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文 ...
-
01
再次见到吴邪,他成长了很多,眉梢眼角都有了一份内敛和成熟。这样很好,至少,往后他能少受一点伤。混在一群土夫子中,行动已经比初时进步不少,不再是队里的拖油瓶,但看着还是能分辨出他们的不同,他的眼里没有狠戾,就像吴邪的头发,不管被修成怎样的形状,发质总还是柔软的,哪怕现在的寸头多出了刚强的意味。
胖子叫他“小天真”,调侃他的天真无邪,我们却都知道他是极聪明的。世上聪明的人何其多,难得的是这样的聪明总伴随善良。因为善良所以在屡次被骗后仍然试图相信,并用最大的善意看待别人,也因为这份善良,让他的奸猾里总带着份自然的真诚,不算多,却在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里显出不可忽视的暖意。
所以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吴邪。
02
下午我和他去隔壁小镇采购,街上的小姑娘总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到我们俩身上。吴邪自然也感觉到了,脚步里带着些微的满足,眼角能看到他的侧脸,比先时带上了男人特有的刚强味道,体型挺拔,嘴角带着掀起的弧度,该是常笑留下的印记。唇角有两个不明显的涡,显示主人此刻的惬意与放松。
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收银的小姑娘在硬币里放了一颗糖,指尖带着汗,微微沾湿了我的手心。我抬头看她一眼,她似乎没料到我的举动,愣了一下,脸颊飞起两片红,又怕来不及似的扬起一个笑,发尾在肩上甩动,很鲜活的样子。出门前我看到收银台对面的镜子里映出我和吴邪并肩走出去,看起来岁数几乎不差,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只是我更苍白消瘦,吴邪的皮肤带上浅铜色,竟显得年长些。
已然忘记自己是否有过飞扬的鲜活,只是每次失忆醒来,防备和漠然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没有人明确描述过自己经历的事,脑中也只有纷乱的片段。我的记忆有限,但身体总有惯性,被自己重复了千万遍的举动并不会欺骗自己,比如下斗,比如沉默,比如怀疑,比如,在意吴邪。过往的人只看到我年轻的容貌,挺直的背脊,又有谁看到了我早已老去的灵魂和刻在心上的年岁?也许失忆也是失去的一种方式,认识我的人一个个老去,离开,然后当记忆和他们一样化为浮尘的时候,我就只剩下了“张起灵”这个代号和荒凉老去的心,也许还有,不能放下的责任和对于真相的追寻。
我转头去看吴邪,他抬头向我笑了一下,阳光在他身上打下一层光影,鼻根和眼睑折起细小的纹路,于是我叫他,“吴邪。”
03
有几次失忆后是被吴邪带回杭州的,他的铺子不大,天花板偶尔映出街上的光影。有几次他心血来潮要教我电脑,带我转到商场和广场,我看着新潮喧闹的建筑和人群,只是觉得吵。我不是不会在地上生存,只是断层。那些事物与我无关,更没有熟悉的必要,我只拥有“张起灵”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背负的责任和秘密,一知半解也才找到凉薄的痕迹,若是放下,又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存在?
后来吴邪也没再拉我上街,更多的是给我买来样式简单舒适的T-恤休闲裤,窝在一边找资料或是发呆。有时突然喊我“小哥!”眉眼弯弯,镜片折出亮光,看得清楚眼中的激动和小得意。突然想起每天傍晚经过门前遛狗的黄伯,他牵的那条白色软毛狗也总在叼起王盟摆在门边的骨头的时候向黄伯窜,尾巴打着喜悦的摆。我“嗯”一声,不自觉就勾起嘴角。
有时候吴邪和那种软乎乎的小狗很像,会跳脚,爱和胖子闹,不伤人,眼睛亮亮,手搭在身上有一份跳动的,脉脉的暖,很……讨人喜欢。杭州养狗的老人很多,有些把狗当命一样,大概,我也算是个老人了吧。
04
晚上一群人就歇在山脚的小旅馆里,除了床板,房间里几乎没什么东西。一个房间三张单人床,除了我和吴邪,还空出一张靠门的。他整理好东西,似乎站着想了想,抽出空床被单下的垫子,铺在了我床上。我站在门外看他把床掩到看不出差别,坐在自己的床上满意地呼出一口气。我推门进去,他正拿出衣服准备去洗澡,打了个招呼自然走出去。我拿起先前放在床上的背包,手指触碰到的是一片绵软,看上去又破又薄的垫子经过细致的整理原来这样舒服。我轻轻坐在他床上的陷落,薄被还带着未散的热度,渗入皮肤,热了手腕的脉搏。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换了的床位愣了片刻,叫了声“小哥”,有点无措的说“这是我的床……”我指指窗“有光。”他看着透光的窗帘有些了然“小哥原来你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光啊!”瞟瞟床垫又低低头透着懊恼,冷色的月光打在他的发梢,栗色的发里耳尖泛着凉风里的红,我喊他,“吴邪。”他抬头看我,静了几秒,我说:“早点睡。”
“啊?哦……”他应着,整了一阵,才回过头来说:“小哥晚安!”
