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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4 剪影 ...

  •   生活的剪影,用不着时时想起,也永远不会忘记。
      它们藏驻在心中,因为用心去爱过。
      那些年初或悲伤,或刻骨的深情,最终化作的也只是经年后的一抹笑。
      爱无价,所以再痛也值得。
      ※ ※ ※
      平成二十一年,四月五日,东京都,阴雨。
      那是这一年,东京的第一场春雨。
      成串的雨珠撞上伞盖,涓涓如流般的滑润,在风向中打着旋。风飘雨旋,通透晶莹宛若水晶珠帘的曼妙,也只有细润如春雨所才能勾勒。远方的天是灰蒙蒙的一片,薄薄雨幕覆盖着,颜色越发的淡。就像人与人的距离,看不见,也抹不去。
      阪口音随着人流离开成田机场,东京的城市在脚下的小水坑中以别样的面容再现在她眼前。模糊的,也是真实的,城景。
      春风微凉,带着植物的幽香迎面扑过,一阵清凉。她停下脚步,转身,驻留,最后也是最深的看着机场,良久。任风吹起发丝飘荡在雨中,雨水打湿了发梢,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说不清是悲伤,还是诀别。

      平成十六年到平成二十一年,五年的时光,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 ※ ※
      从成田到台东区,阪口音不知自己花了多久。不知,因为心不在焉。
      窗外的景物从平房变成高楼,下车的乘客一站多过一站,人来人往匆匆的,丝毫不顾忌雨天。阪口知道是到站了。列车还未停稳,机械化的女声带着电音,穿透时间与空间的距离,钻入她的鼓膜。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撑开伞,走出站台,她的背影相较于五年前,是愈发纤细了。
      不变的是,无论是五年前的离开,还是五年后的归来,没有人送行,也没有人相迎。自始至终,陪伴她的,也只有她,和旅行箱。

      五年的时光,浅草的街头没有改变太多。
      一丁目的那家寿司店还在,店堂是扩建过了,门上的匾额也换了新的。老板娘吉野太太在门外摆弄着菜单,隔着马路,阪口音向她点点头,也不知她是否看见。二丁目的和田文具店,是她小学时代经常光顾的。店主和田是老好人,经常会送她些可爱的小装饰。然后是三丁目。三定目的拉面馆不算怎么好吃,只是小时候总跟着哥哥来。
      哥哥。
      她的脚步顿了顿,直到收下伞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进了面馆。
      她不饿。只是想过去看看。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大脑已经帮她做了决定。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看看,看看那些和他一同的回忆,像是在贪恋他的温度。只属于他的温度。
      叫了一碗招牌拉面,腾腾的热气有些氤氲了视野。她吃了一口,只觉得烫。入口的味道,也是极为普通的。一碗面,她吃得很慢。只是再细致的慢咽,也尝不出从前的美味了。
      走过四丁目,到了五丁目的阪口家。

      阪口家的锁没有变,阪口音转开门进去,爸爸和妈妈都在。妈妈在厨房里做饭,爸爸难得的没有去公司加班。都在,却没有人想到要来接她,接他们的女儿。尽管他们是知道的,知道她的航班,知道她的抵达时间。
      没有人关心她。除了哥哥。
      看着她拖行李箱进屋,爸爸只是从报纸中抬起头,轻轻颔首,连多看她一眼都懒得。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说了一句,“回来啦”又不见了影子。
      看,这就是家。
      她在心底冷笑着,对自己说。
      家的味道,从哥哥离开后,就没有了。
      她逃了五年,躲了五年,五年后还是被她名义上的家人找回,连自生自灭的权利也被剥夺。
      只是能怎么样呢?她不是超人,改变不了现实。今天的梦,永远只能是夜间的自我安慰和麻木。曾经的憧憬,在五年磅礴的大雨中被冲刷得,只留下了躯壳。

