。 “真是古怪”吴二暗地里嘀咕。
“店家，你在这有多久了”灰衣大汉突然抬头问道，吓了吴二一跳。
“小人在这儿有二十多年了”吴二转身笑道，却突的一惊，大汉之前一直半垂着头，吴二只看得到他的眼睛和下巴，现在抬起头，吴二才发现是个英俊的男人，虽然脸上有着很多的皱纹，乱糟糟的胡渣，深陷的眼睛毫无神色，但还是挡不住男人自身光彩，宛如刀刻般的脸庞饱经风霜却还是如美玉般优美。倘若是二十年前，定是翩翩佳公子式的人物，只是不知如何沦落到这般地步。吴二轻叹一声，心里想到。
“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了…是该结束了！”灰衣大汉喃喃自语，放下茶杯，在桌上放了锭碎银，拿着刀起身就走。吴二盯着一口没喝的茶水愣怔半天，直到大汉走了许久，方回过神来，拿着银子追出去，“客官，茶钱要不了这么多”大汉置若罔闻，大步流星的走远了，“真是个怪人”吴二摇头。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
大汉正走在通向落雁峰的路上，五岳之一的华山美不胜收，末夏时分的山道已不复葱翠，山风拂过，落叶飘摇。只可惜如此美景，无人去赏，蜿蜒的山路上只有大汉一人，他低着头，不曾看过周边的风景，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没有，落叶的余晖中，他只是不停地走着，好像这是他活着的唯一目的。
“阿若”一声叹息，轻不可闻。
他依稀的记得上次上华山是在二十年前，这条山路一点都没变，他骑着马，是的，是匹大黑马，很高，跑起来很快，他很喜欢，他还记得那匹马是在秦淮月影阁外打赌赢来的，那天他真的很开心，他赢了这匹马，还把那个洋洋自得的傻纨绔狠狠教训了一顿。那天晚上，他包下了月影阁的场子，喝的伶仃大醉。是的，他记得，他总是那样，恣意妄为，年轻英俊，有花不完的钱，和一手好刀法，青叶刀…他恍惚的停下来，似乎二十年前的事就在眼前发生一样，他静静地站在那，轻抚着腰间的刀，脸上忽然涌出痛苦的神色，“阿若”他低叹着，深凹的黑色眼睛慢慢的扬起一层水雾。
“阿若…”
华山派，正厅
“报告掌门，山门外有一自称青叶郎君的人求见”
红木大椅上一直眯着眼的中年男子忽的挣开双眼，眼中精光闪烁，他犹疑了一下，又马上镇定下来，抬头注视面前的低阶弟子，轻摆手，哑声道：“请他进来”弟子得令而去，德高望重的华山掌门却忽然吐出一口气半瘫在座椅上，他抬手揉着眉心，似乎很多的事情涌上心头，散乱而破碎。
“二十年了，你终于是来了”
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正过而立之年，，就已经是华山派首席弟子之一了，他和同为首席弟子的四位师兄关系甚好，五人携手闯荡江湖，凭着华山绝技五行剑阵横行于世，被江湖人称华山五侠，他虽然是五人之中最小，却天资聪颖，又得掌门厚爱，一手华山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因而得赐金破剑，为五行剑阵守阵人，在同一辈的武林人中，实为翘楚。那时的他，把名誉看得比命还重，一身傲气，受不得半句恶语。直到他遇到青叶郎君云慕怀，一样的骄纵和傲慢，让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争执，还有，血，很多的血。
他似乎记得那一晚的月亮很美，老实说在华山生活了半辈子，他却从来没有认真观赏过月色，那晚的月亮只有大半边，可是很亮，夜沉沉的没有一丝云彩，整个落雁峰却好像笼罩在红色的光芒里，红色…他又迟疑了片刻，方才忆起，红色的不是月亮，而是血，很多很多的血，仿佛要把整个山顶浇透，他看着那个清秀的女子惨白的脸，大量的血从胸口涌出来，不停的涌出来，有一种光芒慢慢的从她的眼睛里消逝，银色的光芒好像那天的月光一样。这并不是他杀的第一个人，华山五侠的名号是用尸体和献血堆砌出来的，他看过很多人的血，男人的，女人的，好人的，坏人的。