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神兵录》离合

1、明月夜

　　烛影摇曳，两支蜡烛似是刚点起的模样，细弱的火苗在烛芯上闪烁，火的热力渐渐烧融了烛芯周围的蜡，热软的蜡油和未融的蜡短兵相接，一个要冲破樊笼，一个是坚守城池决不让步，僵持了许久，蜡油越蓄越多，终于有一滴穿越了围堵，溢了出来，成了一挂烛泪，顺势下到青铜雕花的烛台上，但还没等它风干，一只手伸了过来，把它掐了去，捏在食指和拇指间，轻轻地捻了捻，瞬时成了一朵蜡花。
　　那只手应当是个女子的手，十指尖尖、纤细白腻，衬着绛红色的衣袖看来似透明了一样，尤其当她拿起象牙梳梳整散了一背的乌黑长发时，手与梳竟分不出哪个更光滑细致些。那女子坐在玉石雕成的梳妆桌前，桌上摆了各式妆奁之物，亦散着不少发饰。梳子缓缓滑过她的头发，未见停顿，只是她拿梳子的手忽地停了下来，原本拢着长发的手转而取过菱花镜，未及束起的头发又散了下来，披了一肩。镜中映出一张女子的脸，光洁的额头，修长略显浓密的眉，眉下的那双眼里蒙着一层雾气，使原本应该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眸看来灰蒙蒙地一片，少了些流光。那该当算是相当姣好的容颜，只是镜中女子的脸颊苍白，眼神顾盼间满是倦意，让她当有的光彩黯淡了下去。
　　“青柳月下影，长空雁回音，寂寂浸月色，……”她轻轻地吐着叹息般的句子，伴着象牙梳敲击桌面的声音，前三句甚是顺口，然敲击声渐缓，仍不见末句出口。
　　“乱风拂多情。”蓦地，低沉的男声打破了敲击的节奏，他出现地突然而没有痕迹，象是原就在那里一样，但那女子却是毫不惊讶，只是回过头瞧见了黑发黑眸的他，原本苍白没有表情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这笑容在她脸上晕开了粉色的光泽，刹时似是一室斗亮，奇花初绽。
　　“风本无情，吹得春花入尘土，何来多情之说呢？”她起身迎向他，笑着问。
　　“风又何尝是乱的，乱的是看风的心，心若乱了，自然是生了些情素，多情、多情，只是自古多情空余恨哪……”他敛了英挺的眉眼，答得从容，然深邃的眼中却透出了无奈。
　　她听了这番话，一时间有些忡怔，只是楞楞地瞧着他的眼，不由地在眼底涌出丝丝悲悯，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摆了摆手，阻止她的欲言又止，“凤凰，莫再多说了……时候亦不早，我们可以开始了。”他避开了她的注视，那样的眼神……让他觉得无所遁形，仿佛把那些回忆又生生放在面前……过往，他的过往早就该是过往了吧！他苦笑。
　　“陌康……”被唤作凤凰的女子在此时也惟有叹息了，还能说什么呢？他的背负、他的伤痛，她怎会不知？只是以他的个性又怎会轻易放得下？又怎会在她面前袒露心声呢？她之于他，也不过是种职责罢了。她看着陌康盘膝坐于地上，垂目敛神，左手掌心向上，右手掌心向下，双手相对置于胸前，同时嘴唇翕动，启动他所学的防护结界。
　　突然一声清啸出自陌康的口中，凤凰只觉得眼前一片闪亮，双目有瞬间的眩惑，待她重新寻得焦距，陌康已经神态平和地站在她的面前。总是那么快地让她看不清，不管……是什么。
　　“每次都要麻烦你们，我都觉得自己太无用了。”每一次月圆都让她愧疚一次，她如此软弱无能，永远只能垂手在一边看着而已……
　　“这怎能怨你？天生的体质不是你能选择的，而你又有这样的能力，怎会是无用之人？”保护她一直是他的职责，善尽职守也是他的原则，“莫说你不会法术，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你法术高强，陌康亦当如此保护你的。”
　　“谢谢你……”的安慰……还能说什么呢？这样忠心的护卫，就算明知是为她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吧，尽管那只是为了……责任。
　　凤凰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又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问陌康：“王……王上他还未出发去找云姐姐么？”
　　听得凤凰这样询问，冷定从容的陌康也不禁皱起眉头，他叹了口气，说道：“王上的个性你是知道的，他怎会轻易低头认输去把云小姐寻回来？更何况云小姐一去不回，一点讯息也没有，而洛原那边有蠢蠢欲动，他自然是脱不开身的……他心下虽是着急，但又怎会表现出来？哎……他也只是叫子温去葫湖那边多走动走动，别的也没多说什么。”身为属下，他自然是不好说王上的固执己见，只是也见不得王上他伤人伤己呀……