      爸爸上座,妈妈左侧,她右侧。很久以前起就不变的餐桌礼仪,即使在外散漫了五年,也是忘不掉的。
      胡乱吃了几口菜,阪口音不再动筷。即使有再好的食欲,现在也不会有分毫的胃口。
      搁下筷子,她静坐着等待。等待父母宣布她那既定的人生轨道。
      五年前,她十二岁。今年,她十七岁。十二岁的阪口音和十七岁的阪口音,唯一相同的,是无能为力。
      “小音,想好要读哪所高中了?”父亲擦了擦嘴角,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冰帝吧。”也只能是冰帝。她笑,笑中的无奈没人看懂。
      迹部商社,阪口建设。商业和工业的巨头。与迹部齐名的阪口,除了东京最好的冰帝私立学园,又有哪是能容得下她?
      如果可以,她只想要平凡。和从前一样。
      “嗯。入学资料我替你准备好了。明天去报道吧。不要松懈了。”
      不要松懈了。因为丢的是阪口的脸面。而阪口音,也姓阪口。
      那是,多么的讽刺。
      阪口音回到房中,呆呆地坐在了窗前。雨珠如流的贴着掌心流下,手与水的距离,不过是玻璃的厚度。这么近,那么远。就像此时她与他的距离。
      哥哥,你在哪儿……
      ※ ※ ※
      平成二十一年,四月六日,东京晴好。
      阪口音的高中生涯,伴着或遗憾或无力的青春,开始了。始于冰帝高中新生的开学典礼。
      也就在那时,她看见了那个少年,被誉为冰帝之王的,迹部景吾。
      本是枯燥乏味的新生典礼,在这个少年青春张扬的发言下,全场沸腾。舞台上,镁光等下,他一头银发闪耀,冷到无情的色彩流露出的偏偏是桀骜的不羁。这或许会是,一代不同的王者。
      她立在人群的最外围,看着眼前这一切的发生,终究也只是笑笑。
      新生入学典礼,在护送的祝福中结束。那是冰帝建校以来的传统,每位新生在祝愿树上留下自己的祝愿,作为送给不知名的同学的,第一份礼物。
      她在纸上写下的,“沉湎旧时光”。说不明是嗟叹还是悲伤的语句,怎么看也不能算作是祝福。直到将纸片夹上木夹,她才发现了微妙的差错。
      不过,又如何?那个人,永远不会知道,留下这句话的她。永远不会。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她和一些同学在别处的祝愿树上取下了祝愿条。
      那是一笔深蓝的字迹,带着深蓝的温存诉说着最美的温柔,“你的微笑,很美。”
      追随着墨香的味道,她淡淡笑开,眉目间些微的轻快荡漾着点滴的感谢。谢谢你,不知名的同学。
      不禁去想,执笔者若是位男生,定是天生的风流,最美的情郎。

      学生的分班在典礼完结之前,已布告在中庭。中庭的名单上,阪口音的名字被划在了B组。
      B组的教室中,已有同学坐着,三三两两的交谈,熟捻无比。从国中到高中,冰帝的直升使得大多数的同学已成旧识。
      阪口音坐在靠窗的角落,室外的庭院旁,几树樱花开得正好。不由得想起那些年,和哥哥在樱树下度过的时光。

      那年,她七岁,他十一岁。她靠着树干拉琴,他倚着她,半闭了眼。他喜欢在她拉琴的时候,蹂躏她的长发,然后满意地看着她错拉了音符。
      那年,她八岁,他十二岁。她用坠落的樱花编成了花环戴在他头上。他又气又好笑,移去花冠,半认真地说,“哥哥是男人,男人不带这些。”小小的,男子汉的誓言,逗得她笑靥如花。他只得气恼地弹她额头,不敢用力。
      那年,她九岁,他十三岁。学校里刮起网球风,他在家里的网球场练习,拖着她作伴。娇小的身影,大大的球拍,她为了他,做了最讨厌的流汗运动,却觉不到讨厌。
      那年……

