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旧事》橙汁儿

28、章·二十八

　　路西法握着米迦勒的手臂，沉默地与他对视着。而米迦勒的眼神平和无波，却拒绝接受他的建议，只是利用这份安静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抗拒。
　　他早应该预见这个结果的。路西法有些疲倦地想，早在一百年前他在天堂与地狱的缝隙之间，在强大的地狱烈风中，选择用冷言冷语让对方放开汗湿的手的时候，他就该知道谅解并不是如此轻易便能重新获得的。

　　原本趋于凝固的空气因为通道里传来的轻快而稳健的脚步声得以重新流动起来。路西法松开米迦勒，却并没有熄灭笼罩着地牢的银白色的柔和光芒，让他得以不再受到奥雷斯秘法富有变化的间歇性的攻击。
　　米迦勒越过路西法的肩膀看清了来者的样子。他穿着深色的袍子，上面还绣了古怪的花纹，可能是头发看起来像一摞枯草的关系，米迦勒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可能不是最佳。不过那人同米迦勒一样，也正在细细地打量着他。
　　“天使长大人。”他咧开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陛下也亲自来参与审问么？”
　　路西法显然并不想花费太多时间跟他交涉，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紧：“审问？史蒂芬，我想我已经派人跟你说过了，人我要带走。”
　　“没错，我知道。”史蒂芬彬彬有礼地回答，“但陛下一定跟我一样，不希望因为一点过去和私情让我们好不容易占据的优势变成了劣势。”
　　路西法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和不耐烦，但他很快将那表情给抹去，维持起平日里那样漫不经心的冷淡和高高在上：“你想审问什么？”
　　“问问这些，或者那些，总有许多问题可以挖掘。”史蒂芬回答。
　　路西法停顿了一会儿，有那么一阵子米迦勒觉得他像是要发怒了。但他重新开口时语气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地回绝：“我想由我亲自来会更方便些，毕竟我比魔相要更了解天堂。”
　　“您说得对。”史蒂芬显然是个识趣的家伙，他微笑着退了一步，“既然陛下坚持，而且有您的道理，我当然不能辩驳。”
　　路西法转向米迦勒：“我非常清楚现在我正在交谈的人是谁，除非你不够清楚。”
　　“至少不是友人。”米迦勒说话的口吻依然像覆盖着一层寒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路西法确实被他这样的态度给激怒了。他一向表现得冷静自持而富有礼节，他并不想在属下面前失态——虽然米迦勒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又伤人，但他的心中始终有这么一小部分深知自己并不能责怪他什么。
　　毕竟选择离开天堂在地狱称王的人，是他。
　　堕天使们从来不愿意提及“背叛”一词，在他们看来，他们并不存在这样的行为。他们只是选择跟随一个更自由的领袖去发掘一块崭新的天地。而天使们却从来不这样看。他们立在云端俯瞰飘渺的云层下面的世界时，总会想起曾经最熟悉最亲密的人向自己挥舞武器的模样。
　　他们让仍停留在天堂的人伤心，甚至绝望。
　　路西法用自己的理智将这些理顺之后，就觉得原本的怒气已经烟消云散了。但他看到了仍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史蒂芬。他实在欣赏不来对方那种试探的、又好像什么都了然于心的神情，他可体会不到里面的智慧，只有诡计与阴险。

　　“不是友人。”路西法似笑非笑地说，“或许换个更贴切的词，战利品怎么样？”
　　米迦勒不解而震惊地看向他，随即又垂下眼睛，平静下来：“我们会要求谈判的。”
　　路西法适时地表现出他的耐心已经耗尽的样子。他不再说话，只是果断地撤去了晨星的圣光。周围的环境猛地一变，将那黑暗中的阴冷恐怖再次暴露出来，并且以疯狂的速度不断滋长。
　　米迦勒再次被疼痛给包围了。
　　他咬牙坚持着，但在高阶恶魔们的包围下，那能量似乎已经强大到可以立刻将他撕碎。
　　路西法伸手抱住了他，他感觉到米迦勒因为疼痛而颤抖，却仍然支撑着不让自己跌倒。

　　“这么骄傲又固执，真是让人头疼。”
　　在米迦勒痛得咬紧嘴唇额上直冒冷汗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地听到了路西法低沉而柔和的声音。他箍在他窄瘦的腰上的手收紧了，而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五指。掌心相贴，晨星的光芒小心翼翼地从紧扣的手中传递出去，又不至于让一旁虎视眈眈的魔相窥见。
　　路西法就这样半扶半抱地将米迦勒带出了魔相的地牢又塞进了马车里，回到宫殿中。

　　拂晓宫位于地狱的帝都潘德莫尼城的中心，纯白的宫殿在黑幕的映衬中显得更加熠熠生辉。正殿门前有六根并排的科林斯石柱，宫殿装饰富丽的圆花窗呈现出火焰的样式，配以精雕细琢的彩绘玻璃。它的周围是一圈类似教堂一般的建筑，而拂晓宫则是宫殿群中最奢华、最完美的。
　　一如宫殿的主人。

　　米迦勒并不是被犹如地狱中的珍宝一样美丽的殿宇所震撼，让他呆立在原地的原因是因为这座宫殿与天堂的拂晓殿几乎一模一样。而周围的建筑——当他快速地扫过四周的时候，他能发现——也让他产生了一步踏进天堂的领域的错觉。
　　“跟我来。”路西法招手示意他，“先把你的伤给治好，我们再来谈别的。”
　　“比如审判。”
　　“你可以想一些好的方面。”
　　“坦白说，在这里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方面可以用好来形容。”
　　“你非得和我这么针锋相对，我会以为你是想让我的注意力时刻集中在你身上。”

　　米迦勒有点后悔了，自己不该和他斗嘴，因为这实在是项考验脸皮的活动。
　　比较厚颜无耻的人总是能争得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