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底梦》林尔

7、第七章 纱花

　　古人吃饭讲究食不语，一家人寂寂无声地用完饭，除却大小章姨娘两个下去了，剩下的几个主子便都捧着茶坐着，随口讲个闲话凑凑趣儿。

　　只是穆青鹭却有些受不住了。从吃饭时起，那穆歳阳就将她抱在怀中，竟是不要媳妇婆子们来喂，自己亲自喂穆青鹭吃饭，惹得站在徐氏身后的两位姨娘频频侧目，就是徐氏也多有劝言。可穆歳阳一句“还小呢”便给挡了回去，全然不顾六姑娘穆青鸾还坐在一边。

　　等用完了饭，穆歳阳仍旧没有放过穆青鹭，只拉住她细细地问这一天的大小事宜。

　　穆青鹭是想给自己找个靠山，时不时地对徐氏撒撒娇还可以，但要她对着一个帅大叔撒娇卖痴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因此说不上几句话，穆青鹭的神色就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徐氏就笑着朝穆青鹭招招手，一边对穆歳阳说道：“鹭儿才来，你又总不在府里，两下见面的机会竟是不多，她难免对你有所疏离。如今你乍乍然这番举动，未免吓着她了。”

　　穆歳阳低头见怀中的穆青鹭果然一脸拘谨与防备，便有些悻悻地松了手，仍旧将穆青鹭送回给徐氏，尴尬地咳嗽了几声，便问向低头不语的二姑娘穆青鸢：“前儿个听说你病了，可是好了？”

　　穆青鸢连忙放下了茶盏，站起来应了声是。

　　穆歳阳捋捋胡须，颇有些感慨地说道：“你性子也忒倔了些，不过是不相干的人随口说的话，竟惹得你病了这么长时间，你姨娘为着你的病，这几日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穆青鸢垂手肃立，对穆歳阳的教训提点满面郑重。穆歳阳对穆青鸢的态度颇为满意，又转向穆青鸾，随口说着小章姨娘的病已经大好，让穆青鸾明日便搬回葵香苑，与穆青鹭做个伴。

　　又与徐氏说了几句话，便爱怜地摸了摸穆青鹭的头，起身朝着大章姨娘的红杏馆去了。

　　这边徐氏也遣散了两个庶女，推说有些累了，便赶着穆青鹭回西厢去。

　　可穆青鹭却瞧着徐氏的脸色不大好，想必是因着那两个姨娘的缘故。原本她也不欲理会这件事，不过现下她既然已经占了人家女儿的躯壳，徐氏待她也极好，便不能对生身母亲坐视不理。

　　当下拱进徐氏的怀里，又是撒娇又是哄劝，终于让徐氏脸上出现了点笑模样儿。

　　那徐氏似乎很是感慨，点了点穆青鹭的额头，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人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儿，我原先并不十分相信，这会儿却是有几分信了。你大姐姐出嫁，我身边总算还有个你，不然，叫我这日子怎么熬？”

　　穆青鹭听得这话说的有些悲切了，连忙搂住徐氏的脖子，笑道：“只怕娘这会儿庆幸，明儿个就会厌烦我聒噪呢！”

　　徐氏知道穆青鹭这是在拿话儿劝解，便也顺着穆青鹭的话头说了下去：“是了，你这会子便已经闹得我头疼了，不是个猴儿又是什么呢？”

　　一旁的杜妈妈连忙凑趣：“太太这话说的真真是准。我想着老太太那般的人物，最是喜欢贤淑的姑娘，咱们姑娘这样猴儿一般的性子，怕是惹得老太太头疼不已，这才寻个由头儿送了来，要聒噪聒噪太太呢！”

　　穆青鹭撇了撇嘴角，外人看去就是十足的孩子气：“才不是呢！娘，您若是心疼我，可千万别把我送回老太太身边去。”

　　徐氏诧异道：“这是为何？先前陈总管去接你的时候，你可是哭闹着死活不回来的，怎么这会儿又不想回去了？”

　　穆青鹭也不知道那位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性，为何会留住她这位嫡女养到六岁，但看着徐氏和杜妈妈的神情，想见得是对这位老太太多有尊崇，穆青鹭的好奇心便越发得重了起来，打定主意要回去问问绿意，这会儿便仍旧装作小孩子的心性，撒着娇对徐氏分说。

　　“才刚娘与杜妈妈不是说我是个猴儿么，咱们老太太那就是如来佛祖，任我再怎么有能耐，也翻不出老太太的手掌心儿。不若在娘这里自在些。只有一样，我若是淘气打碎了娘的东西，娘可不许心疼的。只娘答应了我这一样，我便还赖在娘这里。”

　　一番话说完，满屋子的人都被穆青鹭这孩子气的言语给逗笑了。那徐氏更是一扫刚才的阴郁，满眼都是笑意，摩挲着穆青鹭的脸，笑道：“什么如来佛祖的，你倒是会编排。”