      上课铃毫无征兆地打响,也打断了她的回忆。
      那些年,那些绚烂如樱花的年岁,终究只是幽然一现。
      领响的同时,班导走进教室,看了眼她身边空着的座位,什么也没说。
      她想,或许是习以为常了吧。
      直到过了自我介绍的时间,他才匆匆进来。向着班导鞠了一躬,笑容是说不出的动心蛊惑。他向她走来,姣好的桃花眼在镜片背后显得几分深邃,幽蓝的中发随步晃悠,有几分空灵。
      他在她的另座坐定,伴随着满室女生的尖叫,对她说,“从来没有见过你,我是忍足侑士,同学你叫什么?”嗓音是三分的低哑,三分的魅。
      “阪口音。”她的清冷与他的魅惑,正相反,却又是有几分的融洽。
      忍足侑士,这个笑起来有几分像哥哥的男生,初见面,她就记住了。
      若干年后,再回首,连自己都不觉莞尔。忍足侑士,他的人,就像他的魅力,一见再也忘不掉。
      上课的时候,把玩着笔,映入眼帘的是另座的一头深蓝。偶尔会想,那个字迹幽蓝的男生可否就是眼前的他。手中握着字条,几次想问,终还是忍住了。她不笨,自然也看得出,周围的女生对他的爱慕有多深。

      下课后,班长西园寺给每人发了社团报名表。阪口音速速地看过,选了最轻松的电影评论社。
      一天的学校生活,她与另座的忍足往来也仅限于相见时分的招呼。事实上,忍足的话不多,听他们说,那是因为班里没有同为网球部的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点她倒是素来认可的。总是在下课后能看见,忍足窜入A组的身形,直到打铃才归来的匆匆。他们说,那是因为迹部在A组。冰帝的王,和冰帝的军师,关于他们的桃色绯闻从来也不少。
      通过桃色绯闻,她结识了不少女生。尽管更多的是她们在说,她在听。五年的独立,五年的逃离,早已磨平了她的棱角,还有她的青春热情。
      ※ ※ ※
      社团活动周二才开始。
      周一的下午,阪口音乘着空闲,去看了住房。在千代田区。
      台东区的繁华不亚于千代田区,若比较两者,台东也未必不好。不是它不好,只是她不喜欢。不喜欢有他们的感觉。
      从电车下来,拿着早准备好的资料,在千代田的一处住宅等着房东太太。现在是下午三时半,离约定的四点还相差半小时。
      她等在小区口,等在铁门外,等到内里的保安有些奇怪,出来询问。她说,她是来看房的。学校早放了,所以早来了。看的是304号房。
      来不及等到保安的回答,却听见一声有些惊讶的低呼:“阪口同学,你怎么在这?”
      她转身,入目的是一片醉蓝。她记得他,她迷人的另座。却在这一瞬,忽然是记不得他的名字。微微笑起,掩饰过些微的尴尬,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好巧,同学。”
      忍足推推眼镜,阳光带着淡金照射到镜片上,看不清他的眉睫:“你是根本就没记住我的名字吧。是忍足侑士哦~“
      “真抱歉,忍足同学。”

      “忍足,你带这位小姐去看看吧,反正就在对面。”
      “嗯?”
      “是和304的弥生太太有约,来看房的。”
      “那还真是巧。走吧,阪口,我就住在305。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就是邻居了。“
      ”嗯……“
      果然是很巧。遇到那样的一个少年,有着相似于哥哥的温柔,相似于哥哥的笑容。

      敲开304的房门,弥生太太略惊讶于阪口音和忍足的相识。尽管阪口音一再解释说是初识的同学,弥生太太看着她的目光多少有些暧昧。关上门的瞬间,弥生太太甚至拉着阪口音小声说,“对面的忍足听说是风流的,却从来没有带过女生来这。”
      弥生太太说这话的目的,无非是劝她要抓住眼前的机会。阪口笑笑,懒得再解释。阪口和忍足,不是她所想象的关系。
      这个弥生太太是个自来熟的,拉着她谈了许多,甚至给她打了折。虽是便宜了许多,只她在国外五年来的积蓄,也仍是花掉了不少。
      弥生太太告诉她,明日就可以搬来住,笑着将她推到对面的305,嘱托忍足陪她去买些生活必需品。她想要拒绝,可忍足终究是快了她一步,应了下来。