　　听了陌康的言语，凤凰慢慢在梳妆桌前坐了下来，桌上的菱镜正好映出她的容颜以及站在她身后的陌康的身影。“竟是如此么？王上纵然骄傲冷漠，然面对云姐姐的时候一直温柔的紧哪……”明明是那么眷恋着，却又不愿放开怀抱承认么？他怎会固执至此？
　　“公主也瞧出来了么？陌康以为若有人能劝得住王上，那非公主殿下莫属。”说罢，他单膝着地，声音里的诚恳代替了一贯的平静，“所以还是请公主回去吧。”
　　“莫再唤我公主！离开暗域的那天起我就不是公主了。”凤凰甩了甩她宽大的衣袖，“陌康，你该知道，我回去对谁都来说都没有好处，我让你们叫我凤凰就说明世上再没有冰颖公主此人了……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意已定么？”说到后来，凤凰的语气变得坚定凌厉，然隐隐透着一股凄凉。为什么总要劝她回去呢？那是她的王兄，和她同父同母的兄长，如果可以，她会选择离开么？
　　“不，凤凰，其实王上对你……”不是那样的，事实不是她想的那样的，陌康想要告诉她，即使眼见了，也不尽然是事实呀！
　　“不要在提此事了，否则你以后也不用来见我了……我想，我的护卫就方骋一个也足够担当了吧！”然她没有给他机会，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一抬手，宽大的袖子划落到了手肘，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臂，而在近手肘处有一青色印记赫然曝露！那不过是半个小指指甲盖那样大小、一挂残月模样的印记，然而，当陌康和凤凰的眼神触及它时，竟都不可掩饰地流露出了无奈和痛苦的光芒！
　　凤凰伸手抚住那一块印记，冷冷地开口：“都是为了这个！竟都只是为了这个！”她的眸光一闪，霜雪掩盖了原本泄露的情绪，“愚不可及！纵然尽得上古神兵又如何？纵然举世无敌又如何？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值得吗？！谁都想要得到它是吗？那么我就毁了它！！”说罢，径自取了桌上的发簪，直往那青色印记上戳去！
　　“不可！”陌康倏地跃起，右手成掌，迅速去格开凤凰手中簪子，不想那簪子甚是尖利，在他的掌背划下一道不浅的伤口，血瞬时如珍珠一般涌了出来。
　　“陌康！”见他流血，凤凰到是着急了起来，手边也没有什么止血的药可以用——他们向来是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的——她只得拉过他的手，用丝巾细细地为他包扎，“只可惜青筝不在，不然她的愈合术就能让你止血了。”
　　“青筝如若真是在就好了……我留了血，结界的威力便弱了许多，她若在，她的‘罄榄’能给我的‘默’做辅助，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陌康皱了皱眉，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现在只有我的‘默’，要突破它太容易了……”
　　凤凰咬了咬下唇，现下说什么现在都于事无补了，是她任性，才让他和她都身处险境。只希望，这会平静的一夜。
　　“糟糕，月正当空！”从窗□□进来的月光象是泼了一地的银辉，“此时乃我术法最弱的时候，我恐怕……”
　　“不用恐怕了，月当空，术者见血，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还未等陌康的话说完，微带笑意的女子声将他们内心最不希望出现的情形变成了现实！陌康和凤凰同时抬头寻找那声音的来源，随声出现在门口的是一道纤细的身影，蓝色的发丝在风中飘扬，水蓝色的衣秀群摆舞动着妖娆，只是戴着面具的瞧不清模样来，只看得见她蓝色的眼瞳和面具下丰润的朱唇。
　　“来者何人？意图何为？！”陌康一声大喝，想要挥去萦绕在心底的不安——为何这个身影如此熟悉？为何连声音都像是在哪里听过？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里，就像是在怀里揣着一只猫，她……究竟是谁？
　　“我是何人你就不必知道了，这意图么……这么明显护卫大人看不出来么？”那女子弯起唇勾出一朵笑容，言语间有着淡淡的嘲讽，“冰颖公主如此冰雪聪颖，想必是已经明了的很了吧？噢……对了，该称呼你凤凰小姐才对，毕竟你已弃了魔族公主之位，离开了暗域，不然你我哪会有今日之见呢……呵呵！”
　　“不管称呼什么，似乎都与你无关。”凤凰冷冷地把话吐了出来，虽然她知道来者不善，但是长久以来的骄傲和自尊让她不愿示弱。
　　“何须与她多言？”陌康拦在了凤凰的面前，冰冷的眸光射向那站在门口微笑的女子，无论是谁，想要为难凤凰都得过他这一关！“你不会得逞的。”他一翻手掌，从他掌中缓缓伸出一把剑来，那剑通体浑圆乌黑，泛着暗哑的色泽，当他把剑握在手中的时候，满室生寒，似乎连那月光和烛光都被映得清冷如水。