　　穆青鹭一惊，这里的人竟然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如来佛祖与孙猴子的，这到底是什么朝代？看发式，应该绝对不是清朝，吴承恩是明朝人，难道这个朝代早于明朝么？还是，这就是明朝，只不过是早于吴承恩的那个年代？

　　穆青鹭心里越发地好奇起来，只盼着现在就能够回去，细细地从绿意那里打听出来。

　　说笑了一阵，徐氏又留着穆青鹭吃了会茶，这才命春桃送她回去。

　　等回了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看着春桃回去了，穆青鹭才彻底放松下来，仰面躺进床里，看着卧房里又多出个美人榻，便兴冲冲地问绿意：“这美人榻是娘送过来的么？”

　　绿意笑着上来与穆青鹭换了衣裳，笑道：“是老爷吩咐人送来的。”

　　看来这穆歳阳还是很疼爱她的，只是既然如此疼爱，又怎么舍得将她留在登州老家呢？

　　正要仔细询问绿意，刚进来的小丫头绿影却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托着个嵌银云纹盒子，交到绿央手里，又低声对绿央说着什么。

　　穆青鹭最烦别人在自己面前说悄悄话，便提高了声量，说道：“什么东西？拿来我瞧瞧。”

　　绿央便笑着将盒子堆到穆青鹭手边，又轻轻打开盒盖，一边回道：“是章姨娘身边的翠儿姐姐送来的，说是自个儿扎的纱花，留着给姑娘戴着玩儿。”

　　那穆青鹭就着绿央的手看了一眼，只见里头一共是十二支纱花，都扎成了六月雪的模样，只是颜色略有些不同，看上去朦朦胧胧，别有一番味道，可见是下了一番心思了。

　　自己才回来，素日又不曾与章姨娘来往，巴巴儿地遣了人送这个做什么？

　　“是只送给我一个人的，还是二姐姐与六妹妹都有了的？”

　　绿央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却不知道了。”

　　唉，说不得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呢。如今她可是住在徐氏的院子里，这边一有个风吹草动，徐氏那边儿可是一清二楚。章姨娘明知道徐氏这会儿心情不爽利，还要不避忌讳地送这些东西来，难道是想离间她与徐氏的关系么？

　　毕竟，穆青鹭从前可是养在老太太身边儿的，虽说与徐氏是亲生母女，到底不甚亲近。若惹得徐氏恼了她，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早就看出这府里不是那么简单的，没想到竟连一口气都不让她喘，这就开始算计了！

　　穆青鹭倏地一下坐起来，也不顾绿央和绿意诧异的眼色，便指着那十二支纱花，冷冷地说道：“去找两个差不多的盒子过来，给二姐姐和六妹妹各送四支去。”

　　绿意答应着去了，绿央便挑了八支纱花出来，仍旧将那盒子掩了，随手放在梳妆台上，一面说道：“姑娘何不明日送过去？二姑娘是单独住在棠梨居的，这倒没什么，只六姑娘与小章姨娘住的采荷馆怕是已经锁门了。”

　　穆青鹭皱了皱眉头，不悦地问道：“天还早着呢，怎么会这么早就锁门了？”

　　绿央一面回，一面手下不停地为穆青鹭铺好了被褥：“姑娘有所不知，小章姨娘自生下七姑娘之后，身子便不大好，连着七姑娘也是有些弱，如今都一岁多了，还是整日里汤药不断。因此从太太这里用完饭回去之后，小章姨娘便不大与人往来，常常是不到天黑就锁门了。”

　　穆青鹭有些烦躁，挥挥手，说道：“那就去把门敲开！你和绿意两个带着绿影和绿默，分头去，送了东西回来就是了。”

　　绿央有些迟疑：“我们都去了，谁来服侍姑娘？”

　　穆青鹭越发地烦躁起来：“不是还有绿烟和绿萝么？你们早去早回，我又不是没腿没手的，没那么金贵！”

　　绿央不晓得穆青鹭为何烦躁，只得怏怏地起身去外间，细细地嘱咐了绿烟和绿萝一番，这才与绿意等人分头去了。

　　只穆青鹭躺在床上却越发地烦躁起来。这才不过是一件小事，她便要用尽心力。长此以往，她要是不得个精神分裂才怪！怪不得古代的人都不长寿。

　　不消一会儿，绿央和绿意都回来了。绿意也就罢了，只绿央手里却又多了个小小的填漆描纹盒子。

　　穆青鹭的头顿时就大了：“这又是什么东西？”

　　偏绿央还笑意盈盈地上前来，将盒子打开给穆青鹭看了，笑道：“这是小章姨娘给姑娘的，说是替六姑娘多谢姑娘呢。”

　　盒子里放着几个荷包，鼓鼓囊囊的，穆青鹭伸手拿出一个打开来看，却是两个如意样式的金锞子。

　　绿意才来府里，绿央却是很知道些根底的，自穆青鹭手里看清楚了荷包里的东西，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小章姨娘素来贫寒，月例银子都恨不得一分掰成两半儿花，哪来的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