      跟着忍足,一前一后地出了小区,距离来时已过了一个多小时。
      当然没有按照弥生太太的话,去买生活必需品。用忍足的话说,若是却这些,直接叫商场送就好,何必自己跑去。
      已经是五点多了。
      忍足带着阪口在四丁目的法式餐厅里用晚餐。
      菜是忍足点的,他也不问阪口喜欢什么,似乎是有信心他点的,她会喜欢。不过就算是问了,她也不知道。
      饮料是自选的,忍足要了咖啡。问阪口音,“咖啡还是热可可?”
      “咖啡。”
      “我以为女生都喜欢热可可。”
      “可能我比较特别。”
      忍足扶了扶眼镜,镜面的反光恰到好处的遮去了眼底的笑。
      阪口音的确是特别的。相对于同龄的女生而言。
      她喜欢和咖啡,喜欢和清咖。喜欢那一股大多数人讨厌的淡淡苦涩。因为心很苦,胃里的苦涩能暂时的麻痹那种苦,也好。

      晚餐后,阪口音是坚持AA制的。而忍足却说,请女生吃饭,又让女生付账的做法,不是绅士。
      她拗不过他,最终还是他结得帐。
      忍足执意送阪口音到车站,说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这一次,她没有反驳。
      不得不说,忍足侑士的确是有让女生喜欢的魅力。他的温柔戏谑和绅士责任,低调却也是深得人心。
      一路上,他们偶尔交谈几句。直到临近分别,忍足才问出那个她以为他早就会问的问题。他说:
      ——“阪口的家,是在台东吧。台东不好吗?”
      这句话的意思不在意台东好或者不好。它的重点,其实是问阪口音,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到千代田。只是换了一种比较体贴的问法。
      “不。很好。这儿里学校更近。”
      忍足点点头,没有再问。目送着她乘上电车,离开。没有去揭穿她的借口。从千代田到冰帝,和从台东到冰帝,时间上相差不多。若是一定要比,恐怕还是台东离得近些。
      ※ ※ ※
      阪口音回到家,已经七点。
      父母只是关照了几句,也不再多问。因为根本就没有上心吧。
      已经吃过晚饭的父亲正准备回到书房工作,母亲也要去洗碗。阪口音像是料准了般,在父母行动前拦下了他们。
      父亲挑眉,母亲诧异。
      她告诉他们,从明天起她要独自生活在千代田。这不是商议,只是宣布。如他们经常做的那样。
      父亲眉蹙得更深,母亲张大了嘴。
      他们问她,家里不好吗。她说,只是想一个人生活,锻炼生活能力。
      显然他们对于这个答案很满意。父亲告诉她,以后的生活费会打在她卡上的。母亲说,女儿长大了。
      然后,父亲上楼,母亲清洗,整个客厅空荡荡的,又只剩下了她。
      真是无情啊。
      她那样想着,回了房。没有太多的行李需要收拾,因为那个行李箱她根本就没有打开过。

      第二天,阪口音起了大早。起来的时候,父母还在睡觉。她留下了纸条,便离开了。没有留恋。
      早餐是在地下铁上买的。清早的地铁上,没什么乘客,诺大的车厢里只有她和她的行李箱。
      到千代田的时候,只有六点。小区的保安看到她也算是认识,互相问了个早,告诉她304的弥生太太昨晚就走了,把备用钥匙留在保安亭,转交给她。
      她带着行李上楼,空旷的楼道上,搬动行李的声音可能有些突兀,似乎惊动了对面的忍足。她开门的时候,他从对面探出头,向着她笑了笑。
      他帮着她把行李搬到屋内,尽管她说了不必麻烦。他告诉她,这种事情让男孩子做就可以了。
      他穿着校服的衬衫,没有扣两三粒钮扣。露出精致的锁骨,带着小麦色的光泽。
      她想,或许是常年运动的人,都有那样的身架。

      然后一起上学,如昨夜般的并肩而行,相较于昨晚的沉默,今晨的对话显然是多了些。
      在这期间,他们互换了手机号。当然是在忍足的提议,阪口的无所谓中。
      快到学校时,阪口音从与忍足并肩的姿势,退到了离他三五米的地方。忍足只是笑笑。后援团那些女生的劲头,他是知道的。只是对于阪口音敏锐的洞察有些吃惊。
      不过才来了一天而已。