喉头似乎发了一声,耳朵却没收到声响,背对他的唇开合,只是为了无声地,念他的名字,吴邪。
醒来的时候是三点,身上有些冷。吴邪的睡相很好,被子紧紧裹着,嘴小小嘟起,看着很乖巧。我把身上的被子盖在他身上,看着他的有点满意地拱进去,把空床的被子摆在自己床上。还有两个小时,就当清醒吧。
吴邪下楼的时候筷子头正拿图分析,我朝他点点头,他闭了刚要长开的嘴,微楞的瞬间像一只呆蒙的小狗。
上车以后他坐在我旁边,车门关上的时候他叫我:“小哥。”我偏过头,他说:“谢谢。”声音不大,映在眼里是两次开合的圆弧,用他偏肉的嘴唇做出,感觉踏实而真诚。“嗯。”
05
从斗里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受了伤,吴邪的伤不致命,但也不轻,脚步微摆走向树下的我,坐在我旁边把仅剩的水递给我。我冲他摆摆手,他直接塞过来,叫了声“小哥”。嗓子有点哑,唇角起了皮。我闭着嘴抿了抿,正要放下,他就着我的手又送上来,神色认真。水顺着因讶异而微张的嘴进来,润了干到发烟的喉管,迅速融入血液,抵达心脏。我垂下头,他舔舔唇角把空了的水壶盖回来,一边念着“小哥你不能总这样,放血跟放水似的,你又不是铁打的……”夕阳余晖下,手腕露出一截绷带,橙色的。短短的休息时间都被他用来处理自己的伤口,手法细致,唇被紧抿着。我说:“吴邪。”他看过来,眼角有几道血痕,灰头土脸地像一只败仗的小狗。我调整了伸向他头发的手,轻拍他的肩:“走吧。”
在医院处理伤口的时候只被换了几卷干净的绷带。伤口处理很及时,也很细致,伤好得很快。帮吴邪处理的是一个老护士,一边解开吴邪身上已经松垮的绷带一边教育小护士这样包扎多么不专业,大多伤口处理地很草率。吴邪在一边呲着牙,面对絮絮叨叨的教育有点不好意思,对着我无奈地咧了下嘴——
很傻。
06
离开的时候我把那块白玉递给他,他眼里是讶异又惊喜的亮光,“小哥?”有些不解和担心。“放店里。”他愣了一下,“以后东西你转手,别下斗。”他回过神,嘴角是带着怒气的绷直,眼底却亮了亮,僵持了一会,他拽拽我的手臂凑近,眼睛弯成狐狸的狡黠:“小哥,你下一趟斗都带几件上来?”
“你要几件?”
“其实也不多。那小哥你只跟我合作吗?”
“嗯。”
“小哥你倒的都是油斗,拿出的东西没的说,但我店小,太好的东西难卖出去,给我之前可以让我先验验货吗?”
我看着他,纯良的脸上装出一副“爷是奸商”的表情,眼里都是期待,配着上扬的尾调只像只打滚的狐狸崽子。我别开眼,却低低“嗯”了一声,心里已经出现他下一秒喜悦的表情。
“那说好了啊~~小爷验过能在店里卖的才能拿上来,不然违约的啊!为了生计,必须下去!!恭喜发财是吧?小哥你现在是小店的高级供货商,指着你吃饭的,要常来店里转转…………………………”
吴邪……
他耍赖地眉飞色舞,眼角的纱布被扯得一颤一颤。这一年,我的每次下地他都参加了,每次阻止,下一次永远有不同的借口。我低头,他的手还抓在我的手臂上,有温柔的力度,他手心的热度透过外套灼在皮肤上,烫得脉搏一跳一跳。
于是我叫他:“吴邪。”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