他苦笑一身，大侠，从来都是胜利者的称号，他知道自己做过的事并不能都称得上侠义，可这又能怎样，他出生名门，他们的华山五行剑阵已经难寻敌手，所以误杀几个人又如何，江湖本就是吃人的地方，我不杀你，自然也会有人来杀你。可是这一次，他无法忘记女子眼中的光芒，那么的耀眼，那么的绚烂，几乎让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和愤怒。他看着那女子的血一点点流尽，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躺在那里颤抖，当光芒慢慢散去，她黑色的大眼睛逐渐蒙上阴翳，空洞而冰凉，他忽然觉得身体颤抖，好像整个世界都被那双眼睛给吞噬了。然后眼泪一滴滴的滴在女子的脸上，他惊讶地看着面前骄傲放纵的青叶郎君发出受伤动物般的哀嚎，他看着那个傲慢的少年低下骄傲的身躯，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我云慕怀在此发誓，定要你们五人的血来祭奠阿若亡灵”面前的少年，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怒吼。
“你也老了”面前的男子淡淡的说道。
他从回忆中惊醒过来，那些声音还在他耳边回荡，他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灰衣男子，云慕怀，他半闭了下眼睛，把所以的回忆和情绪都隐藏起来，再睁开眼，面上平静无波，抬手示意，“坐”
“二十年不见，青叶郎君依然是威风不减当年啊”华山掌门轻笑道，抬眼看眼前的灰衣大汉，只是在眼睛扫过剩下的三个椅子的时候，神色暗淡几分。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这些寒暄就不必了吧”灰衣大汉卸下腰间的刀，平放在小几上，脸上还是淡淡的，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跟自己无关似的。
“我隐居南母岛二十年，终于明了五行剑阵的破解之法，今日再来讨教，报我杀妻之恨”
云慕怀眼中精光一闪，用内力催动青叶刀，青叶刀悲鸣一声，弹跳出鞘，寒光四射。
华山掌门轻抬眼角，对眼前的威胁视而不见，他直直的看着空荡荡的正厅，讥讽的轻笑道，“你来晚了，昔日的华山五侠走的走，死的死，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所以恕我无法用五行剑阵，不然你以为我会容忍那些宵小做大”他平淡的脸色终于破裂，眼睛泛出一丝傲慢，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
云慕怀呆怔着，似乎没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他眼中的光芒如即将熄灭的蜡烛一般摇曳闪烁，终于消失在他空洞而深凹的无尽黑色里，他又回复到茶馆中那个半死的灰衣大汉，他抚摸着手里的青叶刀，好像抚摸自己的爱人一般，他低声说道：“你该明白，不管怎样，这一战都在所难免，我一定会为阿若报仇的”
“我明白，二十年前亦是如此，我们中间总是只能活一个”华山掌门淡淡的说道，却掩饰不住眼里的疲惫。
“老时间，老地点，带上你的金破剑”云慕怀起身说道，再不看身后一眼，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初夜，华山落雁峰
云慕怀站在落雁峰顶，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月亮，今日的月色没有二十年前的明亮，却还是那么的美，好像这二十年里一切都没有变过一样，“阿若”他低唤道，这莹白的月色如剑光一般劈进他的心底，所以的回忆一拥而进，他死死的攥紧手里的青叶剑，却还是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阿若，阿若….”