      中午有学生会的报名,阪口音也去了。也在那时知道,学生会长的职务由迹部接任。有些惊讶,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迹部的能力连她这样初来冰帝的人也是有所耳闻。
      学生会选举的结果,在当天的下午就公布了。阪口音被招入了秘书部。
      四月的樱花祭在开学的一周后,活动的策划和组织虽在上学期末略有提到,不过终究是不完善的。改选之后,会长迹部召开了全体会议,出席的其实也只是各部的部长。

      学生会开会的同时,阪口音正往着影评社去。
      影评社的社长是三年级的浅川莲,帅气的面庞架着黑框的眼镜,魅力指数虽然不敌网球部的迹部和忍足,却也是不差的。
      社团活动的规则很简单,只要在年末的时候,交一份影评即可。影评社里有电影带,喜欢便拿回去看。看完了归还就好。
      简单地讲完了规则,大多数的社员都因学生会的活动渐次离开。到最后,只剩下了阪口音和浅川莲。
      帮着浅川整理的时候,阪口音看到了社员名单。名单最后的落款,是忍足侑士。
      她想,忍足在影评社,一定是挂名的。至于为何要挂名,那也只是他的私事,她不会也不可能知道。
      后来,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岩井俊二的四月物语,忍足突然出现。
      惊讶于彼此的存在,却也是最终坐在了一起。从北海道到东京,从榆野卯月到山崎,他们的话题迈过时空,慢慢缩放到没有边界。

      忍足和阪口,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着极好的关系。无关爱情,超乎友情。
      忍足姐姐的生日,因为姐姐的在国外,是忍足拉着阪口一起过的。与他们都无关的节日,只是忍足想聚一聚。
      那天,她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摘下眼镜,幽蓝的瞳孔里噙着好看的笑容,“因为小音很特别啊。”
      烛火之下,他单手托腮,没有了镜片遮掩的桃花眼愈加幽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在那样温馨的氛围下,他用最容易误会的语调说着最容易误会的话。成功地看见她微红了面颊。
      那之后,他一直叫她小音。而她依旧称他忍足,只是少了同学。
      ※ ※ ※
      从开学到期末,转眼一晃,已经到了六月的天。
      期末考前,还有影评社的影评要交。那是一个周六,忍足敲开了阪口的家门,带着纸和笔,自说自话的在客厅里坐下。
      她去过他家,很多次。而这却是他第一次进她家。如果不算上搬迁的那一日。
      阪口音把房间整理得很干净,没有同年龄女孩那样乱扔的习惯,忍足看着很舒服。
      “咖啡还是热可可?”同样的问题,只是发问者和被问者的身份发生了对调。
      “咖啡。”
      “嗯。只有速溶的。”
      “小音,我不是小景,也喝速溶的。“
      阪口音忽然笑了。忍足想起不久前,秘书部的她给部长迹部泡了速溶的咖啡,而后者只是有些嫌弃的说了句,“速溶的,啊嗯?”当时,忍足也在场,却是没有料到阪口也有如此霸气的一面。她说,“想喝咖啡,会长自己泡吧。秘书部不是会长的女仆部。”
      电视开在音乐频道,有些嘈杂的电音冲击着鼓膜。
      阪口音和忍足面对面坐着,偶尔窥探眼对方的内容。
      从下午一点到三点,终于写完了影评。其实,真正用来写影评的时间不多,大把的时间都是在两人的漫谈中度过。
      只是没有想到,开学初,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竟然真是忍足的。
      她那么和他说,他半戏谑地回答,“说明我们有缘。”
      她笑笑,没有接话,心里却是认可的。