　　“乌冰刃？居然在你手里！”瞧见他从手中拿出这把黝黑的剑，那女子也有略略的诧异，但是旋即笑了起来，“不过，这样才好玩些。”她右手捏了个诀，食指和中指在额间点了一点，左手从身侧由下而上划了个弧形，这弧形她划得极慢，也不见她念了什么咒语，然当她手移动的时候，原来温和而散乱的风像是聚到了她的身后，呼啸着扑向陌康和凤凰，风中隐约藏着水的势头和喧嚣着的互相撕打的惨叫声。开始陌康的乌冰寒气尚能抵挡狂风的凌厉，但是风的力量似乎无穷无尽，如浪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凤凰已经不堪忍受地用双手捂住耳朵，希望能远离那些不肯停息的声音，而陌康不得不双手执剑，将它竖立在胸前，但是他手中的剑虽有灵气也敌不过那层层叠叠、汹涌而来的杀戮之气。他只觉得血气翻涌，感觉每个毛孔都涨得大大的，那些血、气似乎要从身体的每个毛孔中溢出来，而他干涩的喉咙根本念不出任何咒语，唯有暗暗叫苦，终于，“噗”地一声，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洒到了他胸前的乌冰剑刃上，暗红的光芒在剑身上闪了一闪，就在此时，风的攻势顿时缓了下来。
　　“以血祭剑？”蓝衣女子似乎不相信自己所见的事实，“没想到你不仅得了乌冰刃，也懂得用这种方式来增加剑的威力，看来方才是我小瞧了你，到是我大意了……再怎么说魔族公主的近身侍卫也都不会是等闲之辈，我若不拿些真本事出来，这事还办不成了……”
　　只见她在原地转了个圈，衣袖挥出又收回，裙摆随着她的转动而飘舞，那些动作就象是在轻歌曼舞，但不知她使了什么法，风势立时柔了下来，拂过肌肤就象是情人的呢喃，仔细倾听，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轻声细语隐约在其间，辨不清真意，却让人昏昏欲睡，沉醉其中。在这样的风中，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仿佛都能激荡出涟漪，那些涟漪波纹则编织了一张绵密的网，它慢慢地收紧，愈是挣扎，它收得愈紧。
　　在这样的情形下，陌康显得越发吃力了，凤凰无力抵抗，已经昏睡了过去，他不得不拉住她，免得她被看似轻柔的风中暗藏的力量掳了去，同时，他还得费力地握住手中的乌冰刃，因为它看来已经陷入网罗，稍不留神随时都会脱手而去！而他手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过度，鲜血已经浸透了丝巾，一滴一滴地渗了出来，却不见它们落地，只是漂浮在他们的四周，成了一颗颗鲜亮的血珠，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了还是被她的念力影响，他竟瞧见那些血珠里有一张张熟悉的面容，苍白的、他的面容！
　　情形有些诡异，陌康的背上已沁出了汗水，而他的手却凉得异常！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些“他的”血珠看来不怀好意，而血珠内“他的”的眼神流露出了莫名的笑，笑得心惊、笑得动魄！
　　“看见这些东西了吗？它们原本是属于你的，可是现在却只听我的了！”空中传来声音已经分不清是真的是她说了，还是她让他“听”到了……
　　他不断催动魔法，想摆脱它们的“如影随形”，但是，受他法力的影响，那些血珠不但不离开，反而有向他收拢的趋势，极缓又极为森重，他的额头亦已布满汗水，对那些他的血珠，他无能为力——它们带着他自己的法力，除非他散去自己的力量，否则任何术法他使来都不会有成效的——而在此时，自散法力等于任人宰割！
　　“放弃吧！陌康，自己焉能打败自己？这些血珠我下了咒语了，只要它们一沾身，你和凤凰可全毁了……不要再挣扎了，你只须交出凤凰，我不会为难你的！”天籁一般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的味道，盘旋在陌康的耳边，萦绕在他脑海，“她都已经不是你的公主了，何必这般维护她？将她交给我于你也不会是什么损失，所谓有百利而无一害，这种事怎么可以错过？怎么样，还是撒剑吧……”
　　“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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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其实这篇文我从03年就开始写了，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填完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