第一次见到阿若是在秦淮月影阁，他赢了马，教训了不怕死的地痞，包下整个场子，喝的伶仃大醉。他，云慕怀有足够的资格游戏人间，作为智朴和尚唯一的亲传弟子，他的青叶刀法从未败给过任何人。而江湖中人人知晓的青叶郎君还生得一副好皮囊，引得众多的江湖女子动心，其中不乏官门仕女，只是他万花丛中过，却从未动过心，直到他在月影阁外看到阿若，阿若并不是很美，清秀的脸庞顶多算的上中上之姿，可他就是一见倾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心里隐隐的觉得呆在这个女子的身边，有着从未有过的平和和温暖，阿若的眼睛生得极美，每次当他看着那双眼睛，都会沉溺其中，他觉得自己心中一直缺失的的那一块给补齐了，他想着或许就是家的感觉，他这样想着。之后他们两人结伴闯荡江湖，惊讶的是阿若使得一手好鞭子，她曾说过：“我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弱女子，我有站在你身边的实力，也有这资格”。云慕怀从来没有这样感谢上苍，他拥有着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阿若。
云慕怀深深地吸口气，他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冰凉，。二十年了，他从不曾放纵自己去想阿若，他把阿若的脸，阿若的眼，阿若的一切都牢牢的锁在自己内心深处，他一次次的告诉自己，我要复仇，这还是我生存的所有意义，而在这之前，他不配想阿若。
“记得二十年前，你说青叶刀法一定胜过五行剑阵，最终你输了，现在，你觉得自己会赢吗？”悬崖边际，华山掌门一手执剑，临风而立。
“二十年前，我认为自己一定会赢，我输了，我失去了阿若。现在，我会赢，我还会给阿若报仇”云慕怀抬起头，决然道。
起风了，落雁峰上空气却仿佛凝固一般，两人分立峰顶两端，身后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青叶刀和金破剑都还未出鞘，但两人不断的催生内力，使得这两把兵器铮鸣作响，银白的月光似利刃般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落雁峰顶。终于，两把兵器再也承受不住激升的内力，破鞘而出，他们动了，在一乍眼间就交合在一起，青叶刀和金破剑急擦而过，发出耀眼的火花。一击不中，云慕怀举刀奋力劈下，此为青叶刀法第一式—惊天动地。青叶刀带着划破空气的滋滋声携雷霆之力重重砍下。华山掌门不敢轻敌，这惊天动地虽为入门刀法却重在力量，而云慕怀苦修二十年，内力之高，不比当年，这一刀若是硬接，便是金破剑也承受不住。他心思急转，立刻横剑侧摆，正是华山剑法的入门招式苍松迎客。力量集中下盘，如苍松般葳蕤不动，金破剑如风拂柳条般灵动，并不直面迎面击来的青叶刀，却在外围游走，青叶刀虽然霸气，但碰不到敌人却是无可奈何，而惊天动地式威力巨大，但难长久。云慕怀见状立即回刀，转身回扫，使出青叶刀法第二式—摧枯拉朽。峰顶仿佛刮起狂风般，这一刀让凝固的空气都开始流动起来，漫天的月光似乎都被搅乱了一般，华山掌门则以一招白虹贯日相抵。两击不中，云慕怀的眼中已隐约泛出红光，他大喝一声，将内力集中刀尖，青叶刀嗡的一声，青芒暴涨，他旋身回踢，刀锋斜斜劈下，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击，却在最后十分，猛然发力，直中要害，华山掌门立刻使出无边落木剑式，只见金破剑发出炫目的光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组成剑网护住要害，只是他低估了云慕怀的力量，无边落木挡住了大部分的伤害，青叶刀还是在华山掌门的左臂上划了一刀，鲜血迅速染湿衣袍，这手算是废了。
“你输了”云慕怀收回刀势，不再看眼前的那个男人。
“你错了，你赢了我，但没有赢五行剑阵”华山掌门低喝道，右手持剑，身形已超乎常人的速度迅速移动，一瞬间就将云慕怀圈在阵中，他速度极快，转眼间似乎分出五个人来，按金木水火土的位置站立，好像分身术一般。正是闻名江湖的华山五行剑阵。