      之后,忍足应约去了网球部,阪口音则去了琴行,很久很久没去的琴行。
      带着她的提琴,去换弦。经年不用的小提琴好在有琴盒的保护,不至落满尘埃。只是常年的不加护理,多多少少的,还是使得音箱内塞进了灰尘,音色不再那么润了。她没有再拉琴,但是知道。
      琴行的松本爷爷还记得她。这一点她有些愧疚。
      五年来,没有碰过一次琴,说不遗憾是假的。她抬眼去看货架上布满的琴,或优或劣,档次不一。琴不在于有多好,而在于它在所有者的心底究竟有多少的分量。只是再重的分量,却比不过一次通彻心扉的分别,是不是很讽刺的一件事?
      她自嘲地笑着,听见门把上的风铃碰响,是有客人来了。
      “小音?”
      回头的瞬间,撞入了深蓝色的眼眸,分别不久又再相遇,不知该说是缘分还是巧合。
      “好巧。忍足,还有迹部。”
      她留意到,迹部的背后还跟着一个女子,膝上十公分的贴身裙,笔直的长发,还有微侧的颈脖。是拉小提琴的。看上去,似乎是同行的?
      她有些吃不准,也就没有问。
      留意到她的视线,忍足却是主动解释,“小景的老师,千鹤。”
      彼此倾了倾身,算是打过招呼。
      正在这时,松本带着阪口音的琴来到外室,千鹤迎去,问了些许问题,便见松本打量着指了最左的货架。
      那是新手用的提琴。阪口音瞥了眼,默默告诉自己。
      经过阪口音的刹那,千鹤低抽了一口气,忙忙拉起了她的手,“我从来没有见过分得那么开的五指,你不拉小提琴吗?实在太可惜了。”
      阪口音想要说不,终究被松本快了一步,“拉,怎么不拉?她拉得可好了。”
      她刻意忽视掉远处的四道视线,扯了扯嘴角,有些勉强,“松本爷爷,哪有的事。”
      “小音,我很伤心啊。认识了那么久,都没告诉我。”只不过转眼的功夫,忍足温热的鼻息已近在咫尺。
      “啊嗯,真是不华丽。”
      “麻烦你了,阪口君。”

      抵不过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期许和催促,阪口音在挣扎无果后终于架起了提琴。五年来的第一次。当木质的冰凉抵在下颚间,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感觉此时再忆起,有几分陌生,更多的是心酸。槭木和云杉的味道依稀在鼻尖招摇,古老的清香像是触动了内心某根最柔软的弦。
      左手按住把位,金属的硬度刻在稍稍褪去一层茧的手指上,有一些的疼。弓起指落,拉出的乐章温和依旧,只是颤音、揉弦的处理终究不似从前。五年的不曾摆弄,手指已有些僵硬了,不是再做不到从前的敏锐,只是需要时间。
      她拉了一节,只听门开又门关,却无暇去看。
      来人不修琴,却是对着她问了句,“多久没练了?”声线是天生的温存,语调有些泛白的强硬,本该是充满磁性的音色,因为绷得紧,听着有几分僵硬。
      “柚,好好的,你干什么……”千鹤喊住了他。
      却也是那一声柚,让本已疑心的阪口音愈发的不安。手指下的音节变得有几分仓乱。
      他叫柚,他竟然叫柚……
      被唤作柚的男子没有理会千鹤,只是重复了这一问句,“我问你,到底有多久没练琴?你就是这样糟蹋自己,糟蹋琴的?”声调是愈发的冰冷和严肃,似乎可以看出发怒的前兆。
      “柚……”
      千鹤的惊呼中,阪口音无声地笑了,那样的语气,别扭的关心,是错不了的他的风格。只是五年不见,他越发凌厉了。
      琴声戛然而止,她抬头看入他的眼,声音极轻,“很久没练了……”
      一句话,一个笑,似乎穷尽了毕生的气力。
      “你……”
      “就算是再拉不好琴又怎样?不还是照样得活着。”她说的轻巧,整个人却是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
      “不是说很喜欢吗?就算再拉不了他的曲子也无所谓?”
      握着琴弓的手狠狠一颤,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戒备。就是刺猬也会竖起刺,何况人呢。
      ——”那是我和他的私事,能或者不能。你我不过是同窗下的几年琴友。“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伤人。只是她很痛,心狠狠的痛,想到曾经的那段日子,想到哥哥……然后记忆的图景猛然翻转,变成了哥哥的不告而别,变成了她在雨中整夜整夜的哭泣,变成了柚伤人的安慰……
      明明是五年前的回忆,再想起时,竟是这般清晰,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门又开了,带着那一声她期盼许久的“小音……”。
      手指突然失力地松开,琴弓落在地上。这一次,柚没有责备她。只是和她一样望向门口,满满的不敢置信。
      五年的时光,衬得阪口音的兄长阪口零越发成熟迷人。二十一岁的他在一身藏青色的西服下,无比的贵气。
      那是他的哥哥,曾经朝思夜想的哥哥,而今就这样站在她面前。
      她半张开嘴,有太多的想说,太多的想问,却在面对他的时候,什么也说不出。她的哥哥,她又是怎么忍心质问。
      “零,你的琴,我还留着。”
      她说,他的琴,她还留着。所有的千丝万缕到嘴边只化作了这么一句。琴,还留着。像极了兄妹间的家常,哪里看得出是久别后的通彻。
      “音……”他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按到了怀里。
      阔别五年的温度,追思五年的渴求,在这一抱,这一声中刺激着她的心。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五年前父母的紧逼,到最终的逃离,到她的苦苦等待,在一刻都不算什么了。真的,不算什么了……