云慕怀却忽然间恍惚起来，他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在昆仑山下第一次见到华山五侠，他讥讽的笑声，“华山五侠不过是徒有虚名，五行剑阵给青叶刀法提鞋都不配”，他想起之后的下战书，想起阿若说“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必要争强好胜”，他想起华山的那条山路，他和阿若骑着马在落叶下走过，阿若说，“我想成为你的妻子”阿若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只精灵。他想起阿若的眼睛在华山的月色下闪烁的光芒。然后他和阿若站在一起，肩并着肩，阿若说“我会和你在一起，无论在哪里”。然后金破剑夹着风声刺了过来。剑气夹着风声刺得皮肤生疼，云慕怀却直直的盯着金破剑，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阿若呢，阿若在哪里，他茫然的向旁边看去，阿若说她会在这里，阿若说的，她现在哪里。“阿若…”云慕怀嘶声大喊，青叶刀向前急刺，他命门大开，却不管不顾的迎面而上，使出的正是青叶刀法第十式—青叶觅根。这招刀式例外的没有霸道的名字，却是青叶刀法的顶级刀式，这并不是说这一招的威力如何巨大，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招式，实在不得以的情况下，同归于尽的刀法。只是在一瞬间，刀锋就碰到了□□，他听到利刃刺透皮肉的声音，他看到鲜红的血一滴滴的洒在落雁峰顶，阿若，他疯狂地叫着，看着自己把阿若紧紧地搂在怀里，阿若的手好凉，很多很多的血从胸口流出来，阿若的眼睛看着自己，没有怨恨，没有愤怒，甚至不干，她只是直直的看着自己，可是那种光芒，可与华山的月色相媲美的光芒一点点消失了，她是那么的平静，似乎从未远去一半，可是那曾经所带来的安定与温暖不见了，消逝了。云慕怀努力地眨着眼睛，他感到刺骨的疼痛，从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涌出来，他低下头，看到腹部上插着的金破剑。
“你赢了”华山掌门痛苦的咳嗽一声，血从嘴角溢出来，他摇晃着努力支撑着身体，青叶刀几乎破开了他的胸膛，他几乎可以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肋骨，他费力的在嘴角挤出讥讽的轻笑，“自从二十年前，你在这里杀了我三师兄，之后为争掌门之位，我杀了大师兄，二师兄和四师兄自立门户起，我就知道自己输了，我就算练成分身大法又怎样，五行剑阵早就不是五行剑阵了，但我还是得告诉你青叶刀法永远都胜不了五行剑阵”
云慕怀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只是看着自己的血慢慢的流下，他似乎是应该高兴的，他赢了华山掌门，他破了五行剑阵，他证明了青叶刀法比五行剑阵强，他为阿若报了仇，他现在可以大大方方的想阿若了，他仰头看着寒冷的月亮，却悲哀的发现，他记太清阿若的样子了，他此生最爱的人，他心中唯一的人早在长达二十年的隐居，修炼中悄悄消亡，那些回忆，阿若的脸，阿若的笑，阿若飞舞的青衫都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模糊。他感到彻骨的寒冷，所有支持着的他的东西，愤怒，仇恨，胜利，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黑色的眼睛里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痛苦，悲伤，所以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弄丢了阿若，他彻底的弄丢了阿若。
今天开门就发现下着小雨，吴二低声咒骂一句，看来今天的生意不会好了，他一边煽着炉子，一边还在想着昨天的怪人。
“一壶茶”
吴二转身诧异的发现昨天的怪人又来，他似乎受了伤，脸色苍白得吓人，他坐在靠近门边的座位上，还是呆呆的发挣，他似乎在一夜间苍老了很多，昨天在他身上，沧桑和疲惫都无法隐藏的光彩消失了，“他现在就是一个死人”吴二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迅速地烧水沏了茶，怪人更加的沉默，不发一言。
吴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当他发现的时候，只剩下桌上一口都没喝的茶还在冒着热气，真是个怪人，吴二嘟囔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华山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