      ——“伊集院,你果然是本姓阪口的。”
      ——“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你的言谈像极了阪口家教出的。”
      ——“本大爷的观察是没有弱点的。”
      ——“知不知道你的逃走,在国内成了传言。为了杜绝这种传言,他们把你的妹妹送出了国。”
      ——“没有记错的话,那年的她,只有十二岁。因为你的任性,要在异国他乡独自过活。”
      零怀中的音身体轻轻地僵住,那些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最终还是让他知道了。
      零微微地推开音,声音有些抖,“他说的,是真的吗?”
      “零……我……”
      “走,我们回去,我的错,我来承担。”
      迹部轻点泪痣,笑容蔓延过唇角,那才是他欣赏的男人,敢做敢为。
      ——“既然走了,还说什么回去。”
      ——“好不容易出来了,就好好地混下去啊。像个男人。”
      ——“你不是我的哥哥,伊集院先生。”
      ——“我们只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滴落。每说一句话,都是钻心的疼。失而复得的哥哥,如今却要将他亲手推开。她不是圣人,却要学着做圣人。不是不爱,只是爱得太深。很爱,所以明白,若是让他和她回去,他至今为止打拼出的一切,就全毁了。
      阪口容不下逆子,他若是回去了,就再也别想逃离。
      所以……
      ——“你若与我还有一点情的话,就千万别回去。”
      她说着,越过他,眼泪如线般的掉,痛得心脏好像要停止跳动。他拉住了她的手,眼中满满的浸透悲伤。她试着朝他笑,却是扯出了一个比哭还有难看的弧度。他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她跑着冲出了店,天空落起了雨。
      “连天都为她哭泣……”阪口零,不,应该是伊集院零仰望着天,只剩下苍凉。
      “她没有伞。”忍足从店内取来塑胶伞,追了出去。
      拐角处的小巷内,她抱膝倚墙坐着,埋首在腿间,肩膀不止地抖动。雨水冰冰凉的浇在身上,初夏的季节,她却感觉不到热。人来人往,耳边充斥着匆匆而过的脚步声,没有人会为她停留,他们与她不过萍水相逢。
      ——“不是说过吗?你的微笑,很美。难道你想永远沉湎在旧时光中?“
      雨天的一角,男孩撑着伞在女孩头上,微醉的笑容在雨雾中浓到化不开。女孩抬起头,面容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哭得哽咽的喉咙多了几分沙哑,“你……”
      ——“是你的哟。开学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你的。”
      ——“不觉得有缘吗?你的第一份礼物是我的,而我的是你的。”
      ——“要不要和我交往?音。”
      另类的表白,另类的安慰。雨幕中的这一幕似乎成了快门下的定格。女孩怔怔地看着男孩,不知有多久。久到天边似乎有了阳光的痕迹。
      ——“当然,好啊。侑士。”
      雨渐渐停了,阪口音借着忍足侑士的力道站起,穿着湿透的衣物,他们走向不知名的远方。
      ※ ※ ※
      生活的剪影,用不着时时想起,也永远不会忘记。
      它们藏驻在心中,因为用心去爱过。
      那些年初或悲伤,或刻骨的深情,最终化作的也只是经年后的一抹笑。
      爱无价,所以再痛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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